赵图南低首,映入眼帘是一双玄色锦缎绲金线靴面,上头自然是龙腾云霄。
她想,身份悬殊。
赵图南嘲讽一笑,整个单薄的肩头都在微微颤抖,“方才是臣妾无礼,还请王上恕罪。”
萧淮只觉得满心沉重窒息,他有些吃力的转身,不去看赵图南的神情,只是微微侧首,余光暗瞟,“你对朕说的最多便是这一句“恕罪”了,朕今日有些累了,你也好生歇息吧。”说罢,他便拂袖离去。
走便走,走得倒是一个干净。
赵图南心中赌气,便这般自道。饶是她心里也明白,此事确实全然是她的不对,她方才失控猜忌她,不光拂了他的颜面,还伤透了他的心。
但方才二人都发了狠,她便就不好再低头了。
人长大了,总这般莫名倔强,即使知道,这种倔强是要不得的。
她双手交握在一起,两个拇指互相摩挲,心中便暗自有了一番忖度。
既然萧淮同她说赵羽儿无事,那便就相信他好了。
只是,她现在也没有办法出宫,去瞧赵羽儿现在到底如何境况。身上可有盘缠?天大地大,又该去哪里呢?罢了,现在这个结局,反倒是好的。她能远离萧熠,远离朝廷纷争,便就是再好不过的结局。
如今,若非腹中有个孩子,她现在行事会方便许多。久居深宫,她倒也学会了如何谋算人心,从前脑海中那些似锦繁花,似乎早就悄然远离了她的生活。
珠帘之内有异响,赵图南抬首,直直的望过去。见是唱晚在珠帘之后,面色有些晦暗。
赵图南叹了口气,该要面对的事情,总是一样都逃不过的。
于是,她迎了上去,轻轻抚了抚额角,开口询问道:唱晚,你怎么在这里?”语毕,她又觉得自己这般讲话有些不妥。登时便就改了口,声音沉沉,“方才本宫与王上话,你是全部都听见了吗?”
唱晚点点头,“娘娘刚才同王上说的,都是真的吗?”
“你觉得呢?”她反问道。
唱晚摇头,而后又颔首。她眉毛轻蹙,蒙着一层忧郁,“奴婢其实心里头都明白。只是……很难去相信罢了。毕竟,奴婢与涧心相识这么多年,对她的为人应当是非常了解才是。可是如今桩桩件件,都不像是她所为,却又直指于她。奴婢……奴婢真的觉得无法想象。难道没有可能,做这些事情的人根本就不是涧心吗?您瞧……奴婢说的什么傻话。”
赵图南朱唇温柔的弯起,她本欲说些什么以安慰唱晚,却突然似乎想到了什么,又将嘴巴闭上了。
涧心……的确是变化的太过突然。叫人难以置信。这一前一后的,便就是仿若两个人一般。她敢确信,涧心对她忠心过。那么那个时候的她,就不存在任何欺骗性。
前后反差如此之大,的确叫人生疑。从前只是被她主动忽略了罢了。
那么到底有没有可能,那个人其实不是涧心呢?
赵图南只觉得心绪纷乱,便说道:“你先出去吧,这件事情再容本宫想一想。”不论说些什么,至少死于祥兰殿那场大火里的人,的确是涧心无疑。
死人不会说谎,也没法伪装。
唱晚却仿佛脚下生根一般,自顾自问道:“娘娘为什么不怀疑是奴婢干的呢?万一只是涧心替奴婢顶罪呢?难道娘娘从来都没有怀疑过奴婢吗?”
赵图南只是深深的看了她一眼,而后朱唇轻启,缓缓摇首,“是。本宫从来就没有怀疑过你。”
“为什么?”
“因为你,绝对不可能是柳珺荷的人。你是谁的人,本宫早就明白了。”
唱晚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沉吟半晌愣是一句话都没说出来。
柔风轻拂过二人之间,仿若那些纷扰杂乱都能随风而去似的。刮在脸上,仿若打了柔柔弯角。
唱晚嗫嚅着问道:“是嘛?!”
赵图南颔首,“话便不需要讲的这般明白了。你是他的人,所以你永远都不会背叛本宫。去吧,去做你的事情吧。本宫还有些事情要处理。”
“娘娘,奴婢忠于您。您请放心,那么,奴婢告退。”她面色讪讪。
唱晚是萧淮的人。这一点她早就发现了,她刚入宫的时候,萧淮对她是全然的不信任,自然是不可能什么眼线都不放在她身边的。所以一开始她就怀疑了。
再加上后来,她在想事情时下意识的用手扣桌,唱晚曾经说过,这动作与他如出一辙。到了那个时候,她心里头便就一片清明了。
唱晚这个品级的婢女,会知道萧淮的小习惯,那是绝对不可能的。唯一的解释就是,她足够聪慧,是萧淮特意选中安插在她身边的眼线。如是而已。
然而,赵图南并不会因此而气愤,不管是她和萧淮,还是她和唱晚,彼此之间都是有真情在的。
***
祁渊国。
楚椮则一双狭长的眼睛微睐,里头一片冰冷,并没什么情感。如今他高坐在龙台之上,单手微微扶额,语气轻慢道,“萧熠,如今你可有什么良策?”
萧熠不慌不忙,淡定自若的对上他的眼睛,“陛下这般问道,想必是要求微臣必须的有什么策谋了。”
“痛快!”楚椮则大笑,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那你有什么想法呢?阿妹的事情……”
“既然如此,长公主殿下如今葬身鱼于大煊,此事是必然要追究的。长公主殿下此行大大煊为的是两国缔结百年和好无战的条约,自然是平等的关系。如今出了这样的事情,那萧淮必然是要给陛下一个交代。可他态度如此倨傲,不肯做什么解释。最近种种如此,想必他是自己动了要撕破这条约的心思了。”
楚椮则嘶了一声,眉头微蹙,“话便是这般说的,只是,祁渊从前与朔岳国对战,百姓其实是怕了的。若是贸然与大煊开战,唯恐民心浮动,有伤国本。”
“陛下的顾虑是当有此的,只是现在大煊,也不过是外强中干。并不是看起来那么坚不可摧。陛下何不去试一试呢?若是此事成了,也好堵住前朝那些老臣的嘴,叫他们知道陛下为谁辛苦为谁。”
“真是大胆。”楚椮则眯着眼睛笑了笑,纵然是这般说了,语气里面却毫无怨怪之意。“先不说这些了,朕比较好奇的是,你是大煊人,是恭安王。你当真这般好心会帮助祁渊?朕可不信。”
“既然陛下不信,那便容臣再加上一句吧。此事若是成了,才是对臣价值的体现。萧淮是个外姓之子,根本不配为王。无奈尔尔小人,无人相信。既然如此,那就换一个方式取得臣想要的一切。成王败寇,成者说的话,自然是无人敢反,自然被奉为金科玉律。”
“你在朕的面前,称自己为成者么?真是好大的胆子啊!”
“微臣能得到什么,全都样仗着陛下。若没有陛下,微臣现在就如同一条丧家之犬。无论最后得到了什么,都将是陛下的囊中物。”萧熠表现得诚惶诚恐。
楚椮则眼中精光熠熠,不禁抚掌大笑,“朕没有挑错人。你很危险,却也聪明。那就这般吧。”
萧熠添道:“大煊兵为弱项,现在能数出来的最多只有三十万精兵。但是,祁渊连年征战,也伤了不少元气。此事还需要多多筹划为上。”
“那自然如此。对了,你安插在后宫里那位……美人,如今这计谋使的是如何了?”
萧熠笑了。他笑的极其平静,却又总是让人觉得背后风云诡谲。萧熠眉头一挑,“还请陛下静待佳音即可。”
“好。”说罢,楚椮则便抬手挥道:“今天就到这里,你先回去吧。”
“微臣告退。”
萧熠走在宫道之上,眼前的一切现在对他来说再为熟悉不过了。这里不像大煊山水秀美,都已经开春好几个月了,却只能在枝干间寻找一些瑟瑟了。尽管尚且有几个花苞,但这种风景也不过是干巴巴的,没什么好看的。不过,这倒也说不定,或许赵图南喜欢呢?她就喜欢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萧熠暗自摇首,只觉得无趣的紧。但又觉得好笑,楚椮则不是个聪明人,想干出一番丰功伟业,却偏偏想往捷径上走。他这样的人,当了祁渊皇帝,那祁渊离覆灭也就不远了。不过管他呢,只要达成自己的目的就好了。旁人与他何关了?!
最近前朝的那些老顽固怕是已经知道了风声,拼命阻止。但是,他们不了解楚椮则,他狂妄自大,隐忍可不是他能做出来的事儿。若是有人横加干涉,只会将事情往一个极端的反方向推动。而他呢,只需要将蓝图摆在楚椮则面前,叫他乖乖的,一步一步的,走进去就好了。
他实在是蠢钝。
这倒也算是个意外之喜。
根据他们之前的计划,如今祁渊已经派出了十万精兵,攻打青石关了。
打了个措手不及,自然会得胜归来。
再过几天,好消息回传之时,这楚椮则也就把这鱼钩给咬实了。祁渊结局如何,他不管!他只管自己的目的能不能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