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妈妈你看这花朵漂亮吗,送给妈妈,妈妈开心点,好吗?”
十五年前的洋洋,总是会灿烂地笑着,他会采来漂亮的花送给她,那么体贴,那么暖。
“妈妈!妈妈我错了,妈妈不要生气,妈妈……呜……”
“妈妈我不哭!洋洋不惹妈妈生气,妈妈……”
十五年前的洋洋,总是战战兢兢地看着她,无论她发多大的脾气,他都会柔软地迁就,好像做错了事情的总是他。
可是现在……
红姨错愕地看着凯文,眼前的这个男孩子,眉眼明明就是洋洋没有错,可为什么他变得让自己都不认识了?
还有他的眼神,那么冰冷,冷得看不到一丝与母亲相见的欣喜,只有恨。
恨?
他竟然……在恨自己吗?
这个念头,令红姨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
“洋洋,你恨妈妈吗?”红姨说着,抱住了眼前的凯文,她哽咽着,眼泪簇簇下落,“妈妈知道错了,是妈妈对不起你。当年,我把对你爸爸的恨,转嫁到了你的身上,那是不对的。可我真的控制不住……洋洋,我们忘了过去的事吧,我们重新开始,让妈妈好好照顾你,好吗?”
“重新开始……十五年前,我身体大面积烧伤,躺在病床上九死一生,眼前晃动的都是你把我推开,自己逃生的一幕。你对带着这样回忆长大的我说‘重新开始’?”凯文笑了,这笑,却未能温暖他眼中的寒冷。
“我记得,你好像没有这么天真吧?十五年前的那个地方到底是做什么的,所谓银河大酒店的真正内幕……你以为我一点都不知道吗?”
红姨的身体猛地一震,她再次看向凯文,眼睛里已然尽是恐惧。
“意外吗?”凯文还在笑,却多了几分心酸,“被待宰的羔羊知道了自己的宿命,你一定很害怕,是不是?”
“不……不是的,洋洋,你听我说!”红姨急切地解释,脖颈却被凯文一把扼住了。
“就……那么恨我,想要摆脱我吗?”
凯文的声音,在颤抖,他扼住红姨的手,也在微微地发着抖。尽管他表现出来的是憎恨,但眼里受伤的痛苦,却又那么强烈。
“洋洋……”红姨没有挣扎,她缓缓地闭上了眼睛,眼泪缓缓地落下,滴在凯文的手上,那么烫。
“洋洋,我承认我不是一个好妈妈,我也确实曾想过摆脱你。‘如果没有遇到那个人就好了’,‘如果不那么愚蠢地相信他的谎言就好了’,‘如果不生孩子就好了’……诸如此类的问题,我对自己说了无数次。但事实就是事实,我改变不了现状。你爸爸,他欠下的债实在太多了,也我做不到像他那样抛弃你逃跑。只能一步步踏入他给我布下的深渊,所有的挣扎都是徒劳。洋洋,妈妈那么做真的是没有办法,那个时候我也很痛苦,很痛苦呀!”
虽然隔了十五年,但回忆起当时的状况,红姨的绝望和痛苦还是那样强烈。在无望中挣扎的岁月太苦太累,一眼望不到头的日子像见不到光的黑暗,让她窒息。
“痛苦?”凯文垂下头,望着痛哭不己的红姨,问,“出生不是我自己的选择,但却要我为你的错误来买单?我的痛苦,我的挣扎,我所有做出的努力,你又何曾看见?”
“洋洋……”懊悔已经让红姨泣不成声,自怨自艾的成年人,总是觉得只有自己才是天下最可怜的人,而那些只能依赖着他们的幼小生命,一直忍耐着内心的恐惧与悲伤,努力地向他们绽放信任的微笑。
对这样的微笑,他们选择视而不见,继而用他们的冷漠与任性残忍地将其伤害践踏。
“给妈妈一个机会,让妈妈弥补过去对你造成的伤害,好吗?”红姨喃喃地、小心翼翼地乞求。
凯文望着红姨,他的眸光闪烁,好像正在进行着某种很激烈的思想斗争,但最后,他只是长长地叹了口气。
“你好像从来都没有问过我,在你丢下我自己逃生的那场大火之后,这整整的十五年,我是怎么过的。”凯文苦笑,“口口声声让我给机会的你,从来都没好奇过吗?”
“对、对不起洋洋,我……”
凯文似乎并不在乎红姨的答案,他举目望向了门口:“救了我的那个人,也一直很想见你。”
红姨顺着凯文的目光望向病房门,但见房门缓缓打开,一个人慢慢地走了进来。
红姨脸上的表情,在看到那个人之后,变得惊恐。
***
当丁冬赶到医院的时候,马尔斯已经等在了那里。
秋意一天比一天更浓,马尔斯便在西装外面又加了一件风衣,这使得他的身姿更加的笔直优雅,只随意地在医院门口一站,便赢来无数人的惊艳目光。
这家伙还真是……就算到了医院,还不是一样要等自己?为什么不直接在街口多等会,一起来?不过,说不定他来这么早,就是为了站在医院门口耍帅呢。
心里虽然腹诽,但丁冬的脚步却没有停,她跳下单车,快步奔了过去。
“马总。”
马尔斯的眉,高高地挑了起来:“你叫我什么?”
“啊……马、马尔斯。”是因为还没有习惯的原故吗?在称呼他名字的时候,丁冬竟然有一点脸红。
马尔斯的唇角微微地弯了一弯,伸手,将一个纸袋放到了丁冬的怀里。
哎?是什么?
丁冬好奇地打开,才发现袋子里的,竟然是自己最喜爱的金枪鱼三明治和拿铁。
“这是……你去Green咖啡厅买的?”丁冬惊讶地问,“你说不等我了,其实是去咖啡厅帮我买三明治了?”
“你想多了,”马尔斯冷哼一声,转身走向医院,“是我懒得等你,直接去吃了早餐。”
手里的咖啡还热着,三明治也明显是特意加热过的,丁冬的心,就这样暖了下去。她欣喜地奔过去,跟在了马尔斯的身后。
“哇哦,咖啡还帮我加了海盐,谢谢。”口感醇厚的咖啡真的让丁冬生出了几许满足的幸福感。她一边喝着咖啡,一边欣喜地向马尔斯致谢。
马尔斯没有说话,但望着丁冬的目光里,却满是柔和的暖意。
两个人正慢慢地向住院处大楼走着,周围的人忽然间起了骚动,甚至有人惊叫出声。
“你们看楼顶!”
“啊!”
“有人要跳楼!”
跳楼?
丁冬一惊,正欲抬头,便忽然见一个人影从天疾速而降,重重地砸在了地上。
鲜血四溅。
人群顿时骚乱大起,在尖叫和惊呼声中,丁冬认出了倒在血泊中的那个人。
——红姨。
手里的咖啡,就这样砰然落在地上,与红姨的鲜血融合在一起,竟是那样诡异。
结束了。
站在病房窗前望着下方的凯文这样对自己说。
那个女人,给了他生命,同时也给了他痛苦与绝望的女人,她竟然真的……是为了自己吗?
凯文定定地看着她。
躺在血泊里的苍白女人,比想象中的还要纤细。
不可思议。
明明小时候看她,是那样强大而不可逾越的存在。他曾以为她就是整个世界,然而现在看起来,她却明明只是一个瘦弱纤细而又极度脆弱的女人。
为什么他没有早点意识到这一点?
在诸多围绕过去的人中,有两个熟悉的人影,那是丁冬和马尔斯。
一只手,轻轻地搭在凯文的肩膀上,拍了一拍。
“你想要的,已经得到了。”那人用沙哑的声音对他说,“下去吧,这游戏的开场,总得圆满。”
凯文没有说话,他的手,紧紧地攥在了一起。
红姨的葬礼很简单,但却如所有的葬礼一样充满悲伤。
她的父母,正是凯文的外公和外婆,在葬礼上泣不成声。他们拉着凯文的手,对于这缺席了的整整十五年时间向他道歉,并请他跟他们一起住。
凯文拒绝了,但他答应了两位老人会经常去看望他们。
望着穿着黑色西装,以独生子身份主持着葬礼的凯文,丁冬感更加悲伤。
“十五年了,才刚刚相逢就是永别,”她叹息,“我总觉得,凯文还没有长大,就被逼着成熟起来了……”
“没有任何一种成长,会让人事先做好准备,”马尔斯淡淡地说,“对于任何人来说,成长都充满艰辛。”
丁冬深深地看了马尔斯一眼。
是的,他说得没错。无论是凯文,是马尔斯,还是她自己,都被残忍的现实催促着尽快成长。
而造成这一切的,又是什么呢?
“你,真的相信红姨是自杀的吗?”马尔斯问。
丁冬的身体猛地一震,旋即举止望向马尔斯:“难道你……”
“因为熟悉的人所说就去相信,这种事情,我并不太会做。”马尔斯的语气,依旧是淡淡的。这情形,让丁冬想起了上次他们关于红姨谎言的讨论。
“可是凯文……他并没有必要去说这种谎啊……”说到这里,丁冬也忽然意识到,对于红姨来说,她不也是好不容易与一直在寻找的孩子相认吗?
那样迫切地寻找和想要守护着自己孩子的母亲,甚至不惜冲进大火里去保护并非亲生孩子的红姨……她又为什么会在刚刚找到亲生儿子就跳楼自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