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你的手艺真的不怎么样……“
朱七坐在饭桌旁，扒拉着已经焦黑干枯的菜叶，皱起了眉头，“我记得上次你炒的菜并非这般难以下咽的。”
罗遇眼皮都不抬一下，“爱吃吃，不吃拉倒。”
做了一锅白粥，炒了两盘绿叶菜梗，搭配一小碟花生米，所谓敝帚自珍，他的厨艺上不了台面，烹饪出来的食物如同猪食，但好歹是自己做的，也不好太嫌弃，故意吃得津津有味，提前把朱七的嘴堵上。
朱七放下了筷子，胃口全无，扫兴至极，“我怀疑你根本是故意的，但凡是个人都不至于将一盘绿叶菜炒成炭。”
罗遇瞟了他一眼，脸色不太好看，“我同你说过，我是半妖，你忘记了？”
“你！”朱七被噎得无语。这厮相识没多久便说自己是妖，问是什么妖，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说是半妖。徒然挂了一个妖的名头，连半点妖术都不会，只靠着这个名头混吃混喝不干活。
他叹了一口气，终于还是认输了，“算了，你也别吃了，等我重新炒一盘。”
院中传来咄咄的叩门声。两人对视一眼，警惕起来。天色已黑，谁人这时候还能跑这里来寻他们？
“我去，你这里等着。”朱七低声道，罗遇点了点头。
朱七放下碗，缓步走去应门。
拉开门，昏暗天光下，落入眼帘的是一个背着药箱的五十来岁的大夫，相貌平庸，只有两眼在暗处发亮。
朱七目光微凝，落在他身后不远处。
那里停着一辆马车，车旁站了一个二十来岁的美貌女子，眉眼娇俏妩媚，气质飞扬英武，看上去让人眼前一亮。
朱七隐隐猜到是谁，问道：“找哪位？”
大夫飞速往他脸上看了一眼，似是认出来自己要找的不是眼前这俊朗的男子，扭头向那女子看过去：“这不是……”
女子走上来，道：“请问罗遇是住在此处吗？”
朱七点了点头，将他们往里让，“不错，快快请进。”一面转头叫道：“罗遇，有贵客找你。”
罗遇早听见声音，慢吞吞走出来，脸色极是难看，勉强拱了拱手：“公主光临，有何吩咐？”
朱七早猜到那女子便是罗遇说的云锦修，不过还是装出了惊喜深深一揖，“小人不知是公主驾到，失礼之处，请公主见谅。”
云锦修对他不咸不淡地点了点头，看着罗遇道：“你答应我可以寻个大夫来的。”
罗遇沉默着看了看一脸尴尬的钟大夫。
云锦修转向朱七：“请这位朋友回避一下。”
朱七愣了一下，颇感无趣，讪讪地点了点头，回了自己房间，关起门，将耳朵贴到门上细听。
“如何？可以吗？”云锦修紧盯着罗遇的眼，问道。
罗遇一言不发，转身便走回了自己的屋子。
钟大夫赶紧跟了进去，闭上了门。
过了许久，钟大夫出来，云锦修期冀的看着他，目光露出询问之色。
钟大夫摇了摇头，云锦修脸色瞬时变得苍白一片。
罗遇从屋里出来，已然掩去方才的不虞，一脸的平静和轻松，只是不知为什么，他的颊上也是血色皆无。
“如今，一切都顺了公主的意，请问公主可还有什么吩咐？”他微笑着问，不带半点火气，看起来竟像是放下了一副重担。
云锦修勉强摇了摇头，嘴角扯了扯，挤出一句话来：“打搅了。”转身行出了院子。钟大夫慌忙跟了上去。
车马辚辚，掉转车头，返回郡王府。
云锦修挑起一侧的车帘，暮色渐趋浓重，那院子孤零零的落在背后，渐渐地被暗夜吞没。
她放下车帘，胸口似被大石堵住了，沉垫垫的。
“你确定不是他吗？”
“那是自然。”钟大夫笃定地道。他本就不信那少年还活着。一个无依无靠的少年，官府都出了斩首处决布告，哪里那么轻易地逃出生天。
“此人身上只有胸口一处剑伤所留的疤痕，余者光滑平整如幼婴，一丝半点伤疤和痕迹都没有。况且，当年罗少侠才十五六岁吧，十年过去，骨胳总会壮大一些，此人整个身躯的骨架都显得短小一些。他的样貌确实与罗少侠有一些相似之处，只是更加俊美精巧。他们不可能是同一个人。”钟大夫说完
不可能是同一个人？云锦修心头一片茫然苦涩。
一听见公主走了，朱七就急不可待地从屋里出来，只见罗遇已经又坐去桌旁吃面，便笑嘻嘻地凑过去，道：“这粥冷了，吃了伤胃，我给你热热。”
罗遇瞟了他一眼，“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朱七夺了他碗，“看你这话说的。我天天都向你献殷勤，莫非天天图谋不轨。稍等片刻，很快便好。”
他风风火火地将两碗粥都倒回铁锅，拿灶膛里的柴火余温温着，一面转回来，腆着脸道：“说说吧。”
“说什么？”
“说说那大夫跟你关屋里干什么了？”
罗遇皱起眉头：“你问这做什么？”
朱七道：“我关心关心你，怕你被人欺负。”
罗遇扶额，“你这嬉皮笑脸的样子，真的很让人讨厌。”
朱七道：“少废话，赶紧说说你们在屋里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了？”
罗遇叹了一口气，云锦修带钟大夫来认人早在他意料之中，朱七的八卦热情却似乎超过了他意料的程度。
“我们两个男人，一个还是糟老头，能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他提醒道，“粥该热好了吧？”
朱七将粥盛出来，一面催道：“既然没有见不得人，那就是赶紧说吧，那云锦修带了大夫来做什么。”
罗遇缓缓道：“那大夫受了公主的委托，来检查我身上有没有疤痕。公主坚持认为我与她故人是同一个人。”
朱七讶异道：“疤痕？公主难道不知，北药王有一种秘方药膏，涂抹之后可以淡化疤痕，几近于无。你那身上……”
罗遇看了他一眼，朱七一脸歉意地停住不再说下去，这话头不该提，罗遇出现在他面前时的狼狈样子，两人都没有忘记。
“知道又如何？你也说了，只是几近于无。”
朱七啧啧惋惜道：“公主长得挺美，挂着公主的头衔，行事却颇有江湖儿女之风，看上去也不会太受官家约束，若是她将我认作故人，我便将错就错，与她相认，就算不能一亲美人芳泽，好歹也能时时看着如花一样的美貌。”
罗遇叹了口气，默默扒拉着碗里的粥，由着他漫无边际地胡扯。
朱七瞟了他一眼，又道：“我看那公主对她那故人颇有情谊。其实，就算你从前与她并不相识，终归有些相似之处，你若是能与她相处一下，日子久了，或许还能令她将情谊转到你身上。”
罗遇再也听不下去，搁下了碗筷，道：“我发觉你今天很不对劲，嘚吧嘚吧半天，东拉西扯跟女人似的。你能不能少说几句？”
朱七道，“不能。”
罗遇道：“为什么？”
朱七想了一下，笑眯眯地：“其实我挺喜欢公主。”
罗遇楞了，看那脸上的神情像是被雷给打了，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朱七渐渐敛了笑容，探究似的看他：“我们算兄弟吧？除了我的师门和你的过去那些事，是不是没什么不能说的？”
罗遇迎着他的注视，沉默了一下，道：“是。”
朱七道：“我挺喜欢公主，你会介意？”
罗遇皱眉道：“你别忘记我们的身份，像我们这样的人，怎么可能高攀公主？又怎么过的上安生日子？”
朱七一脸不以为然：“你想得太远了，真到了想金盆洗手安生过日子的时候，我自己会打算，找好退路。”
罗遇无话可说，点了点头，垂下眼，重新端起了碗。
朱七追问道：“我现在就是想确认，你到底是不是公主念念不忘的那故交，你们没什么放不下的情分吧？”
罗遇摇了摇头，放下了碗，站起来：“放心吧。我和她没有关系。”
朱七一愣，看了看他碗里，几乎没有动过的一碗粥。“就这样？这样就吃饱了吗？”
“我有事，出去一下。”
罗遇头也不回地开了门出去了。
朱七一人坐了片刻，随后起身，拿了油灯走到自己房里，从床下拖出一个铁箱子。取出一本厚重的册簿，翻到一页。
那上头齐齐整整地写了许多字，他提笔蘸了蘸快干的墨，在最末处写道：“极厌粥汤”，又想了想，再写道：“云锦修”，随后在“云锦修”这三字上画了一个圈，抚着下巴，思索片刻，又在“惧黑”、“嗜血”几个字上画了圈。
昏黄的烛光照在他脸上，令他脸上的线条变得模糊起来，整个面容都显得有些阴郁。
他微微出神了一会儿，似乎是想起什么，眼中流露出一抹苦恼，喃喃道，“罗遇啊罗遇，你可莫要让我失望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