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逵听得,正待要发作,吴用慌忙把头来摇,李逵便低了头。吴用向前与把门军士陪话道:“小生一言难尽!这个道童,又聋又哑,只有一分蛮气力;却是家生的孩儿,没奈何带他出来。这厮不省人事,望乞恕罪!”辞了便行。李逵跟在背后,脚高步低,望市心里来。
吴用手中摇着铃杵,口里念四句口号道:“甘罗发早子牙迟,彭祖颜回寿不齐。范丹贫穷石崇富,八字生来各有时。”吴用又道:“乃时也,运也,命也。知生,知死,知贵,知贱。若要问前程,先赐银一两。”说罢,又摇铃杵。北京城内小儿约有五六十个,跟着看了笑。却好转到卢员外解库门首,自歌自笑,去了复又回来,小儿们哄动。
卢员外正在解库厅前坐地,看着那一班主管收解,只听得街上喧哄,唤当直的问道:“如何街上热闹?”当直的报复:“员外,端的好笑!街上一个别处来的算命先生,在街上卖卦要银一两算一命,谁人舍的?后头一个跟的道童,且是生的渗濑,走又走的没样范,小的们跟定了笑。”卢俊义道:“既出大言,必有广学。当直的,与我请他来。”当直的慌忙去叫道:“先生,员外有请。”吴用道:“是何人请我?”当直的道:“卢员外相请。”吴用便与道童跟着转来,揭起帘子,入到厅前,教李逵只在鹅项椅上坐定等候。
当时吴用向前施礼,卢俊义欠身答礼问道:“先生贵乡何处?尊姓高名?”吴用答道:“小生姓张,名用,自号谈天口。祖贯山东人氏,能算皇极先天数,知人生死贵贱。卦金白银一两,方才算命。”卢俊义请入后堂小阁儿里,分宾坐定。茶汤已罢,叫当直的取过白银一两奉作命金:“烦先生看贱造则个。”
吴用道:“请贵庚月日下算。”卢俊义道:“先生,君子问灾不问福,不必道在下豪富,只求推算目下行藏则个。在下今年三十二岁,甲子年,乙丑月,丙寅日,丁卯时。”吴用取出一把铁算子来,排在桌上,算了一回,拿起算子桌上一拍,大叫一声:“怪哉!”卢俊义失惊问道:“贱造主何吉凶?”吴用道:“员外若不见怪,当以直言。”
卢俊义道:“正要先生与迷人指路,但说不妨。”吴用道:“员外这命,目下不出百日之内,必有血光之灾:家私不能保守,死于刀剑之下。”卢俊义笑道:“先生差矣。卢某生于北京,长在豪富之家;祖宗无犯法之男,亲族无再婚之女;更兼俊义作事谨慎,非理不为,非财不取,如何能有血光之灾?”吴用改容变色,急取原银付还,起身便走,嗟叹而言:“天下原来都要人阿谀谄佞!罢,罢!分明指与平川路,却把忠言当恶言。小生告退。”
卢俊义道:“先生息怒。前言特地戏耳,愿听指教。”吴用道:“小生直言,切勿见怪!”卢俊义道:“在下专听,愿勿隐匿。”吴用道:“员外贵造,一向都行好运。但今年时犯岁君,正交恶限。目今百日之内,尸首异处。此乃生来分定,不可逃也。”卢俊义道:“可以回避否?”
吴用再把铁算子搭了一回,便回员外道:“只除非去东南方巽地上,一千里之外,方可免此大难。虽有些惊恐,却不伤大体。”卢俊义道:“若是免的此难,当以厚报。”吴用道:“命中有四句卦歌,小生说与员外,写于壁上。日后应验,方知小生灵处。”
卢俊义叫取笔砚来,便去白粉壁上写。吴用口歌四句:“芦花丛里一扁舟,俊杰俄从此地游。义士若能知此理,反躬逃难可无忧。”当时卢俊义写罢,吴用收拾起算子,作揖便行。卢俊义留道:“先生少坐,过午了去。”吴用答道:“多蒙员外厚意,误了小生卖卦,改日再来拜会。”抽身便起。
卢俊义送到门首,李逵拿了拐棒,走出门外。吴学究别了卢俊义,引了李逵,径出城来。回到店中,算还房宿饭钱,收拾行李包裹,李逵挑出卦牌。出离店肆,对李逵说道:“大事了也!我们星夜赶回山寨,安排圈套,准备机关,迎接卢俊义,他早晚便来也!”
吴用、李逵赶忙还寨,卢俊义这边自从算卦之后,寸心如割,坐立不安,也是天罡星合当聚会,听了这算命的话,一日耐不得,便叫当直的,去唤众主管商议事务。少刻都到,那一个为头管家私的主管,姓李,名固。这李固原是东京人,因来北京投奔相识不着,冻倒在卢员外门前。卢俊义救了他性命,养在家中。因见他勤谨,写的算的,教他管顾家间事务。五年之内,直抬举他做了都管。一应里外家私,都在他身上,手下管着四五十个行财管干,一家内都称他做李都管。当日大小管事之人,都随李固来堂前声喏。
卢员外看了一遭,便道:“怎生不见我那一个人?”说犹未了,阶前走过一人来。
这人是北京土居人氏,自小父母双亡,卢员外家中养的他大。为见他一身雪练也似白肉,卢俊义叫一个高手匠人,与他刺了这一身遍体花绣,却似玉亭柱上铺着软翠。若赛锦体,由你是谁,都输与他。不则一身好花绣,更兼吹的、弹的、唱的、舞的、拆白道字、顶真续麻,无有不能,无有不会。亦是说的诸路乡谈,省的诸行百艺的市语。更且一身本事,无人比的:拿着一张川弩,只用三枝短箭,郊外落生,并不放空,箭到物落;晚间入城,少杀也有百十个虫蚁。若赛锦标社,那里利物,管取都是他的。亦且此人百伶百俐,道头知尾。本身姓燕,排行第一,官名单讳个青字。
卢俊义见了燕青,说了要去躲灾之事,让李固收抬十车货物,随他前去,让燕青在家代理总管,李固听说此去正要经过梁山泊附近,吓得不敢去。燕青则认为算卦的是哄骗钱财,根本不可信。可是卢俊义已拿定主意,既不顾李固的哀告,又不听燕青的劝阻,坚持要行。众人无法,只得照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