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忆呼出一口浊气，慢慢地后退，坐在木椅上，手腕上的手表被衣袖遮住了。之前，楚忆一直刻意不去看时间。现在才卷起一点点的衣袖，看了看时间，已经是晚上九点半了。
还有半个小时，就晚自习下课了。
顾熠跟着楚忆坐在一起，两人的距离有十厘米左右。
楚忆的视线落在护栏墙上，再过一点就有一盏路灯，明亮的，灯罩附近飞着几只小虫子。
楚忆双手捂着脸，露出一双星闪的眼睛。
“其实，我小时候很喜欢数学和物理。”楚忆开口之后，心情没有那么沉重了，感觉有什么在慢慢地从心底里流出来。
顾熠不说话，静静地坐在一边，听她说。
“后来，我父母离异了。我母亲是初中的语文老师，她很讨厌我看数学和物理。大概是因为看到我会联想到我父亲。那时候我刚开始看书没有多久，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喜欢看数学和物理。很奇怪吧，一个六岁的小孩子竟然喜欢物理。”
“其实也没有什么，我就是喜欢做一些小实验。然而……”楚忆的语气突然沉重起来，“他们离婚之后，我跟着母亲回到了水都生活。我原以为生活是不会改变的，只不过是换了一个地方而已。那天，我照常地看书，发现一个地方不懂，想着去找父亲。可是，父亲不在这里，我就去找母亲了，然后她就把我的书给扔了，还骂了我一顿。”说完之后，楚忆鼓着腮帮子，似乎在回忆着什么
顾熠侧头，望着楚忆的侧脸，她的睫毛扑闪着，鼻子小巧，淡粉的唇瓣微微地翘着。
“我那时真的不懂为什么，也知道不可以在母亲面前问问题。之后，我就自己一个人看，不懂的再去问外公外婆。不记得什么时候了，那天我对照着书做小实验，母亲突然回来了。看到我在做实验，一怒之下就将我的东西全部砸烂，然后把我所有与数学、物理相关的书都扔了。这样做了，她还不满足，好像为了让我记忆深刻，她打了我。”
楚忆不禁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似乎那一掌还在，那一刹那好像就在眼前。
“说实在的，我真的不懂，我只知道下次一定要收起来，藏起来，不能让她发现。”
顾熠心疼地看着楚忆，想要给她一个拥抱。
楚忆轻松一笑，“如果没有那件事，我或许真的会一直反抗到底。”然后，楚忆低下头，短发顺从地垂下来，让人看不清她的面容，看不到她的神色。
但顾熠清楚地感受到了她的低落。
还有一点害怕。
“那天，我听话地在书房里看书，练习写作文。她在阳台看楼下小朋友在玩耍嬉闹，好像觉得对不起我。就抱我起来，我们一起坐在阳台上面。那个时候还没有防盗网。我一开始是害怕的，可妈妈就在身边，她抱着我。我很安心。”楚忆的眼前突然起了一层水雾，那些恐怖的记忆再次浮现在眼前，好像下一秒自己就会从九楼坠落。
离心感油然而生。
“别说了。”顾熠注意到楚忆的颤抖，说话也带着哭泣声。忍不住搂住她，“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了，我们谁也不要提，好不好？”
楚忆摇头，继续说下去，“她抱着我，在我耳边，温柔地问我，‘小忆，你想不想永远都没有烦恼，永远都长不大？’”
楚忆学孙柔的语气，将当年的话重复了一遍，眼前好似也出现了温柔如水的孙柔，朝着自己伸手，似乎在说，“妈妈在这，过来这里。”
楚忆心颤，猛地摇头，强迫自己不要受幻觉迷惑。
“我回答想啊。然后，她就想抱着我一起从九楼跃下去。”楚忆清晰地记得，那一瞬间，自己慌张地抓住了阳台栏杆上的钩子，死命地抓住，害怕到大声地哭起来。
而孙柔也因为楚忆哭了，忽然狰狞起来，一手抱着她，一手捏着楚忆的脸蛋，“忆儿，你不是回答想的吗？为什么要挣扎呢？听妈妈的话，好不好？”
就因为孙柔没有狠下心，想要哄楚忆。
就是这一点时间，外公外婆回来了。
楚忆得救了。
“我挣扎，我反抗。争取了一点时间，外公外婆回来了。我得救了。从此之后，我再也不敢反抗，再也不敢不听话了。”楚忆把这件事说出来之后，整个人轻松了不少，好像多年的秘密终于可以重见天日了。
外孙女始终是外孙女。外公外婆第一时间就是去安慰孙柔，安抚孙柔，开导她。甚至忘了还有一个六岁的外孙女被吓到六神无主。
这个秘密，楚忆永远都不会说，也不会忘记。
“好了，好了。不要再说了。”顾熠想知道楚忆过去发生了什么，但楚忆那么难过。顾熠舍不得让她去回忆。
“都过去了。”
“是啊，都过去了。”楚忆轻轻地重复了一遍。“我也以为，就这样一辈子，可是母亲她突然患病了，是三阴体乳腺癌，没办法治疗……”
楚忆想到孙柔被病魔折磨得不成人样，一早就原谅她了。这些时间，她只是不想原谅自己。
也无法原谅自己。
顾熠轻轻地抚顺她的背脊，楚忆靠在顾熠的怀里，号啕大哭。
“我原谅她了，我不恨她了，我只想她回来，回来和我一起长大，看着我结婚生子，帮我带孩子……”
“我想她陪我到老啊。”
“她为什么那么狠心丢下我？”
“为什么啊？！”楚忆不停地质问着。
“我都好好听话了，为什么就不坚强一点，和病魔抗争到底啊，为什么要抛弃我？”
“为什么……”
楚忆没有力气去质问一个不存在世上的人，她只想好好地大哭一场。
顾熠的喉咙一阵哽咽，想要说些话来安慰她，可说不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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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淼淼和楚漓在车上沿着道路，一路开到学校门口，也没有发现楚忆的身影。
再看看时间，已经是晚上十点了。
余淼淼的晴明穴隐隐作痛，刚把车停在路边，想要揉揉，手机铃声响了。
拿起来看，是楚宏远的。
余淼淼心底的火苗蹭蹭地窜了起来，“楚宏远！你到底在忙什么？这个家，你还要的吗？你知不知道你的女儿逃课了？一个晚上找不到人？！”
楚宏远刚从饭局出来，冷风吹过来，再加上余淼淼的怒吼整个人顿时清醒了不少。
捏着手机，楚宏远一片沉默，等余淼淼发泄完之后，才接话，“我知道了，我去找。”
“你去哪里找？你了解你女儿吗？”余淼淼的火气上头了，想到楚忆小时候经历的那些事，楚宏远在干嘛？楚宏远在忙着他的公司，他的生意。
顷刻之间，余淼淼心底发凉，突然苦笑，“我知道，在你的心里，重要的，永远是你的公司。”
说完之后，余淼淼挂断了电话，随手将电话放在一边，手支撑着脑袋。
楚漓在一边默默地听着。
车上的气氛忽然沉默，却又不尴尬。
车上的两人都知道，都明白。
…………
“抱歉，让你笑话了。”余淼淼冷静下来后，将碎发撩到耳后，双手重新握在反向盘上，启动汽车，“我们再找一圈，找不到，你先回去，明天还要上课。”
“余姨……”楚漓欲言又止。
余淼淼知道楚漓想说什么，勾起嘴角淡笑着，腾出一只手揉了揉楚漓的脑袋，“你还小，不懂。我和你父亲之间的问题，会好好谈谈的。”
楚漓并不介意余淼淼摸自己的头，只是想到了一个可能，黑眸紧紧地盯着余淼淼，“你们会离婚吗？”
余淼淼一怔，这个……曾经想过，但迫于现实，余淼淼妥协了。
沉默之后，余淼淼摇头否认，“放心，我们不会离婚的。我想给小渊一个完整的家。”
楚漓突然闭口不语。
他在想，为什么孙柔不愿意给他们兄妹一个完整的家呢？可转眼一想，如果孙柔过的不开心，自己也会不开心，在一个不幸福的家庭里面，自己和楚忆能健康成长吗？
楚漓不知道怎么做才是最好的解决方案。
楚宏远喝了不少酒，这么多年了，那么多的应酬，已经很少需要楚宏远亲自上场了。
可今天这一次应酬，非同小可。楚宏远不得不亲自上。
车窗外的路灯一闪而过，对面疾驰的小轿车一瞬即过。楚宏远没有什么心情去看，皱着眉头，忍着头疼，“去下午碰到小忆的地方。”
希望楚忆还在附近，不用多找。
楚宏远并不担心楚忆，他相信楚忆有分寸，不会让自己陷入困难。这一点楚宏远相信和孙柔一样。
孙柔一旦陷入抉择，就会努力地想办法去解决，不会为难家人，不会让家人担心。
这也是她为什么在大半年里就好起来的原因。
孙柔太清楚自己的处境了，就算每一年楚宏远都会寄抚养金，可孙柔也知道孩子的成长离不开父母。孙柔只有控制不住的时候，才会做出令人不敢相信的事。
司机很快就开到了附近，在周围转了一圈都没有看到楚忆的身影。
“老板，没有看到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