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再睁开眼睛的时候，映入眼帘的边上垂下来的华丽帘幔。
我张了张嘴，许是许久没有说话了，发不出声音来，索性我就闭了嘴。我侧过头去，看见了趴在床边睡着了的赵图南，她安安静静的。我下意识伸手，摸了一下她的头发。她一下子便被我惊醒了。
赵图南抓着我的手，欣喜若狂，“羽儿，你终于醒了。”
我静静的点点头。
她将手背贴在我的额头上，然后道：“烧退了，真是太好了。你现在可还有哪里不舒服的么？”
我摇摇头。
她正要说什么的时候，外面进来一个男人。
他穿着玄色的华服，腰间是一条绛紫色的腰带，别着一块圆润的汉白玉。他背着手，缓缓踱步，每一步的距离，都像是被尺子量过一样，几乎分毫不差。
赵图南见了那个男人，竟然跪了下去。
我瞪大眼睛，然后仔细想了想，这个人一定非富即贵。
我听见赵图南道：“王爷。民女的妹妹醒了，多谢王爷的救命之恩。”
原来他是个王爷？！
我浑身一震，挣扎着便要起来，那王爷便道：“你身体还未痊愈，本王许你躺着静养，不用拘礼。”
我终于挤出一句话来：“多谢王爷救命之恩。”
“你无需谢本王，要谢，便谢你姐姐好了。”他虽然是在对我说话，目光却跟着赵图南走。我看不是很真切，但我觉得，他的眼睛真好看，就像老赵家边上的那条小河。阳光照在上头，那叫一个暖。
那个王爷同赵图南寒暄几句，便匆匆离开了。
我问赵图南：“姐姐，王爷方才是什么意思？”
赵图南替我将被子掖好，“我也不晓得，大概是因为我当时抓着他不让他走，非要让他救你吧。”
我点点头，信了她的话。然后沉沉睡去。
很久以后，发生了很多事情，我才明白，赵图南说“我不知道”的时候，眼中含着的是一种什么样的情绪。
我在王府，养了大概四五天的样子，便好的差不多了。
王爷宅心仁厚，将我和赵图南一并留在府中。我平时做一些洒扫的活儿。随着跟王府里面其他的人渐渐熟络起来，我终于知道。他便是那个传说中与先帝一起奔赴沙场的恭安王。为人宽厚友善，对待百姓也很亲切。
怪不得。
他是一个好人。
只是，他对赵图南，不是一般的好。他叫人教赵图南琴棋书画，从不肯让她做些脏活累活。我便和她不一样，我和府里的丫头做的是一样多的事情。即使这样，我也只是羡慕她，却不嫉妒。
她比我漂亮，又读过许多书。其实我看的出来，她就算同我一起流浪那么多年，骨子里面的清高还是在的。或者，恭安王发现了她的不同。
时间渐渐过去，我在王府里面待了几月又余。
很快，便到了老赵的忌日。
说实话，以前流浪的时候，我从来没有给老赵烧过纸钱，毕竟这些东西，并不能填饱肚子。然而我现在在恭安王府里，每月都有例银。吃穿都不愁，这样还不给老赵烧纸钱，真是不该。
我白天出门儿的时候，偷偷买了一些纸钱。趁着晚上乌漆嘛黑的，就去恭安王府那小湖边上烧它。那小湖很偏僻，基本上没什么人来。我很放心。再说，我很快就烧完了，到时候把纸灰往湖里洒，没人会发现的。
一切都很顺利。
等我烧完了一会，才发现王爷正在不远处背着手注视着我。
我一下子便呆着了，不知该如何是好，心惊胆战。
王爷慢慢向我走来，却没责问我。而是缓缓蹲下身子，扶着我的肩膀，叹了一口气道：“你别害怕。本王不会伤你。你只要好好解释清楚就可以。”
我颤抖着声音道：“奴婢知错。”
“知道错便好了，今日幸得本王瞧见，若是旁人看见，你有十条命也不够挥霍的。以后，不可如此。若是有牵挂的故人，便薄酒一杯，敬他便可。”
“奴婢明白了，多谢王爷。”
王爷摸摸我的头，笑了起来。他的笑容真好看。“快起来吧，已经很晚了，快去歇息吧。”
我点点头，王爷便走了。
这小湖离翠轩倒是很近，于是我回大通铺的时候，顺道去看了看赵图南。
我没敲门，那门虚掩着，我便直接进去了。
彼时桂花树还是蓊蓊翠翠的模样，赵图南孤身坐在树下的石桌之前，抬首出神的望着圆月。
今日月明星稀，蝉鸣阵阵。
赵图南很瘦，背影十分单薄，我担心她着凉，便开口想问她要不要添件衣裳。
这时候，我注意到了石桌之上，赫然摆着两个酒杯。
我回首望了一眼门外，这才恍然大悟。
赵图南发现了我，“羽儿？你怎么来了？”
我搓搓手，“睡不着，到你这儿看看，没想到你也没睡呢。”我生硬的转了话题，“你这儿方才来人了？”
赵图南看了我一眼，徐徐道：“没有，桌上的酒杯，是我一人闲着无聊，摆着罢了。”
“原来如此。”我点点头。假如我方才没碰见王爷，一定会信她的话。她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或许在旁人眼里看来清风明月，有些高深。在我眼里看来，她有时候真的很奇怪啦。
我心里头忽然酸酸的。
我的好伙伴，我的好姐姐，今天骗了我。因为一个男人。虽然她撒的是个小谎，好像没什么。
往后的日子里面，恭安王经常会去翠轩找赵图南。恭安王妃表面上似乎全然不在乎，其实我听见她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头摔东西呢。
烧纸的事情，王爷真的谁都没说，这成了我们两个人彼此之间心照不宣的秘密。
也不晓得是哪一天，赵图南和王爷说完话以后，脸色就变得十分难看，好像很伤心的模样。我还第一次见她这样，问她她也不说，只道我是想多了。
我猜，她大概是和王爷吵架了。
因为王爷也很不开心，这样的王爷我也是第一次见。
我忽然有点羡慕她，她还可以和王爷吵架。
王爷真的很好，很温柔。不会用自己的身份去压制她。
那天晚上，我又在湖边碰见了王爷。他背着手站在湖边，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我大着胆子同他说话。他还是上次那般跟我笑着。
这次我不觉得这个笑容温柔了。这笑容，太冷漠了，对每个人都是如此的笑容，那我又有什么不同呢？
可是我比不上赵图南。我太明白了。
我低着头，踢着脚边的小石子儿，“姐姐哪里都好。”
他又摸我的头，“赵羽儿，你也很好。”
我猛然抬头，愣住了。他长得很好看，那一瞬间，他的笑容被我刻进脑海。仿佛受到某种感召似的，我感觉到心里头有什么东西变了。
他在……肯定我。
我喜欢上王爷了，但这是个秘密。
直到仲秋那晚，王爷出来寻赵图南，却意外救了我。
我的喜欢，终于瞒不住了。
王妃的眼神仿佛随时都能把我杀了一样，我很害怕。
王爷将我带回王府以后，离笙好像有什么事情，王爷便听完之后便匆匆离开。离开以前，还让王妃给我送一件新衣裳——我的衣裳被街霸撕破了。
王妃将所有人都喊出去，独留我一个人在房间里面。她将那件衣裳摔在床上，便冷笑着看我。
我战战兢兢，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王妃突然道：“本王妃的手帕掉了，给我捡起来。”
我刚走过去，王妃便拿茶杯砸在我身上，“跪下。谁允许对本王妃如此不恭不敬？”
眼泪在眼眶里头打转，我趴在地上找手帕。其实我很清楚，我找不到这条手帕，因为她根本就是在找茬罢了。
我蜷着身子，悄悄往后挪了两下，很害怕很害怕，“王妃，奴婢找不到。”
王妃道：“你，赵羽儿？你姐姐生得一副好皮囊，勾引王爷，本王妃还能理解些。你，你凭什么？愈发低贱了。”说罢，她从怀里拿出一条手帕，狠狠地扔在地上踩踏起来。
“本王妃若说这是你踩的，惩治你总没有问题吧？”她挥起手，我甚至都可以感受到她的掌风。但在最后一瞬，她停下了动作，然后摇了摇头，自语道：“没关系，反正，以后这恭安王府也由不得你们姐妹俩放肆了。你，把衣服给我穿上。王爷也真是的，竟然让本王妃给你送衣裳。”
我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嘶”的一声抽了一口凉气，茶杯里的热茶洒在身上，特别烫，刚才又不能喊出来，否则会被罚的更惨。
我将衣服脱掉，敷了一些药粉，将王妃带来的那件衣裳穿上。
这个时候，我才想到，图南在王府外面，我得去找她。我刚到门口，就看见她已经回来了。她的表情看起来并不好看，我想，她大概已经从别人那里听到了我和王爷方才的事情。
我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解释这件事情。只是忽然觉得，特别的委屈。她完全没看到，我受到了如何的欺凌，完全不知道，我有多害怕未知的未来，又有多依赖她。
她将我叫去了翠轩，一番说教以后，便终于引上了正题——让我不要和王爷在一起。
原来她还放不下王爷，却总是嘴硬。
我身上被热茶烫伤的地方隐隐作痛，心里也仿佛坠了千斤，难受极了。我很怕再与她僵持一会，会出言伤她。于是，我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走之前，她还在问我那个老问题，“愿不愿意离开王府？”
我喜欢王爷，但是我愿意离开。王爷和老赵是不同的。我配不上王爷。
但是我终究还是对她说道：“我不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