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图南一早便由连晟护送离宫的消息,风一般儿的便传入昭延宫。
恭安王萧熠迎娶淳嫔妹妹的赵羽儿这个消息,早便悄悄传入各宫。只是萧淮下令禁谈此事,又因着他陪伴在赵图南左右,寸步不离,故而便无人能进堇禾殿做些什么手脚了。
唐陵照狠狠咬着一口银牙,粉拳握起,微然颤抖。她柳眉倒竖,一张粉面因着愤怒似是随时可以燃起火来。水梅跟在她身后,低首抱着一张银盘,不敢多语。
“这么有意思的事情,她竟是一点都不知道。啧啧啧,可惜可惜。”她摇首,满头的首饰发出清脆响声。“本宫原本还很迫不及待,想知道她被自己人硬抓着软肋是什么滋味儿呢。”
“娘娘,淳嫔现下还未离宫太远。也许,咱们还有机会。”
“此话怎讲?”
“恭安王府这桩荒唐的婚事,早便是人尽皆知了。只因着在宫里,有王上这个屏障,才什么都不知道。若她到了宫外听到半点风声,怕是都不能坐视不理。”
“水梅,你现在怎生的这么蠢?”唐陵照剜了她一眼,“这种蠢话你也说得出来?难不成她到了宫外凑巧就能听见旁人议论,知道这件事情么?难道你做事情全凭凑巧么?!”
“娘娘息怒。奴婢的意思是,奴婢的父亲或许能够助娘娘一臂之力也说不定呢。”
“那么,你打算怎么做?”
“王上让淳嫔去练马,这事儿挂在嘴上不是一天两天了。只是旁人没想到会去上燕场那种偏僻地方。奴婢知道,那王上身边的凌霄……便就是被常知忆从上燕场带回来的。奴婢从她那儿知道,去上燕场有一条是必经之路,此间有一间茶栈。去上燕场路途迢迢,他们在此稍微歇息一下也不是不可。若是派人守在那里,待淳嫔的车马出现,倒也不是不可以让她回来。”
“蠢法子。”唐陵照道。
“娘娘,法子蠢是蠢了点,但万一行之有效呢?咱们已经没有旁的法子了,这个或许可以一试。”
“那么,你父亲那边怎么样呢?”唐陵照见着水梅如此语气坚定,便多信了她几分。
见着唐陵照松口,水梅的嘴角微微上扬,“奴婢早几天便让父亲去了,此刻想必已经到了。”
“你父亲……能行么?”对于水梅父亲的为人,唐陵照是早便知晓的。
“请娘娘放心。此事说起来,不过是一个平头老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罢了。不会叫人起疑。奴婢允诺事成之后,还有一大笔钱给他。”
“那便就这般吧。”唐陵照点点头,“没有办法的办法了。若她真的回来,本宫想瞧瞧,她看见自己心爱的人娶了妹妹该是什么奇妙的感觉。想想就觉得好笑。”
只要赵图南能够回来。她就必然会出现在恭安王府附近。无论是为了赵羽儿,还是她同萧熠的那么点私情,她都会回来。
唐陵照便就是这般自信的认为,萧熠与赵图南,定是有私情的。
***
天气确实不好。
刚离开的时候,还瞧着天上铁锈一般的云,厚厚的一团拢着一团。几声闷雷响起,昭示着一场泼瓢大雨将至。
马车并不精致,但算得上宽敞。赵图南叫了涧心和唱晚一同坐着,空间也是够的。起初她俩还是百般推脱,非要赵图南耍起娘娘的威风,才肯乖乖坐着。
有一个驾车的小厮,安安静静的不怎么说话。连晟奉萧淮的旨意驾马守在马车边。
赵图南借机同连晟说话,对方也只是懒洋洋的应和几声。赵图南耸耸肩,想来也是,连大将军这样刚韧的一柄利剑,用在她这跟“砍柴”一般无用的事情上,自然是不乐意的。
车子在泥泞的道路上摇摇晃晃,坐在里头的人实在是硌的难受。
唱晚死拧着眉毛,下意识捶捶自己的腿,而后将目光转移到赵图南身上:“娘娘,这道路且长,一路上坑坑洼洼的晃个不停,您还受得住么?要不要让他们停一会儿?”
赵图南阖目歇息,“我觉得还行。若是现在停在这里,天黑之前不能到驿站的话,可就麻烦了。”她张开眼睛,一双琉璃珠一般的瞳眸望着唱晚:“还有,既是出了宫,便不要再叫我娘娘了。免得生出什么意外,便叫我小姐就好。”
唱晚点点头:“小姐,您说的是,是奴婢欠考虑了。”她拍了拍涧心的肩膀,柔声细语问道:“你还好吗?”
“挺好的。”饶是她嘴上这么讲,一张瘦弱白净的小脸上,还有有着难以掩饰的疲态。
赵图南摸了摸涧心的头发,放低声音道:“再过一会儿罢,应是快要到驿站了,可以暂时歇歇脚。”
“这样颠簸一路,娘娘……小姐实在是辛苦了。”她软软糯糯说道。
不知摇摇晃晃多久,外头终于响起一道清朗男声:“淳嫔娘娘,到驿站了。”
唱晚率先撩开帘子,左右欣喜望了一圈,神色有些松动。她从那车上跳下来,而后转身,伸手接着赵图南。
赵图南而后行下,“有劳连将军。”
“奉命而行。”连晟颔首。萧淮不在的时候,连晟对她总是万分冷漠疏离的。萧淮在的时候,还会假装客气些。
赵图南径自从连晟身旁穿过。她抬首望了一眼乌压压的天空,黑沉沉的乌云仿佛大军压境似的,横在长空之上。
有小吏来牵走了他们的马匹。连晟这时才得了空道:“淳嫔娘娘,微臣便就送到这里了。下面王上已经安排了旁人护送。”
“我明白,将军一路舟车劳顿,辛苦了。”赵图南左手一挥,“坐下来喝口茶水吧。”
连晟蹙眉,摇摇头。
“既是出宫,连将军便不要如此拘谨了。”
“是。”
两人坐在一张桌子前,一直不语。
赵图南道:“连将军,你可知此处离上燕场还有多远?”
“一百余里。若是马快,娘娘翌日申时应是可到。”
“连将军似乎一直对我有所敌意?”赵图南大大方方的看着他,一脸戏谑。
她这个表情,和萧淮真是有些像。连晟道:“娘娘看来是误会连某了。”
“误会不误会什么的,并不重要。连将军对我敌意从何处而起,我并非一点都不知道。”
“娘娘说笑。”
“我将话讲的这般直白,连将军也便无需遮掩了。无非还是因为,我从恭安王府而出。想来连将军还在怀疑我的为人。”
“娘娘是何为人,微臣岂敢知?娘娘折煞微臣了。”
“将军当知道,我今日忽而将话挑明……”
“娘娘有话不妨直说。直接一点,才不会造成什么不必要的误会,也好办事。”连晟不耐的打断她。
赵图南起身,拍了拍裙子上那不可见的尘埃,“没什么好误会的。不论在连将军心中我是如何品性,还请将军尽心辅佐王上,护着王上周全才是。”
连晟嘲弄的说道:“此话微臣自然早便牢记于心。”
赵图南末了,丢下一句很模棱两可的话。“你瞧现在,天空挂着一张臭脸,阴阴沉沉。可是在那山雨欲压以前以前的朗日,谁又会突然想打现在的天气呢?”
连晟背部一禁,他正襟危坐,表情严肃起来,“你想说什么?”
“你是禁军统领,守着皇城,便是守着王上。连将军,请无时无刻不记住自己的职责。”
“微臣明白。”连晟点点头。他忽然心中疑窦丛生,同样的话,讲了两遍,实在没什么意思。赵图南何以刻意强调两遍呢?难道她想告诉自己什么事情,且此事与萧淮密切相关?
连晟再三思忖,忽而便想,以赵图南的出处,很有可能是知道了什么事情,才会有这样的一段“嘱托”。
她是萧熠的人。连晟自始至终都十分确信这一点。萧淮也十分清楚。
可是萧淮却好似迷失在了这场捕猎的游戏里面。连晟看的仔细,却不能插手。萧淮是他少年时期的朋友,现在却不见得与他还是从前那般密切。
翌日,连晟在驿站逗留一会,换了匹马之后,便就离开了。赵图南由此开始,由新的人护送去上燕场。不得不说,只知道那里偏僻,却不想那么偏僻。一路过去,尽是些坑洼。绕了许久,才又在一家茶馆歇脚。
茶馆规模不大,却还算是热闹。来往不少江湖人士聚集,在此歇了一歇,换得片刻的安宁祥和。
很快,就有一个人引起了赵图南的注意。一个胡子拉碴,眼窝凹陷,颧骨高高吐出的老头。不时便用他那双浑浊的,透着欲望的绿豆小眼打量赵图南一行人。主要还是,打量赵图南。目光炽热,虽是他晓得将视线别过去,但也未免太过明显。
赵图南笑了笑,不动声色的捏禁了手上的银镯。
这个老头,看来有点问题。
果然,未过一会儿,就听得他叫喊起茶馆小二,要再添一壶新茶。叫茶便是叫茶,但声音故意抬得这样好,神色也不自然,想来就让人起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