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符归还的大典,出乎意料的顺利。
直到很久之后脱下礼服,萧淮也处在一丝飘然如梦的状态。
萧熠竟然真这般心甘情愿将云符交回来?竟是没有什么动作?萧淮自然不信萧熠这次如此行为……他印象里的萧熠,是决然不会认输的。他是那种就算是死,都要拼得一个鱼死网破才肯罢休的性格。
他这般反常,会是因为赵图南么?
萧淮右手托着下巴,左手在桌上有节奏的叩起。表情并没有拿到云符的松快,反倒愈加难看了。
小庆子抬眼,站在不远处不动声色望他,却也不曾说话。
他自然知道萧淮在想什么,毕竟自己在他身边已经那么多年了。
其实,恭安王府今日来了赵图南这位不速之客,萧淮是早先就知道的。小庆子只是不明白,萧淮何至于对赵图南如此上心呢?三番两次面对这么赤裸裸的背叛,依旧背过身去,假装自己什么都不知道。然后挤出笑脸,讨得对方开怀,只为片刻温情。
只因着小庆子看出来萧淮是真心喜欢赵图南,他才愿意对她比对旁宫里的人,更为和善一些。可是赵图南,终究叫他觉得有些不值。自然,他没有理由和立场能替萧淮不值。
秋颜散,隐亭叙,王府乔装见……
桩桩件件,真真假假,都被萧淮看在眼里。可他依旧耐着性子,“按兵不动”。
小庆子眼瞅着萧淮的眉头锁的愈发紧,这才开口问道:“王上,天青亭已经修葺好了,您可愿去瞧瞧?奴才瞧着这天儿,也不是很热,凉爽十分。出去一趟散散心,倒也很畅快呢。”
“哦?是吗?”萧淮回神,“那你宣淳嫔吧。一会随朕一同游赏天青亭上风光,也是很好。”
“是,王上。”小庆子咧嘴笑,“只是这天青亭离堇禾殿尚有段距离。淳嫔娘娘方才回宫不久,想必现在也未能休息尽呢。”
“你说得也是。”萧淮颔首,“朕记得祥兰殿就在天青亭附近?”
“是了,端昭仪就住在祥兰殿呢。”
“既然如此,淳嫔不能随朕一起,便无趣许多。那就算了。改日再登天青亭吧。”
“这……”
看出了小庆子的犹豫,萧淮道:“怎么?你有什么想法?”
“奴才不敢。”小庆子慌忙说道。原本他想的便是不带赵图南一起。就近的端昭仪性子柔婉。这时候陪着萧淮最能叫人心静宁和。
殊不知,萧淮便就是因着祥兰殿在天青亭附近,而不愿独自踏足。
***
涧心与唱晚早早的便备好了新鲜的芙蓉花瓣和浴汤。同以前每次她回宫一样,她们总会站在殿门口外翘首等待着赵图南的到来。
唱晚性格稍微活泼些,径自蹦到了赵图南的身旁,摇着她的胳膊道:“娘娘,您可算是回来了。奴婢这几天真是要着急死了。”
涧心抿着嘴,憋着眼泪。一张白净的小脸上滚着泪珠,却不肯出声儿。她就想原野上的小白花。虽是平凡容貌,却有颗纯朴之心。她道:“奴婢和唱晚姐姐一直都很担心,生怕您遇到什么危险了。”
赵图南望着殿中熟悉的人与物。第一次因为自己这落脚处而心生动容,差点落了泪来。
她入殿以后,歇息了一会儿。便来到了浴汤旁,褪下了衣物,将自己完全浸在温烫的水中,让它拥抱自己的全身。
热汤冒着腾腾热气,白气缭绕,更称得她肤若凝脂。
这确实能够解乏,在这里泡一泡,懒怠都消失的一干二净。赵图南舒服的眯起眼睛,喟叹一声。
她的手随意拨弄白水,抚起一片片娇艳的花瓣,花瓣上头还滚着几个晶莹剔透的小水珠。
此番回来,首要的事情,倒不是萧淮与萧熠之间的战争。首要的事情是,纪殷安排的人,到底藏在这宫中哪一个角落?这宫中的人,自然是数也数不清。可是排查一下,圈定几个合适的范围,倒也不算是什么难事。
既然此人能将萧淮的事情摸的一个清楚,自然是在萧淮身边,或者藏在与萧淮稍亲近的人中间。只是当初她与萧淮谈论云符之时,尚未带宫人进去前往。所以只能是卧云殿里头的人了。
小庆子原是朔岳国人,陪伴萧淮多年。虽非同国人,然则对萧淮却是关怀备至。他既然贴身伺候萧淮,有何马脚自然是瞒不过萧淮的眼睛。想必萧淮作为质子留在朔岳国那几年,与小庆子建立的情分不是一般深厚。
卧云殿里头,再能近身的,也不过尔尔了。
倒是……有个人,出现的时间实在有些不合时宜了。
赵图南甩了甩手,剔透的水珠飞溅。
她穿戴整齐出来,彼时墨发还有些湿润,便是这么垂在肩上。
彼时便听得外头叽喳。
正是水梅的声音,她这次倒是不似上次来堇禾殿那般趾高气扬了,态度恭顺规矩了很多。见着唱晚,竟然还一口一个“唱晚姐姐”的喊个不停。
唱晚想到上次的事情,自然是没什么好气,却依旧耐着性子道:“你怎么的来了?莫不是惠贵妃娘娘有些什么事情么?”
水梅跺跺脚,“唱晚姐姐,你这是什么态度?”
涧心挡在她二人中间,将这剑拔弩张的气势隔开,“水梅姐姐,唱晚没有恶意,你不要乱想。”
赵图南将湿发拢了拢,而后才迈出了门槛儿。“水梅?”
水梅将脸别过去,好生说道:“淳嫔娘娘安好。是这样,贵妃娘娘听说淳嫔娘娘回宫,自是欣喜十分,特意吩咐奴婢来请淳嫔娘娘去昭延宫坐坐。”
赵图南抬头望天,离天黑还有些时候,应是不会耽误了与萧淮的时间。
她嫣然一笑,若开绽白兰,“本宫才刚回来,贵妃娘娘有心了。你且先回去,等一下收拾好了,才可见贵妃娘娘。”
“是,奴婢告退。”见着赵图南应了这件事情,水梅的神情才不似先前那般绷紧了。她终于放下心来。
水梅走后。唱晚才道:“娘娘,咱们真的要去昭延宫么?”
涧心扶着赵图南的手臂,软语道:“娘娘,咱们进去吧。外面有些凉,您头发还湿着,小心着凉。”
赵图南笑道:“不碍事的。”她抬眼望向唱晚,“去,自然要去。若是不去,明日里还不知外头要怎么说咱们堇禾殿的人。到时候“恃宠而骄”这样莫须有的罪名,全部加上。”
唱晚心生疑惑。从前赵图南面对这种事情,只会冷冷一笑,说上一句,“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便一拂袖离去。此番回来,她倒像是转了性子了。唱晚虽是担心去了昭延宫,再像上次那般出了幺蛾子。但若是不去,也确实是不妥。
唱晚点点头,亦到赵图南身边道:“娘娘,奴婢和您一起去吧。”
简单装扮一下,编了头发以后,赵图南遂与唱晚出发去昭延宫。
今日宫道似乎格外不同,不似常日冷清,走了不一会儿,就有三三两两宫人路过,与她行礼。
赵图南想了想,与她相对的方向。他们不是去堇禾殿,那便是祥兰殿了。她侧首,下意识问道:“今日是怎么了?都往祥兰殿去?端嫔可以有什么喜事了?”
唱晚余光撇了眼方才匆匆经过她们的宫人,有些不屑道:“娘娘您有所不知。您不在的这两天,祁渊国派了使者前来,奉送珍宝。王上龙颜大悦,封了端嫔娘娘为端昭仪,现在很是风光呢。”
赵图南的表情瞬间冷了几分。她扬起首,脸上没有一丝笑容,显得冰冷清绝。然则她却发出了笑声,“本宫原担心王上这几天为我着急,原是多虑了。”
唱晚见状如此,心下有些慌神。连忙解释道:“是奴婢多嘴。其实王上还是很在意娘娘归处的。只是祁渊国如此诚意,王上自然是要做些恩赐的。”
赵图南淡淡笑了笑,目光落在唱晚的脸上,“哎,什么时候竟是要你来提醒本宫了。”
唱晚笑道:“是娘娘教的好,奴婢平日里也会留心着旁的动静儿的。”
“你有心了。”赵图南轻轻拍拍唱晚的手。
楚梨焉出身高贵,是祁渊国的长公主。祁渊国也算是一介大国,如今在和亲之后,竟还主动送来奇珍异宝。其行为怎么看,都像是摆低姿态了。看来祁渊国与朔岳国这多年战争,当真是元气大伤,不能再来了。
不久,她二人便到了目的地。
昭延宫中奇香弥散,初闻有山泉之香,再闻有花果之甜。赵图南细细闻了闻,眉头微微蹙了蹙,随即恢复微笑。
赵图南行礼完后,入了座。她饮了一口茶后,不疾不徐笑问道:“不知娘娘宫里这点的是什么香?这样好闻?”
唐陵照亦笑意盈盈,道:“不过是随便得来的普通香料,没想到竟是这般好闻。你若喜欢,待会走的时候便带些回去。”
“谢娘娘。”
“不知……淳嫔你这几日是去了哪里?为何不同王上一道回来呢?”
赵图南便实话实说,“那日长灯市上,人来人往,将臣妾与王上挤散了。后来受了些麻烦,拖延了一阵子。”
“这般便是你的不该了。”唐陵照慈意数落她道:“不过你不在,倒也算是件好事。”
“娘娘此话怎讲?”
“想必你已经知道,端昭仪的事情了。王上这几日对她可是恩宠有加,赏赐了不少东西呢。端昭仪那个性子,你又不是不知,素来爱暗里显摆。你这两日不在,正巧不用瞧着这些事儿。”
是这样吗……
赵图南心中想着。萧淮似乎无所谓她在不在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