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赵图南便起身了。她昨日便已经吩咐涧心备好了蜜饯儿,在堇禾殿稍微待一会,便可去常知忆那走走。
涧心灵巧的双手像只灵蝶似的,在墨发间翩飞起舞,将赵图南如瀑的墨丝编起来。赵图南笑了笑,目光定在梳妆奁内那只鎏金桂枝步摇,上头缀着珠玉,晕着白色的光华,颗颗圆润而又小巧细致,栖在一块像是害羞的花苞儿。
往日她是不太想戴它的,不过今日要去常知忆那儿嘛……
赵图南伸出手,指着这支步摇,“涧心,今日便戴着这支步摇。”
涧心拢了拢赵图南的鬓发,叫它再妥帖精致些。她心中疑窦顿生:素日淳嫔娘娘,总是不喜欢打扮得扎眼,巴不得什么首饰都不戴,清水儿一般的就出了门。今日怎么的就一反常态,要饰以这样华物了?
涧心没说什么,她乖巧的咧开嘴,腼腆一笑,看着镜中赵图南姣好的面庞,道:“这支步摇造型看似简单,但是细节却是各个精巧,娘娘戴着真好看呢。”
赵图南喟叹,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她忽而问道:“涧心,你觉得常昭仪是什么样的人呢?”
涧心面色迟疑,但手上编发的动作,依然灵巧,如是舞蝶飞出了灵魂。她眼中微微黯然,“娘娘,涧心只是个奴婢……”
赵图南哑然失笑,轻描淡写道了句:“是本宫的错,本宫不该问这样的问题,叫你为难。”
涧心面色大变,连忙跪下,以头抢地:“娘娘,奴婢失言,请娘娘责罚。”
赵图南起身,敛了敛裙裾,居高瞧着涧心乖巧的小髻,心中五味陈杂。
涧心不知从前受过多少罪……才像现在这般,风声鹤唳。她尽自己所能,终日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她是个良善的软性子,任是被人欺侮了,也不会背后嚼舌。她不愿谄媚献上,不愿在赵图南面前讲常知忆的坏话。却又怕赵图南怪罪。
赵图南蹲起来,将她扶起来,慢声细语道:“其实你不用这么害怕的,本宫只是寻常问问你,并没有旁的意思。只是因为今日要去常昭仪那儿去,本宫又得罪了贵妃娘娘,常知忆又与贵妃娘娘交好。贸贸然前去,还是不够准备的。故而问问你。”
涧心紧抿着小嘴,“奴婢没有旁的意思。奴婢本就口舌拙笨,也不知该怎么说,还请娘娘莫要怪罪。”
赵图南转身又坐在铜镜前,盈盈细手握着一小盒胭脂,悠悠然道:“无碍。”她鼻头凑近脂粉,轻轻嗅了嗅,“好香呀。”她转眼瞧着涧心,“今日便就是这盒脂粉吧。”
涧心讪讪地点头,才仔细为赵图南上妆,她的样子极为认真,好像赵图南的面庞就是一张素白的纸,叫她在上头作画,需叫她屏气凝神,专心致志。
梳妆完毕,今日的赵图南,可谓与寻常是大不相同了。
今日她打扮娇俏,又着一套鹅黄色的长裙,袖口绲着牙白色和竹青色捻在一起的丝线。唇间一点朱红,翳着皓齿,人面桃花,分外精神。
涧心有些恍惚了,赵图南此刻仿佛脱离了曾经那张疏离淡漠的皮囊。
***
水鉴司内,章鹳就着一盘炒的焦黄酥脆的花生米儿,呷了一口酒,看起来好不自在。连晟这时候便又来了。
章鹳花白的胡子微微抖动,循着味儿便叫喊道:“连将军,今日又来水鉴司看老夫呐?”连晟迈起步子,跨过门槛,提起右手上的油纸,里头是一只鸡。
章鹳捋捋胡子,也没上前迎他,只伏在桌前呷着酒便道:“连将军进来吧。老夫前些日子将腿伤了,还请将军不要见怪。”
“哪里哪里……”连晟连连轻点了两下头,“是连某总来叨扰章老,麻烦您。章老这样讲,倒让连某不好意思再来了。”
章鹳伸着舌头,捏着一粒花生米,将它往嘴里头扔。“连将军过来与老夫畅饮,何来麻烦一说?”
“章老不觉得麻烦,连某便放心了。”说罢,他微微向章鹳颔首,才坐在他对面。他慢慢将那油纸打开,一时间,肉香四溢于这屋中。
“嗯……”章鹳眯着眼睛,在空气中细细嗅着,然后猛地睁开眼睛,回味道:“是天香坊的?”
“没错,正是天香坊的。在下在那排队等了将近两个时辰,才买到了它。”
这鸡才外头看没什么特别之处,无非便是将鸡拔毛洗净,再煮熟罢了。但是若是真实吃到了,却能立刻感觉其中有淡淡香草味渗入鸡肉。嚼起来可感其肉质细嫩,滋味鲜美。叫人回味无穷。
章鹳没停筷子,边吃边问:“连将军今日想知道些什么?”
连晟眯着眼睛,道:“本来不为何事,只是单纯想找章老聊聊天儿,吃个饭罢了。”
章鹳筷子还是没停,他还在吃。
章鹳问道:“一般用这种语气说话,后面应该有个‘但是’,‘然而’之类的词儿了。”
连晟瞧着章鹳一直在咀嚼,“没错,在下突然想问,章老的腿到底怎么伤的?在哪伤的?何时伤的?伤势严重否?”
章鹳眼睛不离这天香鸡,咂着骨头问道:“我也想问个问题,连将军,咱俩是什么关系?”他放下鸡骨头,伏在桌边,凑近连晟,一双眼睛中满是聪灵。章鹳道:“我想问的便是,除了那位叫你来,咱们……”他精瘦的手指在自己和连晟中间比划,“咱俩算什么关系?”
“呃……?”连晟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呆滞,而后他指着桌上的鸡骨头,才缓缓道:“这鸡便是证明,连某此番前来,只为和章老叙叙。”
“啊,成。”章鹳放下手中的鸡骨头。
他指着自己的腿,道:“你要看看吗?不是摔伤,是箭伤。昨日你去恭安王府之时,有人闯入水鉴司。”他咂咂嘴,“这鸡真好吃。”
连晟蹙眉:“水鉴司如此多能人,何以叫此贼神不知,鬼不觉,闯入水鉴司?”
章鹳抚掌:“我说得不对,是潜入,这般形容比方才说的妥当点。想必那人是冲我来的。”
“仇家?”
“呵呵,我章鹳这么多年掌管水鉴司,仇家多得满街都是。不过嘛……我倒觉得,这次大概同我无关,也许我是无辜的。”
连晟沉吟了一会:“您是说,有人想阻止我来查杜千金的事情?”
“哎哎哎,别叫。”章鹳老脸皱着,丝毫不掩盖其中的嫌弃之情,“你不是早就知道那个女尸不是杜家小姐么,老这么叫,不好,不好!”
“是,我方才着急了。但是,若是您不再掌管水鉴司,那便只有……”连晟目光在章鹳身上左右瞧着。
章鹳倒没怎么上心,直言道:“只剩周渐笙了。我徒弟,绝对不可能。”他拍着胸脯,万分肯定得说道,“绝对不会是他。我看人,一向很准。何况这孩子是我看着长大的,不会有错。”
周渐笙,是章鹳引以为傲的大徒弟。他甚至一直有意撮合他女儿章泓嘉与周渐笙。
章鹳道:“我不清楚,也许跟你昨日去恭安王府,同时间朱庭的清葭乐坊被查封有关。毕竟去王府以前,你们要查出些什么,总会引起旁人注意的。”
连晟接口:“恰好这几日,我又来水鉴司勤快,也许他们以为,章老您在从中出了不少力呢。”
章鹳撇嘴:“若真是这般,那便麻烦了。有些地方,不涉都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