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纪殷将孩子强行抢去那日以后,赵图南的身体便每况愈下。许是孕期里面她心里头藏的事情太多,刚将孩子生下来,就要亲眼目睹他被当做棋子抱走……
这几日只要一空下来,总会想到当初这件事情。她一时间急火攻心,竟是气血涌上,一口乌血从喉间涌出,将被褥上也染了许多猩血。
有些时候,上天就像是故意要捉弄人似的。你期盼着想要发生的事情,他未必就能如你所愿。还有些事情,当你真的放下,并且再无力追寻的时候。待会儿突然如破闸洪水一样涌现在你面前。
赵图南只觉得自己身后冷汗涔涔冒出,她紧紧抓着床边的被褥,强迫自己不发出一点点声音。
她的眼前开始有零碎的记忆碎片闪过。
太多太乱,实在是太纷杂了。
她一时间难以消化,吸收不了。
很突然的,她就记起了所有的事情。
她想起来,她在卧云殿所遇到的那个冷漠倨傲的,花心多情的萧淮,其实就是她小时候朝夕相处的萧燃。她想起来她常常去顾姨娘的小院子里面,找那两个哥哥玩。
赵图南张开双手,双眼无神的看着她,只是一遍又一遍的在脑海中回味着自己突如其来的那段回忆。
“原来我的名字是,白棠羲……”豆大的泪珠顺着赵图南的脸颊往下滑落,闷声的砸在被褥之上。“我出生在白府,父亲是走镖的镖师……”
这段被她封在脑海深处的记忆,此刻忽然如同巨浪翻滚,气势汹汹仿若要吞噬她。
邺凉一役,为什么她身为大煊人会在?!
关于这一点记忆,她还是模模糊糊的,没有一个准确的印象。
整个屋子里面就只有她一个人罢了。
赵图南就这般无声的坐在床上,任凭心中绞痛如斯,却愣是不肯吭一声。还是清雅苑的侍女进来,才看到了这令人背脊发凉的一幕。这一幕确实叫人背脊发凉,毕竟她的嘴角,前衣,和被褥之上尽是鲜血。
“赵姑娘,你这是怎么了?”那个刚进来的小侍女胆子并不大,她颤抖着手,怯生生的问道。
赵图南无意的将头抬起,从鼻中冷哼一声,缓缓说道:“我只是要死了,你看不出来吗?”
“你……”那小侍女还是惊惧的瞪着眼睛,一副没搞清楚状况的样子。
赵图南的肩膀微微颤抖,她伸手指了指,“你过来。”
那个小侍女于是便一步拆做两步,慢慢悠悠的走过去。毕竟眼前的这个女子,脸色苍白,嘴角染着一抹鲜红。叫人乍一看,误以为她就是地狱里的罗刹。
赵图南挑了挑眉毛,显然有些不耐烦,“你将这些东西处理一下。帮我找一件干净的衣服,简单一点就好。”
那个小侍女睁大眼睛,慌乱的应了她几声。然后便按照她的要求着手开始准备了。
从前赵图南性子都算是温软,十分好说话。今日突然变得这般凌厉,叫她一瞬间难以适应。方才见她咳血,也不知道到底是生什么样的病?!
小侍女支支吾吾的开口说道,“赵姑娘,你真的没事吗?我方才见你竟然咳血了。”
赵图南豪爽的扬起衣袖,对着嘴唇狠狠地擦了一下,而后眨眨眼睛,吸了吸鼻子,“我不碍事,我真的不碍事。这件事情你切莫传给他人……”
“不需要太医吗?”
“自然是不用的。我既不是皇宫贵族,又并非臣妾妃嫔,太医自然是没有理由来帮我的。倘若他们帮了我,便算是违反了规定,我心里又岂能好受呢?再说了,我没有什么事儿,你还是放心吧!”
小侍女将信将疑的点点头,将衣服收拾完毕递给赵图南,然后心领神会的躲到房间外面。
没过多久,赵图南穿戴整齐,少见的在脸上敷了先脂粉,瞧着气色倒也没有这么差了。
赵图南不是傻的,今日咳血,或许有前几日内心忧虑如焚的原因,但或许更重要的原因是在她生产以后,纪殷已经连着几日在她的饭菜里面下一些根本不必要存在的东西了。
清雅苑是决然不能多待的。
她这是想着到底该如何才能离开,却不想纪殷又来了。
赵图南此时见她,脸上全然没有之前装出的和气。她只是极其淡漠的瞟了一眼纪殷,而后声若寒霜,“不知道姑姑今日到清雅苑来做些什么呢?”
纪殷道:“你知道吗?你最经常问的是我要做些什么。但是其实每一次你心里都十分清楚。”
“那也许姑姑这一次就失算了。图南根本就不知道姑姑这次来打算是为了什么。”
“你倒还是愿意叫我一声姑姑……也罢,既然你愿意叫就叫吧。反正无论如何,你根本就不配成为珩樾公主的替身。”
“如此这般,我便要在此谢过姑姑了。或者说感天感地不为过。”
纪殷懒得同她唇舌之战,“今日你跟我回一趟清音阁,我带一个人去见你。”
清音阁?一个人?
赵图南的心骤然一缩,“你要带我见什么人?”
“自然是你想见到的那位。否则,我也不必特意来叫你。”
赵图南甚至都可以感觉到自己的瞳孔正在剧烈的收缩颤动。沉默良久之后,她终于喟叹一声,“谢过姑姑。”
纪殷诧然,“我抢走了你的孩子,你还愿意这么平静的和我说话。赵图南,你可真可怕……”
“如果我不可怕,没有这样的能力。今日又岂会作为棋子,站在这清雅苑同姑姑一道说话呢?”
“罢了,你是怎样与我无关。今日你若愿意同我一道,那便现在就走。”
赵图南微微颔首,纪殷的双手负在身后,稳步向前走去。
赵图南道:“姑姑可知道不念现在如何了?”
“不念?”纪殷疑惑的回头看了看一眼赵图南,意识到赵图南在说的就是那个孩子。她笑了笑,“自然是极好的,我不会亏待他。这个孩子叫不念吗?倒真是个悲伤的名字。”
“不管姑姑亏待与否,只怕我姑姑念他年纪尚小,甚至还没有机会去见见这大千世界。”
“你若想求我庇佑,那就拿出你的诚意。只要你出的价够,我倒不是不可以考虑。”
“恐怕姑姑想要的比较可远远不止钱来的那么简单。”
“自然是如此。钱财与我而言,并无甚用处。”
“那么,姑姑到底想从我身上得到些什么东西呢?你最想得到的——不念。不是已经被你抢走了吗?还是说,你现在只是想耀武扬威。”
“不不不!赵图南。有些事情我只是不得不如此而已。你恨我是没错的,但是这场计划,萧熠也应当得算在其内。他早就知道这个孩子将来会遇到什么,会有什么下场。还有萧淮,难道他对你足够倾心吗?我看并不是吧。”
赵图南对纪殷的一番说辞感到十分厌烦。她不愿意再与她多讲些什么。反正一切到了清音阁自然就会见分晓了。
***
萧熠没有想到,情况远远想的比他来的坏的多。
午夜时分,士兵们都在营帐之中歇息,只有巡逻哨队在不时走动。
便是这时,西方的粮草库处冒出惊天火光,哨兵队乱作一团。没有人知道,为何粮库会突然遇火。
或许这件事情是连晟干的……
萧熠在心中这般细细忖度。
漫天的火光映在他眼中,就像是闻到了血腥蠢蠢欲动的蛮兽。它正弓起背,做出攻击的样子。萧熠大声吼道:“这边来几个人。大家不要慌乱,赶紧灭火。”
韩千明在帐篷的另一边嘶吼着声音道:“不要全部都集中在粮草库。务必要留下人,守住这个地方。”
看来,同萧熠一样,韩千明也看出来了粮草库突然失火十分蹊跷。他们是绝然不能给连晟他们声东击西的机会的。
让他们奇怪的是,这场火像是怎么都灭不完似的。很快萧熠便发现了问题,许是有人提前在这里埋下了火种。故而只要点着一边粮草库,周边便都会被引着。加上粮草本来就是易燃物品,这一晚上下来损失惨重。
连晟那边也并没有按照韩千明猜测的那般会来突袭。此事好像根本就不是声东击西的阴谋……
萧熠想,粮草库不会无端失火,自然是有原因的。或许,这里已经有大煊的人悄悄混迹在其中了。只是这个人,被隐藏在众多普通的脸下,若是想找到他,难如大海捞针。
此刻攻上究阳,楚椮则划了十万精兵,对于究阳这种小地方来说,可见其上心程度。只是,十万精兵自然不会浩浩荡荡,一同前往。
韩千明同萧熠在此安营,所带来的也不过是三万。
而昨夜这场火灾,几乎让他们损失了将近一半的粮草。
在究阳这个地方,祁渊终究是比不过大煊的。不管是不是连晟断了他们的粮路,此事都异常棘手。大煊不缺粮草,可与祁渊慢慢在这耗着。可是眼下,是祁渊缺粮草。
萧熠在心中暗骂了一句,只觉得憋气郁闷。原本他计划攻究阳,不过就是为了切断大煊一条粮草运输路线。倒没曾想,自己的粮路先被切了。
真是该死!
萧淮到底还做了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