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图南原本以为楚椮则会多加为难她，却不想只是让她到殿前站着便好。楚椮则高高的坐在龙椅之上，由上而下睥睨着她，那种打量的眼神极像是商人估价时候的样子。
这让赵图南感到浑身不舒服不自在。她眼睫低垂，撇了撇嘴。自然这一小小的举动也落在了楚椮则的眼中。
楚椮则摩挲着自己的下唇，颇有些玩味的笑道：“怎么朕记得，今日只叫了你一人过来。怎么？萧将军也跟着过来了？”说罢，他将目光转向立在一旁的萧熠，挑了挑眉毛。
萧熠道：“微臣只是在路上，恰巧遇到了李公公和赵姑娘，于是便随同一道前来罢了。”
“哦！”楚椮则一脸“我明白了”表情，他假装恍然大悟的点点头，“原来这一切都只是凑巧啊。朕还以为，萧将军这位护花使者担心朕对你的赵姑娘做些什么，所以放不下心来非要跟着呢？！”
萧熠道：“此番微臣前来，是有要事向陛下禀告。”
“哦？为的什么事情？”
萧熠瞅了一眼立在身旁的赵图南，而后神色复杂地看向楚椮则。
楚椮则倒却是一脸的不在意，“你要说什么？为何现在不说呢？朕想，你的赵姑娘也不算是外人吧？”
赵图南不禁在心中腹诽。左一口一个你的赵姑娘，又一口一个你的赵姑娘……还说什么不是外人。商量政事，她怎么能够在场？他这葫芦里面到底卖的是什么药啊？
她察觉到了萧熠的为难，而且她待在这里确实是不妥的。于是她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抬首高高的看向楚椮则，眼神中一片清明，“陛下，若然商讨国事，自然是不能有民女在场。否则这件事情传了出去，恐对陛下圣誉有损。”
楚椮则点点头，大手一挥，看向李公公，“李明德，将赵图南带下去好好找个地方歇下来吧。”
赵图南道：“民女赵图南，多谢陛下。”
望着赵图南离去的背影，楚椮则一边嘴角非常诡然的提起。
这一切都落在萧熠的眼中，他不知道楚椮则现在在打什么主意！
楚椮则只是现在有些明白了，为何萧淮和萧熠两个人愿意周旋在这个女人身上。她虽然第一眼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吸引人的地方，但是却意外的充满勇气。她方才同他讲话的时候，眼神毫不躲闪，直直的便就迎上去。明明其实只是担心萧熠方才的局面，却说是怕损坏了他楚椮则的名誉。
本来，今日宣她进宫，也只不过是瞧着她生产的时候要到了，需要仔细盯着才行。
本来也没打算怎么为难她，所以见了一眼也就放她了。
赵图南走后，萧熠又继续道：“陛下。如今距离攻打究阳应当尚且留些余地。青石镇一战虽然祁渊国大获全胜，但毕竟终有劳损。何况朔岳的疫情已经得到了控制，虽然不能在同从前那般与祁渊叫嚣而战，但他们现在没有后顾之忧，终究哪一天会成为祁渊的掣肘，不得而知。故而，陛下绝对不能全然放兵，而不给皇城留有余地。”
楚椮则道：“你讲的有道理。但是朕以为，拼尽全力放手一搏才好。”
听罢此言，萧熠简直要忍不住在心里面翻白眼了。
从前只觉得楚椮则中规中矩，没有什么慧根。如今看来，却也连头脑都没有……那颗俊俏的脑袋安在脖子上面，大概唯一的用处就是美观了。
若不是他现在还需要依赖楚椮则，萧熠真是一秒都不愿多待。
听听他刚才说的是什么话？身为帝王，却拿国家为胜利冒险。即便胜算再大，都不能如此莽撞行事。
这些道理，萧淮都明白，他却不明白。
萧熠倒是有些好奇，楚椮则究竟是用了什么样的手段，才能顺利从老皇帝的手上接过皇位。他这时候却也不禁在心里头惋惜，为了楚梨焉而惋惜。她一死为了国强清和，倒不曾想她的皇兄跟一捆沾湿了的柴没有什么区别，烧都烧不起来。
楚椮则耸耸肩膀，“此事确实如此。不过也好，朕确实原本也没有打算如此，不然难免会有操之过急的嫌疑。现在，便好生修养一番。但是，趁着士气最高涨，还要向前才是。”
“微臣明白。”
“对了。那个赵图南最近便让她留在宫中吧。”
“是……这些事情全凭陛下做主才是。”
“这么说，你倒是不会有什么意见了是吗？”
萧熠笑了笑，“陛下乃天子，九五至尊，金口玉言。又怎么轮得到微臣来指手画脚？”
“今日在此不讲君臣之义，只理朋友之情。朕问你，叫她待在这里你可在意？”此言一出，殿内气氛倒是十分微妙起来。
“自然是不会在意的。”萧熠抬起眼睛，定定的看向楚椮则，“微臣与陛下之间永远都是君臣之义。这是为人臣子的准则，绝不可轻易移之，陛下方才所言，实在折煞微臣了。”
“你既然明白的清楚，那倒也是实在的好。”
“是。”
“既然如此，那便下去吧。至于赵图南住在哪里，有纪殷照看着，你不必过于担心。若是要见她，得先问过纪殷才是？”
萧熠点点头，“陛下说的微臣都明白。”
楚椮则却好似方才确认没听见他在说什么似的，依旧在喋喋不休，“朕这也是为了你好。大战在即，你不必为了一个女人分心。朕封你为将，你可要和韩千明相处甚好才是。朕听说，你和韩千明二人在军中，并不算得上是和睦。”
“韩将军自有自己的一套战法，微臣待他只有满满钦佩。所谓的不和睦，也不过是无稽之谈。只是有心小人，恶意挑起事端罢了。从军过程，自然会对如何作战训练有不一样的理念，素日里只是交流一下罢了，并不存在什么所谓的不和睦。”
“可是朕问过韩千明，他可不是像你这么说的。”
萧熠听完这话，倏地跪在地上，行军中大礼。“既然韩将军也不肯信任微臣，微臣恳请陛下收回对臣的将帅封令。”
楚椮则摸了摸鼻子，掩饰自己的意外。“朕方才只是那么随口一说。同时从军，意见不同也是常有的事情。你多多担待着就是了。青石镇能够大获全胜，还是全凭你。接下来攻进究阳，你也得拼尽全力才是。”
“微臣遵旨。”
“下去吧。”
没有萧熠，攻打大煊就相当于舍近求远。
***
萧淮最近要处理的公文越来越多，只觉得凡事都向闭塞的东西，一股脑的全往他头上压来。他实在厌恶这样的生活。
若然不是因为萧熠紧紧相逼，他也绝对不会对着虚位有这般渴望。人生在世，求的或许是荣华富贵，或许是平平淡淡柴米油盐。荣华富贵之中，朱门酒肉臭比比皆是。他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之中，按理说应该早已司空见惯，可他打心底纯粹的厌恶这样的生活。
纵然他厌恶，却不得不群起反抗。
如果他不反抗，萧熠哪里还会留下他的一席之地？
活都活不下去，又何来要求过自己想要的生活呢？
他从小到大，几乎所有重要的转折，都不是他由衷的想要。或者是人，或者是事，或者是物，往事种种，皆是逼迫他选择。
就算到了现在这种地步，他没有办法凭一己之力阻止战争。既然如此，就只能用尽各种方法策略去减低百姓的损失，去来守卫着国家。
他不爱他现在所居的高位，但这些却是他必须要去守护的东西。
这些日子，他要处理的事情太多，实在是分身乏术，很少会去想到赵图南。或许是在不堪疲累的状态下，趴在桌上小憩的时候，可以在梦里浅浅的见她。
梦里的赵图南，穿着她第一次在仲秋晚宴上的素白长裙。舞姿翩然灵动，以袖做笔，在宣纸之上有如笔走灵蛇。
每当梦到这里的时候，萧淮就会从梦中惊醒。然后揉揉惺忪的睡眼，继续开始批阅公文。
这是万籁俱寂，灯火消融之时，外面突然传来急报。
那位身穿兵甲，黑黑瘦瘦但却很结实的士兵单膝跪在地上，“王上，究阳传来急报。”
萧淮眉心一跳。他表情尽量显得淡然，声音十分平缓，“说吧。什么事情？”
那个士兵吞咽了一口吐沫，表情中还能显然的犹豫不决。但是兜兜转转的，他还是开口了，“连老将军旧疾发作，现在只能卧身在床，甚至不能下地走路。思绪也是灵活不转。现在军中乱成一团。”
“如今，连老将军赶到究阳了吗？”
“启禀王上，还不曾。大军才至于究阳一半路程。现在，由副帅带领前往究阳。只留下几余人守在连老将军身边，找了一家客栈入住。”
“此事现在，还未声张出去对吧？”
“末将不敢将其声张出去。连老将军在清醒之际，吩咐末将回城来报告。末将快马加鞭赶来，此事应该还没有泄露出去。”
“好。”萧淮点点头，按了按太阳穴。他坐在位子上，想了一阵子，然后眨着眼睛，看下小庆子，“你即刻前往水鉴司和连府。让章鹳和连晟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