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棠华对视一眼,上前对陆吾道:“若此次蛊虫出来报复,倒不失为一件好事,若他不出来,我们便想办法诱他出来吧!”
陆吾也知道棠华的意思,天光海边虽有十万天兵加诸多战神把守,可若那蛊虫执意躲在海底不出来,仙界亦进不去将他降服,而且他呆在海底越久,吸收吞噬的怨气越多,就会越难对付。
眼下既然已经将烈焰结界撕破了一个裂口,倒不如一鼓作气,毁的更彻底,诱他出来总好过守株待兔。
可所有人心里都清楚,若是冒险诱他出来,就必须做好充足的准备,与他殊死一搏,绝不能给他逃跑或者再躲进海里的机会,否则只会更加后患无穷。
陆吾在众人的瞩目和期待中,深思熟虑了一番后,终于下了这道战令。
十万天兵手持神器,井井有条、训练有素地排兵布阵,将整个天光海包围了整整数圈,个个神情肃穆,手中结势,以待蛊虫破海而出。
陆吾协同三位战神一起,结出了一个巨大的光圈来阻挡烈焰结界破口,防止更多的戾气溢出,同时画了一道极具肃杀之气的符咒,沿着那裂口丢了进去。
符咒一进去天光海域,立刻像一条拖着长长尾巴的游龙,周身都炫目的光芒包裹着,在天光海里绕了一圈,不过片刻,便引的海底怨灵惨叫连天。
陆吾唇角一勾,对那游龙发号施令道:“寻到那蛊虫,诱它出来!”
那游龙接到指令,扭着身子转了几圈,发出一声壮烈的鸣叫,给自己助威一般,然后往海底更深处钻去。
可不过一盏茶功夫,我们便看见有星星点点的亮光自海底溢出,在海面上极其微弱地闪了几闪,然后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陆吾阖上眼眸感知了一阵,默默叹了一口气,不用多说,所有人也都知道了,他用灵力所化的那条游龙,到了海底什么都还没做,便被戾气剿灭了。
眼见陆吾准备下令让所有的天兵同时挥剑来破开烈焰结界,我不顾棠华阻拦上前唤住了他。
“上神等一等,或许我有更好的办法。”
陆吾却一脸不许反驳地盯着我我,一字一顿道:“你,留到最后。”
我指了指那围成一圈的天兵,辩解道:“他们拥有最强的战斗力,他们才应该留到最后!”
这时,邬十撑着錾骨伞从远处飘飘然飞过来,落至我们面前,见我和陆吾僵持,对陆吾微微一笑,道:“我和棠华来护阵,她可以一试。”
棠华看到邬十,微不可查地动了动嘴唇,他心中担忧邬十,毕竟缥缈境极其消耗体力灵力,邬十刚刚被我们破阵救出,还未彻底恢复,但想到邬十向来不是那么莽撞,亦不是冲动之人,忍了忍,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手中紧握不极剑走了过来。
老黑熊本来在安抚被他揣在怀里的咕咕,看到他们俩的架势,也连忙将咕咕收好,对邬十道:“我也来助阿蒙!”
陆吾看了他一眼,颇有些嫌弃地斥责道:“你又来凑什么热闹!”
老黑熊怒火骤起,不忿道:“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况且我保护阿蒙,关你什么事!”
说着和棠华邬十分别对视一眼,三人便将我围了起来,同时从三个方向手中结印汇聚灵力,我的脚下,一朵金光凝成的六瓣金莲缓缓盛开,温暖的光泽将我团团护住,拖着我和他们三人慢慢升向最高处,又飘到天光海海域的上空。
我以二指抵住眉心,凝神静气,默念咒语,操纵晃动黑铃铛,随着黑铃铛的律动,天光海面上像落下了豆大雨滴般,缓缓泛出涟漪,那些涟漪圈圈相见,又慢慢形成层层波澜,将黑铃铛的气息一丝丝,一缕缕地直传到海底最深处。
那蛊虫受到感应,被黑铃铛的气息所影响,立刻开始反攻,我顿时头痛欲裂,五脏六腑仿佛都错了位,整个身体里面的血液像沸腾的开水般,灼烧着我的皮肤,我似乎能听见那蛊虫喉咙中传出来的咕噜咕噜的声音,它像鬼车一般,诡异地对着我笑道:“无知小儿,竟妄图控制我,我定要将你撕个粉碎,让你尝尝痛不欲生的滋味!哈哈哈!”
他用着鬼车的皮囊,长得本就凶神恶煞,魔气十足,再加上那诡异的声音,我说不害怕是不可能的,就算有十万天兵的护持,我也是胆战心惊,却又不敢让自己有丝毫分神,以免一个不小心被反噬。
我拼命集中念力,小心翼翼操纵着黑铃铛,重复地让它给蛊虫传递这一条指令:“自行摧毁海底阵眼……自行摧毁海底阵眼!”
只要阵眼被毁,凡间人界便可以不受他的迫害,只有保证了他们的安全,天界也才可以无所顾忌地同蛊虫一战。
所有人都提着一颗心,万分紧张地看着天上那被光泽重重包围中的我们,我胆战心惊,只害怕一个不小心,那蛊虫不但没有听我的指令毁掉阵眼,而是催动整个阵法,毁灭整个人界。
眼见我已经重复发出了无数个指令,那蛊虫却没有丝毫反应,老黑熊急得额头汗水直淌,棠华和邬十也在勉力支撑,我狠了狠心,将指甲化作利刃,朝着心口猛地刺入。
棠华大惊失色,却又不敢分神,只是面色苍白地看着我,我扯着嘴角着朝他笑了笑,取出心头血抹在黑铃铛之上,再次默念咒语,黑铃铛响声大作,天光海底的蛊虫果然收到感召,一边恶狠狠地咒骂,一边手脚不受控地向阵眼走去,待走到阵眼旁边,左右手竟用了不同的招式开始互搏,它为了抵抗黑铃铛费尽心机,我亦是几乎掏空了自己体内的所有灵力,喉咙里阵阵腥甜,却堵着吐不出来。
再这样下去,大家都要撑不住了,我看了眼老黑熊、棠华和邬十,再次集中念力,晃动黑铃铛,蛊虫终于彻底被黑铃铛所控,握拳向阵眼砸去,可砸了好几次,不是偏到左边就是偏到右边,竟没有一次能击中。
我终于支撑不住,失去了浑身所有力气般,缓缓倒在了六瓣仙莲之上,一股温热的灵力突然灌进了我的心脉,我猛地睁开双眼,看着棠华,有鲜红的血液沿着他的嘴角滑落,他在外围为我护阵本就极其耗费灵力,竟还又分出灵魄来给我灌输灵力!
邬十的声音也在耳边响起:“小妖蛇,不要分神,继续!”
我撑着身体再次站起来,集中神思,控制着黑铃铛,感应到海底的蛊虫终于在我的操纵之下,一圈砸向了给人间降灾的阵法的阵眼之中,才彻底松了一口气。
可这口气刚松完,就看见脚下戾气横生,原本在天光海海面上飘荡着的怨鬼恶灵,全部都伸着五指,沿着肉眼看不见的灵力波慢慢朝我们爬了上来。
不肖片刻,便拽住了正托举着我们四个的那朵六瓣仙莲,就像秤砣一般死死坠在莲瓣之下,任我们再用力,也无法移动分毫,若此刻撤去阵法,我们四个定然会掉下去被万灵蚕食个干净,可若不撤去阵法,一直被他们这么抓着,也迟早会被他们拖下海去。
情态越是危急,我越是没办法凝神,再难控制那条蛊虫破海而出,甚至反而一个不小心,竟被那条蛊虫找到机会,从黑铃铛的控制中脱离了出来,老黑熊棠华已经快要支撑不住,身体摇摇欲坠,只有邬十周身仙泽若有若无,细碎的声音仍旧还在不停地对我说:“小妖蛇,坚持住!凝神!!”
忽然,海底一声剧烈的咆哮,整个天光海海面刮起一股飓风,掀着整个海水往中心处倒灌。
陆吾一直在烈焰结界裂口处,绷紧了神经留心观察,一刻不敢放松。此时察觉到异常,立刻对十万天兵下令道:“全体戒备,以灵力汇结界,阻拦海啸!”
陆吾话音刚落,蛊虫布下的烈焰结界眨眼间便变幻了几轮,从无形之体迅速凝聚,变成了一只只形状怪异的妖兽,恶虎扑食一般,噬咬、拖拽着离它们最近的那排天兵,眨眼便将他们拉进了天光海,火焰霎时灼烧的更猛烈,冒着团团黑烟。
剩下的天兵纵然身经百战,可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一时有些目瞪口呆,不知该如何防范。
幸好陆吾反应迅捷,以洪亮的声波向他们下令道:“全部退至一丈之外,重新布置结界!”
众天兵这才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地撤退,又重新排列。
而此刻尚在六瓣仙莲上的我们,更是命悬一线,不仅要不停地释出灵力来攻击那些慢慢爬上来的怨灵,还要小心应对时时冲将上来烧上一阵的烈焰,棠华和邬十脸上皆是黑灰一片,老黑熊脸上的鬃毛都已经被烈焰完全烧毁,心疼的他只想哇哇大叫。
邬十脚下的莲花花瓣已经被怨灵撕毁,好在他及时将錾骨撑开,才算止住了自己下坠的趋势。
我还在试图感知蛊虫的位置,想要强行用黑铃铛引诱它出来,没注意到脚下的莲花花瓣也已经被怨灵撕毁,甚至还被它们在我脚踝狠狠咬了一口。
“嘶!”我脚踝吃痛,朝他们脸上狠狠踹了过去,可这一踹不要紧,原本便只剩一点灵力的莲花花瓣瞬间销毁,我身体一沉,猛地朝下面坠去。
一双修长的手拉住了我,将我堪堪悬在了另一瓣摇摇欲坠的莲瓣之下,我刚庆幸自己没落下去,就听见老黑熊喊了一嗓子:“棠华小心!”
我抬头一看,棠华脚下的莲花花瓣也在慢慢消散!完了完了!这下必死无疑!这是我脑袋里唯一冒出的想法,虽然迟早一死,如今还能和棠华死在一起,已然是种幸福,可我心里还是十分不甘,这样的死法太不够轰轰烈烈了!
可能是上天垂怜,也可能是它听到了我内心深处的呼唤,千钧一发之际,棠华身形猛然一甩,一手拉住我,一手抓住被邬十踩在脚下的錾骨,我们就这么悬在了半空中,虽然錾骨是神兵利器,可是一下子撑住三个人的力量,更何况还不停地被那些怨灵攻击,着实还是有些困难。
邬十已经倾尽全力,催动錾骨往天上飞,可是它飞的速度却慢的像蜗牛爬。
更要命的是,老黑熊脚下的莲花花瓣便在此时,也突然烟消云散,老黑熊几乎下意识第就抱住了我的脚。
我们四个就这样,你挂着我,我拽着你,悬在了天光海上!錾骨过于吃力,猛的往下一坠,邬十皱眉对我们三个道:“撑住!”说完便将自己的体内的灵丹从丹田处一路往上逼出。
看清了他要干什么,我们三人皆是一惊,棠华哑着嗓子朝他大喊:“邬十,不要!停住!快停住!”
邬十低头撇了他一眼,却只对他淡淡地说了句:“你抓紧便好!”然后又继续逼出自己的灵丹,他要摧毁灵丹,用尽全部的灵力,来支撑錾骨将我们三个一起带出去!棠华整颗心几乎都揪作了一团,拼命想要挣扎着去阻止他,却又无能为力。
这时,坠在最下面的老黑熊突然唤了我一声:“阿蒙!”
我低头一看,立刻慌乱道:“老黑熊,你要干什么?”
老黑熊眼含热泪,双目炯炯有神地努力看着我,心中无限不舍,眼神却又无比坚定:“没有我,你们三个定能出去!”
我咬紧了嘴唇,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起来,试图用脚将他带的高一些,再高一些:“老黑熊,不要!我不许你这么做!不要!不要……!”
老黑熊却还是慢慢松开了他的手指,一根、两根、三根……
“阿蒙,我去找你娘亲了!没有了我,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錾骨猛地往上一提,老黑熊直直朝海底坠了下去,只余一声空荡荡的“棠华!阿蒙就交给你了!”
我将整个嘴唇咬的血迹斑斑,心中剧痛无比,黑瞳中倒影着老黑熊落下去的画面,庞大的身体瞬间被海里怨灵扯的四分五裂,他那么怕痛的人,愣是没有呼喊一声,可能是死亡来的太快,以至于他根本来不及呼喊,以至于我根本不敢相信,我忘了自己还悬在半空中,黑色的瞳孔里,画面无限放大。
脑袋里翁的一声,无数画面突兀地闪现,是苦果崖下的春暖花开,老黑熊在陪着我捉迷藏,是苦果崖下的欢声笑语,我同他一起打野味,喝酒时一不小心把头扎进了酒坛子里,是我跑着跑着跳进了他的怀里,调皮捣蛋般揪他脸上的棕毛,是我和他躺在小溪流边的巨石块上,感受落日余晖,共沐月光星辰,是他低垂着眼眸告诉我:“你娘亲去了,从此,这世间只剩你我,我们要互相照顾彼此。”曾答应要给他找喝不完的琼浆仙酿,曾允诺待事情了结,我便在苦果崖陪他颐养天年,曾说过要听他讲一辈子的凡间山水……
可是就在这一瞬间,一切都化成了泡影……
直到錾骨把我们带回天光海边,我才反应过来,一下子扑在了那结界裂口处,不顾炙热的火焰将自己整个手臂都烧的通红,我拼命地拔着那滚滚烈焰,大声喊着老黑熊的名字。
棠华心疼地拉过我,用灵力轻柔地帮我把烧毁的手臂恢复,我拼命挣扎,又被他紧紧揽在怀里。
“棠华,老黑熊没了……他没了……”我心痛的几乎失去了理智,大口大口的鲜血终于开始从喉咙里涌出。
棠华只能努力摁着我,给我输灵力,不让我挣扎,不停地安慰我:“我知道,我知道,可是阿蒙,你要好好的!你不能让他白白牺牲!”
我抬头看了看他,复又垂下眼睑,安静地在他怀里躲了一会,心中似有什么东西,灼烧的比烈焰还炙热。
“噬灵蛊!老黑熊死了!我要你陪葬!”
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自我心脉中熊熊灼烧了起来,瞬间盖过了天光海边的烈焰,我觉得浑身上下没有一块皮肤血肉,甚至没有一根头发丝不在愤怒着,叫嚣着,我猛地从棠华怀中挣脱出来,周围的天兵,就连邬十和陆吾都被我这体内所突然爆发的力量吓到。
“阿蒙,冷静!”
棠华努力地想把我拽回他怀中,可却无法靠近我分毫。
我能感觉自己身体里的温度,灼烧的周围热浪都有些扭曲,有些恍恍惚惚,我什么也不想听,什么也不愿意思考,脑海里反反复复,就只有一个念头,我要把那条蛊虫逼出来,我要让他付出代价!
“啊!!!!”
我的身体终于承受不了,一股强烈的黑气自我头顶百会穴猛地涌出,黑铃铛震动着,绕着那股黑气飞速旋转,体积迅速增大了无数倍,将我整个笼罩其中。
陆吾震惊地皱着眉头问邬十道:“这是螣蛇修炼最高阶的禁术,她……她怎么会?”
黑铃铛晃动的更加厉害,在空中越升越高,最后直接吸收了所有从我头顶冒出来的黑气。
所有的天兵战神都感觉到了脚下的震颤,不只是他们脚下的泥土,就连天光海整个海面都在波动,海底万灵惨烈地咆哮起来,黑铃铛晃动的声音巨大又刺耳,逼的他们不得不冲出海面,可是刚一冲出来,就被黑铃铛吸了进去。
所有的天兵都捂上了自己的耳朵,那原本结实坚固,不可破除的烈焰结界,发着噼里啪啦的声音,随着海水的震颤,轰隆一声,彻底碎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