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霄殿议事结束,天帝宣布赐宴,留下诸神诸仙共同品尝佳肴珍馐,以贺六界平顺。
陆吾只饮了两口酒,便悄悄起身去到后殿见了天帝。
“不知天帝单独唤我前来,是有何要事?”
天帝盯着面前盛开了一池子的仙莲,感叹道:“朕犹记得,五千年前,仙魔大战,我仙族大胜,足足宴饮了十日十夜。”
陆吾因为猜测不出他的心思,只好低头道:“是。”
“想想那时的光景,再看看如今,真是无限感慨啊!那时我仙族正值繁华鼎盛,天兵虽然没有十万,可战神却有上千,上神数量也是非常可观的,可如今……”天帝转过身,看着陆吾:“能历经劫难而不陨灭的上神,真的寥寥可数了。”
陆吾听他如此说,略略猜出了他的心思:“天帝可是想将先前被罚去人间的战神召回?”
天帝笑道:“果然还是你最知晓朕的心意啊!只是朕还有一疑问,需要得到你的回复。”
“天帝请讲。”
“当初迟蓬醉酒惊扰你夫人一事,你可还有心结?”
陆吾一愣,身形不自觉晃了晃。
五千年前,仙魔大战告捷,天帝赐宴十日十夜,当时身为战神的迟蓬仗着自己勇猛,凭一己之力诛杀魔域近千魔修,恃功而骄,对一众仙尊毫无礼貌,甚至借着醉酒,调戏了在后殿休息的沐云夫人,被陆吾看到,气的脸都绿了,当场将他揍了个鼻青脸肿,后来闹到天帝那里,天帝便直接封了迟蓬的灵力,罚他以黑熊之身,下凡重修。
如今已经过去了五千年,他当初看到老黑熊的第一眼,便认出了他,只不过老黑熊失去了身为战神之时的记忆,没有认出他,可还是一看见他,就剑拔弩张。
天帝见陆吾不说话,又默默叹了口气:“迟蓬虽然有错,可他毕竟也算我仙界一员大将,若让他就这般糊里糊涂陨灭,怕是一大遗憾啊!”
陆吾往后退了一步,躬身道:“是小神心思狭隘,小神有罪,还请天帝责罚!”
天帝笑了笑,缓缓托住了他的手:“朕能理解,你心中有结,明知迟蓬就是那大黑熊,眼见他掉入天光海,身体被怨灵分食,却不肯出手相救,在封赏册上又对此事瞒而不报,若非禺疆恰巧在东海,听到带着妙麓前去寻找符严的蓝珏说了天光海战况,沿海底直接到了归墟救下迟蓬,怕是他早就身陨魂消了,如此,你俩一来一往,也算扯平了吧!”
陆吾被天帝说出心中盘算之事,愧疚的头都不好意思抬,只动了动唇道:“一切,但凭天帝定夺。”
“那就让他回来吧,战神这个位置,已经足足为他空置他五千年了。”
镇魔铃中,空气越来越稀少,我和那条蛊虫都不得不各自盘腿坐下来调息。
不断压缩的空间让蛊虫越来越不耐烦,他暴躁地催促我道:“快些掏出你的心脏让我进去,休要再拖延!”
我一语不发,只闭目调息。
“难道你打算就这样同我一起被封印在永不见天日的缝隙里?天光海底那炼狱一般的日子你还要再体会一遭不成?”
一想到雷霆封印击打的我体无完肤,洗砂水又不停地流经那些溃烂,我怕的牙齿都有些颤抖,那时候,有蓝珏会偷偷送药给我,有对能够再见到棠华的期待,还有老黑熊……我即便再痛,也觉得能忍,可现在呢,没了,什么都没了,蓝珏再也不会来看我,老黑熊也离开了世间,即便棠华不会嫌弃我,可他也抵抗不了自己的使命和责任,我如果再被丢入那暗无天日中,我不敢想象!
“不!我不想!”我内心有个声音在呐喊,那已经完全进入我心脉里的滕蔓,就像一条毒虫一般,在我的五脏六腑间爬来爬去,我知道自己越是情绪起伏,就越是容易被魔气侵蚀了心智,所以我必须强迫自己冷静。
那蛊虫看我有些动摇了心绪,继续催促道:“快!你感觉到了吗?镇魔铃在晃动,定是天界那帮蠢货正在护送它往六界缝隙而去!反正无论你是否乖乖就范,都会被我夺了身体和神识,你若自愿,我可帮你省去许多痛……啊!你……!”
他话说到一半,突然瞪大了双眼惊恐地看着我,因为他完全没有料到,我会突然变成原身,将自己死死缠绕在他身上,越勒越狠,越缠越紧,几乎把所有的鳞片都勒进了他的皮肉。
“你竟妄图与我同归于尽!”
“我向来对自己狠,你又不是不知道!”
黑红的血液沿着他的皮肤脉络不停地渗出,又化作缕缕黑气钻进我的皮肉里,我能感受到它们沿着我的血液在我周身游走,我浑身灼热的就像是要沸腾,可是仍旧丝毫不放松。
“让我把身体和灵识给你,是万万不能的,我轩辕蒙,今生今世,生生世世,都不要再被谁控制,被谁利用!既然你无法进入我的心脉,便把所有的魔气都给我吧!”
尖利的毒牙刺入蛊虫颈间的皮肤,一股浓重腥臭的血液沿着我的喉管尽数被我吸食了进去。
我的整个头颅时而化作人脸,时而化成蛇头,时而又变成那蛊虫的模样,整个头骨仿佛都在咔咔作响,我一瞬间吞噬了太多邪恶的力量,整个身体仿佛都要被撑开,由原来的紫色逐渐变成了黑红色。
“啊!”那蛊虫粗暴又疯狂地晃动着身体,想把我从他身上甩下去,然而已经来不及了,他曾经吞噬过的所有怨灵都在沿着他的血液往我身体里钻,他整个人都快要被我抽空吸干。
“你这是在找死!”
“你说对了,我就是在找死!”
我丝毫不敢放松,这种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想法在我脑海里酝酿了许久,蛊虫不过是被我突然袭击,一时没反应过来,若待他冷静下来,必然反击。他本就是噬灵蛊,能吞噬世间万灵,他不过是因为想要一具有形的身体所以才会对我一忍再忍,若他真被逼急了,直接将我吞噬,我所有的努力都会功亏一篑!
快了!就快了!
最后一个怨灵被我吸食入腹,我体内先前所有的螣蛇灵力也全都消失殆尽,趁着自己完全魔化之前,趁着我还有最后一缕神识,我抵抗着体内不停叫嚣的怨灵,又借助镇魔铃的力量,将身体不断压缩、压缩!直到变成了一条小蛇,就像七岁的时候,第一次变成原身那般,只剩拇指粗细,然后一个飞扑,沿着那蛊虫的眉心钻了进去!
“嘭”的一声,血肉飞溅,蛊虫那硕大的身体,就像一团被点燃的烟花,炸裂成了千千万万个碎片,我听见自己邪恶的笑声:“老黑熊,终于,我替你报仇了!”
我想重新调匀自己体内的气息,把魔气全部镇压在灵脉里,然后自毁心脉而亡,却发现自己的身体已经完全不受控制,嘴角勾起邪佞的笑容,只轻轻打了个响指,镇魔铃外面的结界应声而破。
案几前正欢饮的几位仙尊皆是一个趔趄栽倒,碗碟杯盏,美酒佳肴洒的到处都是。
众神都愣住了,瞪大了双眼看着从镇魔铃里破出来的我。
猩红的双眼,黑色的指甲,眉心燃烧着妖异的火焰,我唇角一勾,媚眼一扫,手指捏住了面前一个玉瓷酒壶,一仰头,喝了几口,温热的液体流入咽喉,醇香甘冽,隐隐带着些许芳草的清香。
离我最近的那个仙尊终是反应了过来,猛然起身,向后殿跑去,刚跑了两步,被我投掷出去的酒杯打在小腿上,登时跪倒。
他拼命地向其他仙尊大声呼喊:“快去禀告天帝和陆吾上神!螣蛇魔化,冲破结界而出了!”
我一个冷冽的眼神扫过去,从手臂中迅速飞出一条螣蛇,堪堪咬中他的脖子,顿时所有的灵力都被我吸了进来,化仙为魔,这还是鬼车教我的。
“阿蒙!”
一道银光闪过,我的手腕被人紧紧握住,我本能地想去甩,看到棠华那张俊美温柔的脸,原本冰冷如石头的心,忽然有个角落柔软了几分。
“阿蒙……”棠华的声音带着不敢置信的颤抖,看向我的眼神中,有惊喜,有激动,还有,恐惧。
“阿蒙,住手!”
我一把掐住了他的脖子,将他整个人都高高提了起来。
“拦我者,死!”
“她被魔气侵蚀了心神!”
听到声音,我侧头看向说话的那位仙尊,邪魅一笑,道:“你说错了,不是魔气侵蚀了我的心神,是我,吞噬了魔气……”
他吓得微微一瑟缩:“你……”第二个字还未吐出来,便抬头摸住了自己的脖子,咿咿呀呀的再说不出话来。
我一挥袖,缠在他脖子上的那道黑气化成毒蛇,将他越勒越紧。
“阿蒙……不要!”棠华痛心疾首看着我。
“凭你,也想拦我?”我明明在看着他,眼眸中出现的好像却又是另外一张脸。
“住手!”一声怒喝,外加一道强劲的灵力朝着我肩头而来,我毫不在意地看着,到了离我还有寸许的地方,突然被魔气吞噬,我松开手放下棠华,原本缠着那位仙尊的黑蛇顿时雾一般消散。
“陆吾、天帝……哈哈”,我笑的魅惑又狂妄。
陆吾将我认真仔细地打量了一番:“你是蛊虫,还是轩辕蒙?”
“怎么?若我说我是轩辕蒙,你们就不会把我丢到那六界缝隙里去了吗?”
一旁的天帝静静地看着,神情是独有的冷静自若。
陆吾道:“你不是轩辕蒙!”说完眼风一扫,“诸神列阵!”
棠华掌心幻化出不极剑,九条狐尾在空中摆荡,挡在了我面前:“上神,我可以确信,这是阿蒙!还请天帝和上神手下留情!”
“你滚开!”我一声怒吼,将他扫出去百米远,棠华口吐鲜血,又挣扎着爬起来。
天帝朝陆吾摆了摆手,缓缓开口道:“不必列阵。”说完抬手托起镇魔铃,走向了那高高的尊座旁,坐了下去,一波灵力似水纹一样荡漾开来,整个宴席立刻庄严了不少。
我感觉自己的心脉里一股暖流倒灌进去,再抬眸时,眼中的猩红已褪色不少,看着面前正努力朝我走来的身影,我轻唤了一声:“棠……华……”
棠华飞身上前,将我紧紧揽住:“阿蒙,你回来了!回来就好……”棠华完全不顾周围还有许多神仙看着,甚至都没有注意到天帝微微变化的眼神,轻轻捧着我的脸,温柔的抚摸。
久违的怀抱还是那么温暖,我缓缓抬起胳膊,也圈住他,将掌心帖在了他的后背,慢慢凝出一团黑气。
棠华身形猛的一晃,瘫软在地,邬十立刻上前,将手搭在他的腕脉上一摸,气的嘴唇都在发抖,瞪着我道:“你对他做了什么?”
棠华拂开他:“不要紧。”
邬十却再也止不住怒气,拿起掉在一旁的不极剑,狠狠地朝我刺了过来。
我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手掌,在想它怎么会不受控制地击向了棠华,瞬间便吸走了他大半的灵力,一时失神不查,便被邬十持剑刺入腹中,一股剧痛袭击了我的全身,我紧咬着嘴唇,化指为刃,径直掏向邬十的心肺!
“不!”棠华一声呼喊,飞身挡在了邬十面前,我看着那张再熟悉不过的脸,无论如何也下不去手。
棠华握住不极的剑柄,奋力向外拔,然而不极剑却丝毫不听使唤,扎在我腹中,无论他怎么用力也不能拔出。
天帝手中握着镇魔铃,一直在等待机会,我体内的魔气在沿着伤口向外缓缓溢出,镇魔铃感应到邪魔的气息,登时金光大作,变大了无数倍,从天帝手中脱出,飞旋着到了我身边。
我感觉体内的魔气正一寸寸剥离,离开我的身体,突然一道身影挡在了我和镇魔铃之间,棠华用尽全力结出银光结界将我护在其中,看着天帝道:“天帝仁慈,请饶阿蒙一命!”
“胡闹!”陆吾反手一掌推开了棠华!
但是,即便只有这么一个小小的插曲,我原本回来的神识,便再次被魔气侵占,我怒视着凌霄殿中的所有人,眼睛里像是燃烧着熊熊火焰一般。
就是这些自以为是的神仙,视我的性命如草芥,将我利用完又想让我魂飞魄散,我又何须将他们放在眼里!
天帝在我的目光注视之下,依然难得得保持着威严:“轩辕蒙,天地之间有其必然要遵循的规律,并非我天界刻意利用你,而是你生来,便注定了拥有这样的命格。”
我冷笑一声:“那命格还不都是你们写的?”
天帝沉声道:“非也。你本就是天地间的异数,若按照我天宫所记载的命格,你早应该胎死尊葶腹中。”
我脑袋一阵抽痛,仿佛想起了什么。
只听天帝又继续道:“即便螣蛇尊葶用了非常之法生下了你,你也没有办法活下去,是轩辕澈蔑视天地规律,擅自动用混沌之气和噬灵蛊,护住了你的心脉,如此违逆天道行事,自然要付出代价。”
“那又怎样?”我不屑道,“我偏不按照你们设定的命格来,那时我父君和娘亲能违逆天道,今天的我也能!”
天帝道:“既然你执意如此,那我们便各自退一步,只要你答应让我用镇魔铃剥离出你体内的魔气,我便应允留下你的性命!”
“呵!”我轻笑。天帝这如意算盘打的好,可我怎么说也是和魔宗斗过心眼的,只要魔气从我体内剥离,那我便成了毡板上的肉,任由他们宰割。
“我为什么要剥离它们,这些魔气在我体内,甚好。”
“你控制不住他们的!”
“控不控制的住都是我自己的事情,不劳你们费心!”
天帝笑道:“如何能不劳我们费心,这些魔气你若控制不住,迟早有一天要为祸苍生,届时,天界必然会像在天光海那样,派遣天兵围困你,若走到那一步,恐怕就不是封印这么简单了。”
不知是不是被他这句话所刺激,我体内的魔气越蹿越猛烈,再次将我的神识尽数侵占。
我一脸的冷汗,咬牙道:“你既然这么说,那就别等到我为祸苍生之后了,不如,就现在吧!”
体内的力量再也压制不住,一阵强烈的气压自我身边荡漾开来,直逼得在场诸神一片东倒西歪。
我感觉自己的眉心冒出的汩汩魔气,不停地叫嚣着,向周围攻击。
天帝高高站在宝座前,睥睨着大殿上的一切,大声道:“陆吾,布阵!”
一声令下,原本守在外面的天兵一拥而入。
“阿蒙小心!”混乱当中不知道从哪里发出这样一个声音。
我一回头,一名战神持剑猛地向我刺来,我手心凝结魔气,一章打在他肚子上,他的身体狠狠砸到了一旁的天柱,只听咔嚓一声脆响,天柱登时出现了一道裂痕。
有人在试图帮我!我脑海中灵光一闪,迅速敏捷地将魔气汇聚成团,砸向了凌霄殿中的三十六根天柱,整个凌霄殿轰然倒塌,原本正准备列阵施法的天兵尽数被砸在了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