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梦里,是一间宽阔的房间,雕梁画栋,青纱帐幔,旁边金猊香炉中,香烟如云,香雾隐隐,帐幔深处,时不时传出一阵悠扬婉转的歌声,这歌声既熟悉又动听,不断的在我耳边回荡,我觉得自己许久都没有睡的这般安稳舒适。
可等我睁开眼,看见的依然只有冰凉的石塌和漆黑的洞壁,我翻身爬起来,心中惴惴不安。
风汐姑姑之所以让我晕倒,不过是怕万一她探过之后,发现黑铃铛就是噬灵蛊,那么整个局面就会失控,她必须要在失控前瞒着我毁了黑铃铛。
我不知道以她的灵力来探黑铃铛,那被我灌入的混沌之气能撑多久,我害怕被她看出端倪,焦急地等在洞口前,来回徘徊。
“醒了?”
风汐姑姑温婉的声音穿进我耳朵。
我整个人立刻处于一种戒备的状态,绷紧了身体,回头一看,发现她的表情并无异样,甚至还带了几分愉悦。
我也便跟着扯了扯嘴角笑道:“嗯,方才睡的很舒适。”
她摊开手心,将黑铃铛朝我递过来。
“想不到你这小姑娘竟有如此福气!”
我小心翼翼地将黑铃铛拿走,重新带在脖子上,心中约摸确认了个八九分,风汐姑姑,她没探出黑铃铛的真实用途。但我仍不敢放松警惕,故意假装疑惑:“姑姑此话何解?”
怨灵风汐道:“我原以为,你这黑铃铛内蓄魔气,或与噬灵蛊有关,没想到探查过后,发现里面充盈着的竟是混沌之气!”
我暗暗松了一口气。
黑铃铛一直带在我身上,这么多年来,它几次释放或者吸收魔气怨灵,那种感觉只有我自己最清楚,我虽不敢肯定它就是噬灵蛊,却可以确信它一定与魔族有关,但就算它真的是噬灵蛊,这件事,我也只能自己探查,绝不可以让外人得知。
于是,我再次刻意引导她:“所以我因佩戴黑铃铛,被画像中的怨灵吸引,其实不是画像在吸纳它的魔气,而是黑铃铛在制伏画像中的怨气?”
“应当是这样。”她解释道:“不过,你灵力修为不足,驾驭不了这股混沌之气,所以才会反它控制了神识。”
“原来如此。”我跟着附和,“那是不是只要我勤加修炼,灵力到了一定级别,就可以催动混沌之气,帮姑姑压制画像中的怨灵?”
她抬眸看了我一眼,脸上划过一丝惊喜,但很快又垂下了目光,语气无波无澜:“画像的事,你不要插手。”
我礼貌的应了声是,随即又道:“我还有一个疑惑,想请姑姑解答。”
怨灵风汐道:“你说。”
我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压制的颤抖:“姑姑可知,当年到底是谁,夺取了混沌之气,又强行催动了噬灵蛊?”
这个问题对我来说至关重要。
“这件事,我也查了很久,可六界之中,有能力催动噬灵蛊的不在少数,仙、魔、妖都有可能,所以我至今,只是有几个怀疑对象,却不能确定。”
“而且……”她顿了顿,才又道:“夺取混沌之气和催动噬灵蛊的,很可能不是同一位。”
我心头绷着的一根弦忽然砰的一声断开。
“为何?”我问她。
她却反问了我:“你可知,当年凤凰为了我能修成仙魄,去凡间帮我寻找的那样东西是什么?”
我思索了一阵,猛然间脱口而出:“是混沌之气!”
“不错。”
“您是说,我体内拥有的混沌之气,是凤凰姑姑祭灵的同时灌进我体内的?”
怨灵风汐否认道:“并非如此。”接着又斜眼看我,“你体内的混沌之气如何而来,你不知道?”
我认真地摇了摇头。
看我不似说谎,她只好继续同我解释:“我也是在凤凰灵祭后才知道,混沌之气乃是大洪荒时期鸿蒙紫气所化,一旦附着于精血之中,便与附着之体紧密相连,遇强则强,遇弱则弱。若附着之体是凡人,可以借助它强身健体,自愈伤口,若附着于灵兽之身,可起死回生,助修仙魄,若遇妖魔,则镇压荡涤,吞噬兼并。而凤凰至死,其实都并未得到一缕混沌之气。因为混沌之气一旦被灌入附着之体中,除非是那人自愿催动释放给与别人,否则不可能进入到第二者体内。”
那也就是说,混沌之气根本不可能被强夺,除非,是当时混沌之气的拥有者轩辕澈,自愿释放了混沌之气,灌进我体内,而噬灵蛊失去了混沌之气的压制,才会被有心人强行催动。
而那个不管不顾噬灵蛊会威胁六界苍生,也要把混沌之气灌进我体内的人,极有可能,就是我的父君,可他为何,是这样一个人?我出生那时,究竟又发生过何事?被催动的噬灵蛊又是如何再次被压制?
这些问题萦绕在我的脑海,纠纠缠缠,成了一团乱麻。
怨灵风汐突然逼近我,一抹浅浅笑意挂在脸上,衬得那冰雪一样的肤色多了几分神秘莫测:“我很好奇,七百多年前,混沌之气和被它镇压的噬灵蛊突然一起消失在凡间,仙界魔族各自寻找了许久都未曾找到,如今,混沌之气出现在你身上,那噬灵蛊,又去了哪里?”
原本便有些慌乱,被她这么一问,我更是紧张的呼吸都有些困难:“我……我不知道!姑姑不是也探查了好几次,那东西不在我身上!”
怨灵风汐嗤笑道:“你紧张什么,噬灵蛊自然不在你身上!若它在你身上,就你这点灵力,这般神识,早被它反噬撕碎,骨头渣子都不剩了!”
我深深吐了一口气,颓然坐在了石凳上,缓了好一会,才勉强定下了心神。
“姑姑,既然黑铃铛和我的血脉你都探查过了,那我,是不是可以离开这里了?”
“可以。”她淡淡道。
听到这两个字从她口中说出来,我像是终于拿到了特赦令一般,一方面,怨灵风汐这般喜怒无常,我确实不想在这里继续待下去了,另一方面,我是真的害怕,关于黑铃铛,此刻固然无事,可很难保证下一刻,她不会察觉出什么。
“不过走之前,你得再回答我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我瞬间又一次提心吊胆起来。
“你的全名叫什么?”
全名?我想了想,如实回答:“自从我有记忆以来,包括娘亲在内的所有人都只唤我阿蒙。”
“只有一个蒙字?”她怀疑地看着我。
我重重点了点头。
她眼神里颇有些不同寻常:“我以为你知道。”
“知道什么?”
“没什么。”她笑的意味深长:“在凡间取蒙为名,无非两重含义:一个是代表贵族之子,家主之位;二是蒙昧,欺骗,暗含愧疚之情,你觉得你是哪一种?”
我明白她的意思,她是在提醒我,要么我就是轩辕氏的后人,要么我体内这混沌之气便是通过一些不当的手段骗来的。
可她的第二种结论,真的刺痛了我。
“我……我不知道!或许……”我牙齿有些打颤,指节也悄悄攥的发白:“是第二种。”
脑海里突然浮现出娘亲垂泪的画面,在我七八岁的时候,我们不停地遭到追杀,日夜逃亡。有一晚,我们宿在一个破败的寺庙中,娘亲拉着我对佛像虔诚的跪拜后,便寻了一堆杂草,抱着我哄我入睡。
我半夜间醒来,发现娘亲不在,出去寻她,看见她正坐在庙前的石阶上,垂首拭泪,我上前抱住她:“娘亲不哭,阿蒙再也不问父君是谁了。”
在我的记忆里,娘亲一直很坚强,无论遭什么样的苦,受多重的伤,她都从未掉过眼泪,唯独当我问起父君时,她会格外难过伤情,我一直不理解,为什么别人都有父君守护,我们却只有食不果腹的生活和没日没夜的追杀?
直到那天,她紧紧抱我在怀里,再也压抑不住心中的苦楚,泪珠一串串滴落到我手上,她声音饱含苦涩同我说:“阿蒙,你是娘亲用了手段才得到的,娘亲对不起你,也对不起你父君,答应我,永远不要再问,也永远不要去探查你父君是谁,只有这样,你才能平安。”
从那之后,关于父君,我便再没有提过一句,直到娘亲离世,我才特别想要去寻找这世间,那个我唯一剩下的亲人。
可有时候,循着线索探查的越深,我越是害怕,怕他不是我想象中的样子,更怕他也像娘亲一样,早已离开了世间……
“阿蒙!阿蒙?你怎么了?”风汐姑姑唤我。
我抬起头,努力憋回在眼眶里打转的眼泪:“我……没事。”
风汐姑姑叹了口气,走过来轻轻抱了抱我。
她的身体冰凉,却异常的柔软舒服,她轻轻拍着我的背安抚我:“我原先以为,你会是凤凰和轩辕澈的女儿,小时候遇到过什么危难,凤凰为了救你,才会祭灵,可我试了好几次,你真身的确是螣蛇,而且你娘亲尊葶亦是螣蛇后人,我想不通其中源远,所以才会问你,你不要太放在心上。”
怨灵风汐想不通其中源远,我更是想不通,在我的记忆里,完全没有出现过“凤凰”这个名字,我不知道她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又是出于什么样的感情,竟愿意舍命护我。
我觉得自己也许缺失过一段重要的记忆,可每次用力去回忆时,脑袋里就像一团乱麻,不停打结、缠绕、挣扎,搅的我头痛欲裂。
风汐姑姑将手搭在我的太阳穴,轻柔的打圈帮我按压,我疼的恍惚间,仿佛又看到了那青纱帐幔里,一个身着华服,头戴珠钗的女子,唇瓣一张一合,轻轻的哼唱着一首歌谣,这调子很是舒缓,能让我逐渐平静下来。
“这首歌谣,我像是在哪里听过?”我喃喃道。
“是凤凰最喜欢的。”
我揉了揉眼睛,发现刚才哼唱的人,原来是风汐姑姑。
“风汐姑姑,对不起。”我突然觉得心中一阵愧疚。
她却笑的很是释然:“你有什么可对不起的,乾道变化,各正性命,凤凰祭灵救你的那一刻,必然已经想通了自己的宿命。”说完松开我,浅浅道:“走吧,我送你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