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礼结束后的凯文,一下子憔悴了许多。
他黯然地站在红姨的墓碑前,许久不发一语。
“凯文,我们走吧。”一直陪着凯文和丁冬,轻轻地唤了一声。凯文的身形微微一震,然后点了点头。
就这样,一行人默默地离开了墓园。
“谢谢。”
走在下山的路上,凯文由衷地说道。
“谢谢你,丁冬。也谢谢您,马总。谢谢你们一直陪着我……到最后。”
一直走在最前面的马尔斯脚步顿了顿,他没有回头,也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不必”,但丁冬却仍能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暖意。
这个家伙,他总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嘴巴也总是不饶人,不过他的内心却藏着一个温暖的太阳,也会让人很感动呢……
“对了,”马尔斯忽然问,“你之前,没有发现红姨有什么异常吗?她有没有说过什么,或是做了什么?”
虽然没有回头,但马尔斯已经敏锐地感觉到了凯文神色的异样。
“你指的是什么?”
“只是疑惑,为什么红姨明明已经找到了你,却还是选择用那样的方式结束生命。”
云淡风轻的话所夹带着的,是极重的分量,凯文的脸色变了。
“这也是我想要知道的事情。”他说,“我去买早餐回来的时候,她已经不在病房里了,我起初以为她只是去洗手间,但没想到……”
凯文说不下去了,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又道:“意外来临得没有一丝预兆,她既没有跟我交纳过什么,也没有表现出任何的异样。我和你们一样,只看到了她轻生的结果……你问我他为什么找到我还选择结束生命,这个问题,我比你,比任何人都想知道。”
他的拳紧紧攥在一起,发出了咯吱声响,那忍耐着痛苦的扭曲表情是那么真实,让丁冬不禁开始怀疑马尔斯对凯文最初的猜测是否错了。而马尔斯,也没有再继续问下去,他的沉默,或许,可以看做是对凯文痛苦的体谅。
丁冬轻轻地拍了拍凯文以示安慰,而凯文也感受到了她的好意,终于放松下来。
“凯文,你在那场大火里救出红姨的时候,有看到一个女孩吗?”丁冬问。
原本想问红姨这个问题的,也抱着可以看到一张重新与儿子相逢的、充满喜悦的慈母笑靥,但万万没有想到,看见的却是阴阳相隔的痛苦一幕。
丁冬的问题令凯文微微地怔了怔,片刻的迟疑之后,他点了点头。
“有。”
“那你认识她吗?”
如果凯文是长住客人的话,那么,他是不是有见过那个女孩的可能?
“对不起我……不记得了。”
不记得?
丁冬怔住了,马尔斯也停下了脚步。
那么多的孩子,已经知道的、在银河大酒店的孩子里,有三个都失去了对那段时光的记忆。这真的是巧合,还是……
三个人,都没有说话,但三个人的沉默,却有着完全不同的心事。
明明同在一个空间,相隔的距离,却那么远。
***
一切好像又重新恢复到了原点,但一切又好像有什么不一样了。
具体是什么,丁冬也说不清楚。
能够让她感觉到不同的,就是14楼的平行空间,自从红姨出事以后,它就再也没有开启过。这意味着马尔斯曾提出的“丁冬是开启平行空间的钥匙”这一假设完全不成立,平行空间的开启和关闭,一定还有着其他的什么规律。但规律到底是怎样的,无人能知。
现在能够做到的,只是等待,等待着它再次开启的时候。
生活还像从前一样,丁冬在夜晚的对客服务中寻找着与十五年前有关的线索,虽然收获寥寥。
争吵声是在丁冬刚刚为1403房间送完矿泉水的时候响起的,它来自于走廊的另一侧。
争吵的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他们从14019房间走出来,一边走,一边吵个不休。从他们说话的方式来看,两个人应该是夫妻。因为似乎只有在婚姻里,男人才会毫不顾及身后快步追赶的女人,自己迈开长腿走得快速而绝情;也只有在婚姻里,女人才会明明受了委屈,还耐着性子想要追上去把话说清楚。
但有些话,又哪能容易说得清楚?况且男人好像喝了酒,他不仅满面通红,言辞似乎也颇为激动。
“都说了别着我。”男人不悦地皱眉数落。
“你醉成这样还去喝,我不跟着你能行吗?”女人显然非常担心,她快步走过去,伸手去挽男人的手臂。
“走开!”男人猛然挥舞手臂,甩开了女人。
此时的他们已经走到了电梯处,男人突如其来的一下,把女人推得踉跄后退,直撞上电梯前的立式垃圾筒,连人带垃圾筒一起倒在地上。
竟然打女人!
一股怒气自心底汹涌而起,丁冬快步上前,扶起了女人。
“谢谢。”女人被丁冬搀扶着起来,有些尴尬地道。
“别客气,”丁冬看到女人的手臂,被垃圾筒的金属边缘擦伤了,这让她愈发愤然,不禁转身怒视男人,道:“这位先生,有话好说,怎么能动手呢?”
“你谁啊?关你屁事?”男人连呼吸出的,都是臭哄哄的酒气,脸上的表情更是臭得可以。
丁冬正欲张口,电梯忽然“叮”地一声,打开了门。男人直接走进了电梯,然后回头“喂”了女人一声:“你到底要不要跟我去?”
女人犹豫了一下,似乎想要把垃圾筒扶起来,男人却上前,一把推开挡在他面前的丁冬,捉住女人的手腕便将她往电梯里拉:“管那种东西干嘛?赶紧走!”
“可是垃圾筒……”明明已经受了伤的手腕被男人如此用力地攥着,女人却忍着疼痛没有说。大概是料定男人没有这个耐心等她去扶垃圾筒,女人满面歉意地对丁冬道:“抱歉,要辛苦你了。”
“你道什么歉?她不就是干这个的吗?”
男人不耐烦地喝斥着,伸手按下了关门键。
门,把男人的不耐烦和女人的不忍心从丁冬的面前隔绝开来,也把丁冬自己留在了满地狼藉的走廊。
女人,为何总是在爱里看不清渣男的面孔,而是一味地迁就成全?
丁冬不解。不过,不在不解的事情上纠结向来是她的处事守则,与其为别人担心,还不如担心担心自己。
丁冬看向垃圾筒,金属质地的立式垃圾筒倒在地上,上面放置的白色石子洒落满地,就连垃圾都掉了出来。
说得真对,我就是干这个的。
丁冬自嘲地笑着,弯身来准备着手整理。
“你在做什么?”
身后忽然响起的声音吓了丁冬一跳,转头,便见马尔斯斜倚在墙边,微侧着头看自己。
“你怎么无声无息的,吓了我一跳。”自从丁冬直呼马尔斯大名以后,“您”这个字也直接换成了“你”。
“当然是打扫卫生啊,还能干什么。”
“别告诉我你要用捧的。”
“不然呢?”丁冬啼笑皆非,“这些石子散落到地毯上哪儿是,用扫帚根本不管用。吸尘器的声音又大,会吵到其他客人睡眠。所以用手捧起来,是最完美的解决方案。”
马尔斯的唇,微微地扬了一扬:“不嫌脏吗?”
丁冬笑出了声:“天下哪有绝对的干净呢?”
丁冬说着,便伸出了手。
“喂。”马尔斯叫住了她,“等一下。”
说着,他走进了电梯。
这家伙……搞什么?
丁冬疑惑地瞧着电梯显示到了13楼,完全不明白马尔斯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她看了看地上散落的石子,犹豫着要不要把它们捧起来。但看马尔斯的样子,又像是有什么特别的吩咐。想到人家毕竟才是地盘上的老大,丁冬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等一等。
五分钟过后,电梯门重新开了,马尔斯提着一个圆圆的东西走了出来。
“给。”
他说着,把那东西递给了丁冬。
“这是……扫地机器人?!”丁冬惊叫出声。
马尔斯拿来的,是一款扫地机器人。丁冬在某个以出售电器而出名的购物APP上看到过关于这款机器人的介绍,刚刚上市还不到半个月的最新款人工智能扫地机器人,价格高得相当离谱,但功能也强大到离谱。据说,还可以与家中的电器连接,甚至可以自动联网,进行语音搜索播放音乐。
“怎么,你想让我举到手酸?”马尔斯这家伙的眉,已经不耐烦地挑了起来。
“不敢,不敢。”丁冬急忙把机器人捧了过来。
“不过,这么贵的机器人用来清扫石子,感觉好浪费哦。”丁冬想一想,都觉得好委屈它。
“机器原本就是拿来用的。”马尔斯倒是不以为然。
“真是暴殄天物。”丁冬撇了撇嘴,她心疼地摸了摸机器人,把它放在了地上。机器人好像自动接收了指令一下,亮起了漂亮的蓝色灯光,很快便在地上转起了圈圈。那些刚才洒落一地的石子瞬间被它清理干净了。
“好棒啊!简直是神器!”此时此刻,丁冬觉得自己就是这世上最幸福的人没有之一。
“客气了。”小机器人忽然用它萌萌的电子音回应了一句。
“太可爱了!”丁冬又惊又喜,忍不住弯下身将它捧了起来,“要是我的就好了!”
“小AI。”马尔斯忽然说。
哎?
丁冬怔住了。
“小AI,它的名字。”马尔斯说着,转身进入到了电梯。
“意……意思是给我了吗?”丁冬惊讶。
一个小盒子扔了过来,幸而丁冬手疾眼快,将它接住了。
“充电器。”
马尔斯扔下这句话,便关闭了电梯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