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活着,还活着?!”
像是不可思议,又像是梦醒成真,此时的红姨倒有几分像中举的范进。
“还活着……”
红姨喃喃地重复着,眼眸震颤,步步后退。突然,她身形一晃,猛地跌坐到了地上。
“红姨!”
丁冬惊呼,上前便欲去扶,她的手还不待碰到红姨,便被反手握住了。
“真的活着吗?”红姨紧紧地攥着丁冬的手,所用力道之大,令丁冬都感觉到了疼痛。
“红姨,你是不是在那场火灾里失去了什么人?”丁冬忍着疼痛,小心翼翼地试探道。
“失去……”红姨的声音,开始哽咽起来,她那双妩媚明亮的眼睛,也慢慢地溢满了泪。
“失去了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啊!”
她放声痛哭。
***
2004年12月5日,吞噬了幸福的那一天,刻下永恒痛苦的那一天。
“我和孩子爸爸的相遇,就像是一场梦。现在回想起来,还那么不真实。”
红姨一边说,一边把咖啡分别递给丁冬和马尔斯。
今天的餐厅比平时早打烊了两个小时,这使得很多排位半天的食客们愤愤不平。但正如红姨所说,一流的餐厅都有自己的“调性”,这才是食客们钟情于此的原因。
马尔斯拿起餐桌的海盐往咖啡里倒了倒,然后将它递给了丁冬。
两个人小小的互动被红姨看在眼里,露出了微妙的笑容。
“你们两个的感情真好,如果时间能倒流,我想永远停留在二十几岁的年纪。”红姨由衷地道。
“我们……也没那么好,”丁冬红着脸瞄了一眼马尔斯,然后问红姨,“您说的那个年纪,就是您谈恋爱时的年纪吗?”
“是呀,爱做梦的年纪,遇上梦一样的男人,最终的结果,就是梦醒了,一切都成空。”红姨笑着端起酒杯,注视着杯中轻轻摇晃着的深红的液体,“孩子的爸爸是个富二代,我呢,只是一个餐厅打工的服务生。身份的悬殊让我们两个绝没有在一起的可能。但恋爱中人,谁愿意放开对方的手呢?于是他跟家里断绝了关系,毅然跟我结婚了……”
“我们最初的时候,生活得很幸福。孩子的降临,更让我觉得自己是世上最幸福的女人。但正如我说的,人在美梦里生活得太久,就会看不清现实,美好的事往往也都不会长久。他的家人忽然收回了他名下的房产,我们也被赶出了房子。他回家理论,却得知母亲病倒了,为了逼他回家,才做了这样的事。他在亲情的面前妥协,把我们安置在银河大酒店,就回家了。”
“这男人……简直跟人渣没有什么两样!”丁冬忍不脱口而出,但随即便在马尔斯的注视下意识到自己的唐突,带着歉意向红姨道歉。
“不用说抱歉,其实我早就知道这个男人并非是可以依靠终生的对象,只是我一直都不愿意承认,就这样傻傻地等着他,想要等到他的父母认可我们的那一天,却没想到等来的,是一场无情的大火,让我永远失去了洋洋……”
原来那个小女孩的名字,叫洋洋。
脑海里浮现出那个有着一双大眼睛的小女孩,丁冬的心便升起一阵心疼。
“洋洋她……”丁冬刚刚张口,马尔斯便打断了她。
“您有洋洋的照片吗?”马尔斯问。
“没、没有。”红姨怔了怔,然后摇头,“我们被赶出来的时候,几乎只带了一些随身的物品。而那些物品,也全都在银河大酒店。火灾来得太突然,我抱着洋洋拼命地往外跑,火势那么凶猛,我们跑到五楼的时候,火就扑上来了。我被浓烟呛得失去了意识,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一个多月之后了……”红姨说着,缓缓地撩起了连衣裙的袖子。
她的手臂,被大片的伤疤覆盖,密密麻麻的烧灼痕迹,令人不忍去看。
丁冬这才意识到,红姨虽然喜欢穿裙子,但一年四季全都是长袖。原因……就是为了遮住手臂上的伤疤吗?
“医生告诉我洋洋没能逃过一劫的时候,我简直要疯掉。我不相信洋洋已经死了,如果她已经死了,为什么没有她的尸体?可是他们却都说她死了……不……怎么能让她死呢,她还是个孩子啊!要死,也应该我去死,应该是我去死啊……”红姨弯下身,痛苦地将脸埋进双手之间,眼泪,从她的指缝流了下来,一滴又一滴,落在桌面上,形成心碎的椭圆。
“红姨……”丁冬伸出手,搭在了红姨的肩膀上。
“你刚才说的,你爸爸,甚至包括除了他之外的很多人都有可能还活着,是真的吗?”红姨抬起满是泪痕的脸,问丁冬。她的眼睛里满是期待,丁冬了解这期待背后的痛楚,她缓缓地点了点头。
这一次,马尔斯并没有阻她,也没有打断她,丁冬便将洋洋委托她找妈妈的事情简单地讲给了红姨听。
“你说得都是真的?!”红姨霍然起身,一把抓住丁冬的肩膀,死死地盯着她,仿佛一不留神丁冬就会跑掉。
丁冬点了点头。
红姨又将视线落在了马尔斯的身上,马尔斯也点了点头。
“活着,还活着!”红姨不顾一切地冲向了门口。丁冬见状,急忙奔过去,将红姨拉住了。
“你拉着我干什么?如果洋洋还活着,那她一定很害怕,我要去找她,我要接她回家!”红姨用力挣扎。
“红姨,你冷静点!”丁冬一边把红姨往回拉,一边说,“你现在去,是看不到洋洋的,只有凌晨的时候才行!”
“凌晨?”红姨打了个冷战,脸上随即出现惊恐表情。
“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种啦,”丁冬无奈,却又不知应该如何解释,只好叹了口气,道,“你可以理解成2004年的12月5日现在是存在在一个平行空间里,只有24点24分的这个时候才会开启。”
“24点……24分……”红姨的瞳孔,顿时缩小到了极点。
她的表现被马尔斯看在了眼里。
“红姨,关于那天的大火,你还记得什么吗?”他问。
红姨的身体微微一震,她似乎陷入回忆之中般地想了很久,然后道“那天跟平时没有什么两样,我们早早地休息,半夜时分,外面突然响起了火警的警报,我从睡梦里惊醒,听到很多人在喊着火了,来不及想别的,抱起洋洋就往外跑,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提起那场大火,红姨好不容易平稳的情绪再一次失控。丁冬急忙安慰:“红姨,您先平复一下。我也差不多要去上班了,今天晚上24点之前,你到赫菲斯大酒店14楼找我们,好吗?”
红姨点了点头,丁冬便与马尔斯离开了餐厅。
“你相信她说的话吗?”
回酒店的路上,马尔斯忽然问。
“哎?”丁冬怔了怔,“为什么不相信呢?”
“为什么相信?”
“因为……她也像我们一样,失去了最亲的人啊!”丁冬道,“况且我在这里打工的这么长时间以来,红姨一直都很照顾我。”
“因为是熟人,所以就百分之百的相信。你竟然是这么幼稚的人吗?”马尔斯冷淡地说着,扫了丁冬一眼,“一个连自己女儿照片都没有的人,真的值得相信吗?”
丁冬的脚步,猛地顿住了。
“也有一些人,因为不愿意面对失去最爱之人的痛苦,而选择抹掉对方一切存在过的痕迹。他们以为这样做就可以获得解脱,不再痛苦,其实……他们不过是做了一个茧,把自己困在里面,不听不想不看,那些有关于过去的一切……罢了……”
就像是自己的母亲,毁掉了所有父亲存在过的痕迹,以为这样就意味着父亲从来不曾存在过。但她抹得掉一切,却仍抹不到心里的那份痛苦,甚至连丁冬心里的痛苦,也因母亲的抹煞而加剧,——撕心裂肺。
马尔斯停下脚步,回过头来望住了丁冬。
她的痛苦,她脸上浮现出来的落魄,都是那么清楚,清楚地撼动着他原本已经平复得很好的心脏。
一下,又一下,马尔斯的心跳开始了加速。
该死,又来了。
马尔斯捂住胸口,眉紧紧地锁在了一起。
“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马尔斯的样子,把丁冬吓了一跳,她正欲上前,马尔斯却举手制止住了她。
“我渴了。”他说。
“啊?”
丁冬一怔。
马尔斯指了指不远处的一个自动售卖机,道:“红茶。”
我……
丁冬一脸黑线。
这个马尔斯,把自己当成了跑腿,真是无耻。不过,自己也是脑子抽抽,为什么他说想喝,自己就要去买?
我是你的合作者好吗?不是你的跑腿小跟班!
这样的话,在丁冬的心里翻腾,但很可惜,她就是没有这个魄力说出来。
毕竟,她还没有过试用期。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丁冬叹了口气,认命地走向机器。
选好一瓶红茶和一瓶矿泉水,丁冬弯身将它们拣了起来,刚刚直起身子,肩膀便被人拍了一下。
“干嘛,就这么渴吗?”丁冬还以为是马尔斯,一脸黑线地转过头去,却在看到来人的时候,怔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