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电话那端,只能听到呼啸的风声,连同刘淼的说话声,都好像被风刮得断断续续,丁冬根本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喂?刘先生?刘先生您在说什么?请说清楚点,我听不清。”
回应丁冬的是一阵脚步声,好像刘淼正在奔跑,风声更加强烈了。丁冬疑惑,猜测刘淼是不是误挂了电话,正要挂断的时候,电话里突然传来了刘淼惊恐的声音。
“我没想到是他!救……”
话说到这,手机那边便响起“啪”地一声,紧接着便挂断了。
“喂,刘先生?刘先生?”直觉告诉丁冬刘淼那边有些不对劲,她急忙再给刘淼回拔,但电话里传来的却是“您拨打的用户己关机”这样的提示。
“发生什么事?”察觉到丁冬的异常,马尔斯问道,“刘淼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他怎么了,他那边的声音很乱,好像在高处一样,风声很大。还说什么‘没想到是他’这样的话……”
“高处?”马尔斯在问出口的同时,脸色亦微微地变了变,而他这微妙的表情亦让丁冬产生了不详的预感。
“审判已经开始了。”
乔乔的话犹响耳畔,联想到红姨,丁冬也感觉到了惊悚。
“走!”马尔斯说着,转身奔向了门口,丁冬亦紧跟在马尔斯的身后。两个人几乎是冲上车子,一路疾驰来到了医院。
车子刚刚开到医院,便见医院门口停着数辆警车,入口处更是拉着警戒线。许多人都围在医院门前,议论纷纷。
“怎么会这样啊?好好的一个人,就这么从天台上跳下来?”
“有什么想不开的呢?”
“也许是癌症吧,治不好,就一了百了……”
听着传进耳中的这些话,丁冬的心猛地沉了下去,她率先冲下车子,冲进了人群。
两个抬着担架的人从丁冬的面前走过,担架上的人身上盖着白布,只能看到一条手臂从担架上垂下,鲜血淋淋。
丁冬想也不想地冲上去,掀开了白布。
人群中发出了惊呼,更有警员奔过来把丁冬拉开。而丁冬则像失了魂一般地,紧紧地盯着担架上的那个人看。
那张脸,那张流着鲜血的脸,正是刘淼。
全身的血液仿佛都被冻结,丁冬连动,也无法动弹。
“别看了。”马尔斯拉住丁冬,将她带出了人群。
“为什么……”丁冬喃喃地道,“为什么会是这样?他明明……没有妨碍到任何人不是吗?就算是十五年前,刘思做了怎样的交易,犯下怎样的错,都跟刘淼没有关系不是吗?为什么……要这样对待刘淼?”
“不知道,或许是刘淼意识到了什么,”马尔斯的神色严峻地道,“他给你打的那个电话,似乎证明了他认出了什么人。”
“你是说……那个凶手?”丁冬猛地抬眼,望住了马尔斯。
凶手。
如果将对方定义成凶手,那么便证明丁冬已经认定了刘淼是被害身亡。
可是……一切真如丁冬所认为的那样吗?
马尔斯抬起头,望向了医院的楼顶。
那里空空如也,只有骄阳当空而照。
一个人的葬礼,变成了两个人的。
丁冬和马尔斯在葬礼上看到了刘淼的父母,刘思的亲属,只有一个表姐。听刘思表姐说,刘思是来自于乡下的一个女孩儿,小时候家里穷,为了哥哥能娶上媳妇,要把年仅十四岁的刘思嫁给当地一个四十多岁的鳏夫。在结婚的当天,刘思逃出了家门,却被父亲捉回来狠狠打了一顿,然后绑他入了男方家门。为了逃走,刘思趁鳏夫不备把他打晕,再次逃了出来。从此,她再没有回过家。
刘思的表姐,是前十几年来到本市打工的时候,意外看到刘思的。
“她好像变了一个人,长高了,也胖了一些,比从前更好看,也更健谈。”回忆着十几年前见到刘思的一幕,表姐至今还掩不住语气里的惊讶和意外。
“我压根就不认识她了,这哪是当年那个面黄肌瘦,说话都直往后躲的孩子?而且,她身上穿的那身行头,我在做家政的雇主家看到过,一条裙子至少要一万多!”
“一万多的裙子?”丁冬意外,“刘思在本市找到了很好的工作吗?”
“怎么可能哟!她家里穷,她爸本来不让她上学,是县里的老师跑到家里来,好说歹说才上了初中,初中一毕业就被逼着嫁人,哪还有什么本事赚大钱哟。”表姐摇了头,“我啊,怕她学坏,就劝她跟我回家,要是实在不想回那个家,就跟我一起踏踏实实做家政。家政赚得虽然不多,起码这是良心钱呀!”
说到这儿,表姐叹了口气。
“我看得出来,刘思那孩子挺感动,但却没说什么,只给我留了电话和地址,告诉我现在她住在那儿,就走了。地址是一个酒店,什么人才住酒店哟!我见她无可救药,也就再没有找过她。”
酒店?!
丁冬与马尔斯对视了一眼。
“是银河大酒店吗?”马尔斯问。
“啊……对!就是这个酒店,听说这酒店后来还着火了,吓得我呀,幸好刘思没有什么事儿。我让她搬到我家住,她没同意,又不知音讯了。大概过了十多年吧,刘思邀请我去参加她的婚礼。婚礼挺盛大,看得出刘淼也对她挺好。我当时就想呀,这孩子甭管做了什么,都是苦尽甘来。谁成想这才过了几年,唉……”
表姐说着,便落下泪来。
“您还记得当时刘思有没有跟您说,她为什么会住在酒店吗?”丁冬问。
“还能为什么?除了当二奶,还能有什么?”表姐哽咽道,“这孩子小时候家里穷,没过过好日子,没见过好东西,也没人对她好过。谁给她一点温暖,她就跟人家跑了。好不容易过上好日子……福薄。”
如果按照表姐的解释,或许……也可以解释得通。对于一个长期住在酒店,并且有未婚生子史的女人来说,这也许是一个解释。
可是……丁冬却还是觉得这有些牵强。
“那您知道,当年刘思交往的男人是谁吗?您有没有见过他?”丁冬问。
“这我哪知道……”表姐话还没有说完,便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一拍脑门,道,“想起来了,我遇上她那天,她给我写地址,好像从包里掉出来一张名片。我看了一眼,名片上面印着银河大酒店的标,名字嘛……好像是一个姓丁的……”
“姓丁吗?”丁冬的心,攸地提了起来,“丁什么?”
“丁什么……丁什么安。”表姐细细地回想了半天,最后摇了摇头,“时间太久了,真想不起来了。”
“丁则安。”这三个字,就这样从丁冬的口中说了出来,马尔斯的身形震了震,他深深地看了丁冬一眼,而丁冬,则克制着内心翻涌而起的痛楚,望住了刘思的表姐。
她在等待着她的答案。
“对,就是丁则安!你看我这记性……哎呀,不过过了这么多年了,我也确实记不住了。”
丁冬的身形微微地晃了晃,若不是马尔斯及时伸手扶住,也许她会跌倒。
“哎呀,小姑娘,你怎么了?”表姐吓了一跳,
马尔斯却只是示意她不必担心,给了她一张自己的名片,拉着丁冬的袖子,带她前往僻静之处的长椅上,令她坐了下来。
“会……会是我爸爸吗?”丁冬道,“那张名片。”
“你是脑子长了鲨鱼吗?”马尔斯挑眉,“我刚才给了刘思的表姐什么?”
丁冬用迷惑的目光看了马尔斯半晌,方想起他把名片给了“名片?”
“作为酒店工作人员,给客人发名片,有什么不正常吗?”
“可是……工作人员发的名片被随身携带,这合理吗?”丁冬望着马尔斯的目光里,充满了迷茫。
这迷茫,不知怎么,让马尔斯的心跳快了起来。
快得令他窒息。
他下克制着这过快心跳所带来的痛楚,垂下眼帘直视着丁冬。
“你多久清理一次随手放进包里的名片和票据?”
“好像……”丁冬想着自己曾无数次从包里翻出来大把随手塞进包里的票据,攸地露出了笑容,“很久。”
马尔斯的唇,扬成了一抹温和的弧度。
他抬眼望了望站在刘淼和刘思墓碑前的家属们,他们脸上悲伤的表情仿佛连这空气都凝固了。
“我们走吧。”他说。
丁冬点了点头。
就把空白和悲伤留给那些悲伤的人,他们,毕竟还要继续去做该做的事,不是吗?
丁冬和马尔斯一同离开了墓园,半晌之后,刘家的人也都陆续走了。
墓地,陷入了一片沉寂。
当夕阳开始慢慢地下沉,暮霭笼罩墓园,一切都开始被昏暗所笼罩。
一束花,被放到了刘淼和刘思的墓碑前。
绚丽的天堂鸟,灿烂的颜色,顷刻间将整个墓园点亮,仿佛彼岸的光华闪耀在碑前。
夕阳,用最后一缕光,将那人的影子投在了地上。
长长的影子,黑暗而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