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一出，别人尚且反应不过来，齐世姝却皱紧了眉头，第一次不管不顾在屋子里开口：“这位姨娘似乎很关心我表弟？”她语气并不严肃，甚至带着女儿家的天真，“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姑姑对表弟不好呢！”
齐氏听到这话也不舒服，听到侄女的维护点点头：“蓝姨娘，我知道你在侯府多年，子杰平日里对你也颇为和善，但我是孩子的母亲，我哪里会不为自己的儿子打算？只是孩子现在不明白而已！”
“你胡说！”屋外传来一声少年声，随着声音进来的是一道修长的身影，“你以为你这么说，就可以让我误会蓝姨娘！亏你还是我表姐，你甚至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这样诬陷一个女子未免太过分了！”
柳婳祎冷冷一笑：“哥哥这是怎么了？之前是看我这个做妹妹的不顺眼，现在是不喜欢表姐。你可知道刚刚蓝姨娘对母亲说了什么，表姐作为侄女，难道还不能为自己的姑姑说句公道话？”
这话让柳子杰双脸通红，突然不知道应该说什么。他之所以这么咄咄逼人，实在是这两天被杨氏的一些小手段给整怕了。一听说今天齐氏过来，他想到齐氏对他之前的宠爱，难免有点脾气。
从杨氏回府后，一开始他并没有觉得有什么变化，毕竟之前杨氏也是照顾过他的。虽然他不是杨氏亲生的，但他到底也是父亲的儿子，明面上是不会太亏对他，甚至有些东西比柳子成还要好。
可杨氏到底不是亲娘，甚至都比不上一个姨娘对他的细心。蓝姨娘管理侯府的这些日子，每到晚上，厨上必然有他爱吃的点心，这也是为了防止读书的公子饿着了，营养跟不上。
虽然不说多贴心，但对于柳子杰来说，这是侯府中第一个对他这么用心的长辈，特别是对面的柳子成没有这样的待遇。两者对比，让柳子杰更加喜欢这个温和善良的姨娘。
想想家里为了妹妹放弃自己前程的母亲，再想想表面温和，实际上却漠不关心自己的杨氏，蓝姨娘可以说是女人贤惠漂亮的代名词了。所以他才会这么咄咄逼人。
可他经历过上次的事情后，实在是有点摸不准自己母亲心目当中的想法。特别是上次不许自己参加应试，甚至是父亲都不能帮自己的时候，他有点害怕这个母亲了。
其实这也不能全怪柳子杰，齐氏和他母子两个日常相处本来就少，后来又因为柳婳祎的事情闹得不开心。应试对于这时候的少年人来说，又是非常重要的一次机会，可齐氏二话不说取消了他的资格，母子间就有了分歧。
齐氏当然关心自己的儿子，可是那时候她最重要的是身边的女儿，况且她始终觉得儿子需要一些成长。特别是安家和史家的事情发生以后，齐氏心头除了对女儿有个交代，也觉得儿子应该明白一些道理。
可她这么长时间的等待下，却始终没有等到儿子上门给母亲和妹妹道歉。还是女儿心中挂念哥哥，想着现在亲戚也到了，才借着由头来看看兄长，可一见面，两兄妹又剑拔弩张了起来。
齐氏想到自己哥哥对她多年如一日的关怀，想到修哥儿和姝姐儿的孝顺，心头竟是微微一疼。她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对这个儿子涌起一股疲惫，也许祎儿说得对，这个孩子一直在侯府，已经是柳平的孩子了。
柳子杰本来一直在等齐氏给他一个台阶，这在以前是非常常见的事情。可惜，他没有明白齐氏现在的心理，以至于后来后悔的时候，再也得不到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了。现在他只是觉得委屈又无助。
一边的蓝氏看到柳子杰可怜的眼神，只觉得心头一酸：“大夫人，何必在家里和小姐说这样的话。我虽然只是一个姨娘，但也是真心觉得杰哥儿是个喜爱读书的性子，上次的事情实在是委屈了。”
齐氏虽然对儿子失望，但是对蓝姨娘却是毫不留情，更何况对方话里话外的意思是要拉扯自己的爱女：“蓝姨娘，你读书少，可能没有听说过一句话。所谓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你可知是怎么回事？”
齐氏不等蓝姨娘回话，用平静的眼神转向柳子杰：“我不知道你有没有读过《战国策》？那里面有个故事是《触龙说赵太后》，你可知道说了什么？”她微微叹口气，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有些出神。
“公元前265年，赵惠文王死，其子赵孝成王继位，年幼，由赵太后摄政。赵太后就是赵威后，赵惠文王的妻子，赵孝成王的母亲。当时，秦国趁赵国政权交替之机，大举攻赵，并已占领赵国三座城市。赵国形势危急，向齐国求援。”
“齐国一定要赵威后的小儿子长安君为人质，才肯出兵。赵威后溺爱长安君，执意不肯，致使国家危机日深。触龙在这种严重的形势下说服了赵威后，让她的爱子出质齐国，解除了赵国的危机。”
柳婳祎娓娓道来，把这个故事说得明明白白。齐氏说起这个典故，虽然不是明着和儿子道歉，但若是心思清明之辈也应该领悟到齐氏的用心良苦。可惜，柳子杰注定要辜负齐氏的用心。
“妹妹读书不错，想来经过这次的事情应该会明白女子如何立身处世了。之前的事情过去了就算了，想来安家也不会过多计较什么，可是你何必为了一个史家的小姐丢掉安家的婚事！”
“哦？那哥哥的意思是……”
“我在外面走动时就听到了一些不好的流言，那史家小姐不是什么好相处的人，安俊舒小时候也和我们相处过一段时间，想来一定是被人蛊惑了。其实在我心里，我一直觉得安俊舒才是……”
“哥哥是觉得，那安俊舒是个值得妹妹托付终身的人？哥哥既然在外面走动，那之前怎么不知道安家和史家的流言？哥哥若是听到了流言，又怎么不和我这个做妹妹的说分明事情的一二？”
“难不成，那安家的公子反而是哥哥的亲弟弟，我这个做妹妹的反而是个外人？要不然我实在是不知道，为什么哥哥知道了史家的事情，却从来没有说过，更加要妹妹同意安家的退婚？”
“哥哥难道不知道，妹妹代表的不是柳家，是永安侯府。当日在侯府，妹妹吃了大冤枉，祖母对我尊尊教导，我后来又怎么能不遵守？可听哥哥的意思，是说妹妹和安家的婚事，反而是我们侯府要求着了？”
齐世姝听到表妹的这些话，恨不得当场鼓掌来给她鼓励。她现在毕竟是个外人，有些话不好意思说，姑姑又因为是母亲的关系，还想着亏欠儿子不开口，可表妹这个受害者可不是要好好给表弟一个教训。
这些话说得他又青又白，才可以狠狠出口心中的恶气。她刚刚听到表弟说得那些话，还有他脸上的表情，简直不敢相信是姑姑的亲生儿子。自己的妹妹受到这样的侮辱，身为兄长不为妹妹撑腰，居然还为妹妹出馊主意。
还好，还好，表妹不是什么逆来顺受的性子，要不然就是拼着她的温顺不要，自己也非要上前好好和他拌扯下。现在看到他开不了口的样子，真是让人心里舒服，她要和哥哥说说这情况，表弟是要好好教导了。
柳婳祎说完后，不光齐氏惊呆了，连李氏都有些回不过神来。李氏从心底里不喜欢这个孙女，除了因为她是齐氏的女儿，平日里也不和她亲近，最重要的是，这人以前真的不是很会说话。
李氏是商家女出身，这样的出身不管是在家里还是在外面，都要需要一定的伶牙俐齿的本事的。在这一点上，柳静璇似乎是天生就有这样的能力，她从小就擅长这些甜言蜜语，侯府中女孩不多，当然就显得更加珍贵。
但是柳婳祎常年不在侯府，齐氏虽然疼爱女儿，但是书香门第的教导是想要女儿家有气质懂诗书，话语却不希望太多，免得女儿家失去了庄重。再加上李氏和她几次的见面也不过是端着祖母的架子，两人之间当然没有什么更深的交流。
唯一的一次亲近，恐怕是上次柳婳祎生辰那日做给别人看的，只是后来那一个巴掌也打掉了之前的亲切。自从安家的事情真相大白，甚至齐氏明确在侯府说明，想要彻查当日的事情后，李氏对这个孙女是更加不喜欢。
自己没有本事拢住男人，也没有本事看破什么计策，既然这样，李氏并不觉得自己后来的打算有什么不对。只是可惜，齐氏虽然平时不声不响，关键时刻却是个不好糊弄的人，倒是差点让她里外不是人。
可看她今日说得这些话，字字有力，句句铿锵，反倒不像一般木木呐呐的人了。李氏眼神一深，微微眯起了自己的眼睛，似乎是因为刚刚发生的事情回不过神来。蓝姨娘左右看看，想要说些什么，却被一个人抢先了话头。
辛嬷嬷在底下听着上面的话，实在忍不住开口：“蓝姨娘，老奴也觉得很奇怪。大夫人和少爷小姐说话，怎么蓝姨娘似乎是少爷的亲生母亲一般，老奴是个奴婢，实在是不敢贸然插嘴主子之间的话。”
“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蓝姨娘死命咬着自己的嘴唇，“我不过是看着少爷有些不知道怎么开口，帮一帮罢了。大夫人和小姐常年不多见少爷，难免对少爷有些不了解，当然会误会。”
“可少爷在侯府长大，又代替大夫人常年在老夫人身边敬孝，我虽然是个姨娘，也应该为少爷说明一二。”蓝姨娘看着辛嬷嬷，“辛嬷嬷，说来，你的问题还等着老夫人裁决呢？现在只是因为证人不到，才没有定你的大罪！”
“哦？不知道儿媳房中的下人犯了什么大罪，居然要蓝氏你这么费尽心机来诬陷，幸亏我今日去的不远，要不然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杨氏一听到下人的禀告，连静忠侯府的女儿都顾不得，急匆匆回来了。
她实在想不到，自己一手的安排没有出现，反而却被蓝氏诬陷自己。这么多年了，她还从来没有这么憋屈过，除了静忠侯府那一次，可现在，她却好像被霉运跟住了一样，现在更是被人明晃晃的诬陷。
蓝姨娘看到杨氏这么快就回来，眼神微微慌乱，又很快平复了下来：“夫人回来了就好，既然夫人回来了，那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夫人处理。只是，老夫人现在受到了惊吓，夫人还是要好好安慰。”
“好，蓝姨娘不愧是管家了几天的人，也是母亲调教有方。以前蓝姨娘是个毫不明白柴米油盐的人，可现在居然知道关心旁人了。”杨氏先是夸奖了蓝姨娘一句，转头又关心地问李氏的情况，“母亲，你现在还好吗？”
李氏心里厌烦，嘴里也不耐烦：“你看不出我的脸色吗？我的身子自来就不是很强健，现在又遇到这样的事情，想来，也是活不了多久了。只是杨氏，你到底是侯府的掌家人，有些奴才既然不中用，自然就没有必要了。”
“我已经老了，就是想管也管不了你们多久了，你们翅膀也开始硬了，自然不会把我这个老婆子放在心上了。但是若那掌柜到了这里，真问出了什么，我倒是想知道杨氏你打算怎么处理。”
她的语气算不上严厉，但是她身为侯爷的母亲，又是侯府金字塔一样的存在，杨氏不可能不给她一个明白。但是杨氏知道，她绝不能放弃辛嬷嬷，何况是在这样的算计下，要是今天她没有了辛嬷嬷，那日后在侯府更加不用生活了。
“母亲，若真是有人陷害，我必然会调查的清清楚楚，绝不会让真正下毒的人逃走。当然，我今天刚刚回府，也实在不清楚这事情的来龙去脉，想来还是需要一些时间的，就要请母亲耐心等一等了。”
李氏微微一笑，也没有再说什么，转而吩咐起了齐氏一些话：“子杰应试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我明白，祎儿从小在你身边长大，你心中在乎，自然是不想让这个孩子有什么不如意的地方。”
“可杰儿也是你的儿子，也是我们柳家的子孙，你少不得要为他多考虑一二。之前的事情过去了就算了，你们是母子，这天底下还有什么是母子之间过不去的。子杰，你母亲的话也有道理，你是该回去住些日子。”
“祖母！”
“老夫人！”
“母亲！”
不管是柳子杰，还是蓝姨娘，或者是杨氏，是万万想不到李氏愿意让齐氏带走儿子，要知道以前柳子杰可以留在侯府，主要是她这个祖母的示意。李氏想要留下柳子杰也可以理解，毕竟不想要齐氏舒服。
可现在不过是齐氏母女说了一些似是而非的话，李氏居然改变了主意？杨氏心里的疑问不减，面上却只是有些不放心：“母亲，子杰住几日总要先整理下东西，我还要吩咐下面的人准备些银子。”
“姐姐，子杰在侯府的时候，难免养的有些娇贵了，你可要多多担待！”这话说得，好像她杨氏才是柳子杰的亲娘一样。如果说齐氏只是对蓝姨娘不舒服的话，那对杨氏就是实实在在的厌恶了。
“说起银子，正好我今日过来了，你也在这里，我索性把这个月我们母子三人的月例银子领了。我娘家来了一对兄妹，是我的侄子，侄女，虽然侯府不差这点银子，但是我也不是没有什么体己……”
听到齐氏说这样的话，柳婳祎微微一笑，母亲这么多年来一直当个隐形人，现在终于有锋芒了。看杨氏的脸色就知道，她现在的心情绝对算不上好，柳婳祎知道她不好，心里就舒服多了。
杨氏起止是不舒服，简直是恨不得上去撕裂齐氏的嘴巴。她轻轻松松几句话，难道就可以拿走自己的银子？还想要侯府帮她养着亲戚？哼，齐氏，你真的以为柳子杰愿意和你走？她就是出了银子，也要看你不痛快！
“子杰，那我现在吩咐下人给你整理行装吧，你也早点可以和你母亲去东府，母子两个可以好好说说话。对了，让蓝姨娘帮你吧，她这几日照顾你很细心，我也正好可以偷个懒休息下。”
果然，一听到蓝姨娘整理，又知道自己就要去东府住几日的消息，柳子杰当场就按捺不住开口：“祖母，我一定要和母亲回去吗？我能不能等父亲回来了，和父亲禀报了这事情再回去？”
这话一出，除了蓝姨娘微微松口气，其他人的脸色彻底不好。李氏当场就皱眉：“你的意思是，需要你父亲亲自和你说要你去东府住，你才肯去？我这个做祖母的说的话，你是不想听，也听不下去，是吗？”
“祖母，我……”
“啪！”李氏把一个茶盏扔在他的脚边，“你住口！我之前还觉得你母亲对你的处理太过了，你毕竟多年在侯府勤恳读书，那机会对你来说是个再好不过的，可现在看来，你是真的不懂道理啊！”
“老夫人！”蓝姨娘大惊失色，“请老夫人息怒，杰哥儿绝对不是这个意思，他只是一时之间没有办法接受而已。孩子还小，请老夫人高抬贵手啊！快，杰哥儿，还不给你祖母认个错！”
齐氏看着这一幕，只觉得心里有把刀在搅动，她脸色发白，想要说些什么却又闭上了嘴巴。柳婳祎和齐世姝两个人连忙上前不动声色地扶着她，让她勉强可以站住在这个屋子里，尽管她的脸色太苍白。
她看了一眼身边的女儿，无数的委屈和不解突然涌出了心头，直冲到她的喉咙口：“祎姐儿，你说，是不是母亲真的待你哥哥不好，他似乎一点也不想回东府去了。明明小时候，明明小时候他是最粘我的！”
柳婳祎心头一酸，她看着这样的母亲，想起前世那些她看着柳子杰背影离开东府的日子。那时候，因为自己在静忠侯府丢人，母亲又是出钱，又是求人，整个东府基本都要掏空了。可柳子杰每次过来都是拿钱，到最后，母亲基本都在变卖自己的首饰。
就是到了这样的地步，她依然想要保护两个子女，甚至第一次写信给舅舅，希望舅舅可以上京都带走自己，为自己在并州找个好人家。只希望对方是个人品端庄的男子，家境无论好坏。
可惜，那时候舅舅被另外的事情绊住了脚步，实在不能过来，这才让自己进了侯府。而柳子杰靠着侯府的这个妹妹，不断拿着自己的钱财在外挥霍，最终却荣养了蓝姨娘。只要想起这些，柳婳祎就恨不得撕了柳子杰。
“母亲，哥哥长大了，又因为之前的事情对我们母女有些心结，现在他不愿意过来想来也是不知道怎么和我们相处。不如等哥哥想通些，再让哥哥过来不是更好，我们也可以回家先布置下表兄和哥哥的院子。”
“你的意思是……”齐氏的声音一下子又有了点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