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静忠侯府现在有多么鸡飞狗跳，徐仁智带着徐南来到茶馆的时候，倒是难得觉得今天的天气格外的让人舒心。他知道祖母的心结，他的祖母什么都开明，只是觉得男儿就不应该插手内宅的事情，这才会使父亲发生后来那样惨烈的事情。
可他不是父亲，从他知道自己仇人的那一刻开始，那府中除了祖母和原嬷嬷就没有他的亲人了。不过今天，他还是发现了一个有趣的人，很好，柳家也不是所有人都让人觉得虚伪和讨厌的。
等了一刻钟，包厢外面响起了一阵轻盈的脚步声，还没有等人进门，一股幽幽的清香开始飘进门来。紧接着，开门的声音响起，进来一个面目安静的女子。后来的徐仁智回忆这一幕的时候，总是会形容柳婳祎当时那双沉静的眼睛。
当时的徐仁智对柳婳祎是完全不熟悉的，说实在话，京都这么多的大家闺秀中，柳家这个被放逐的女儿真的是毫不起眼。可偏偏就是这个女孩，把今天的侯府搅合得风起云涌，鸡犬不宁，确实值得他卖她一个面子的。
“原来是徐世子，我还以为是谁吓唬了我的丫头。不知道徐世子有什么好消息要亲口告诉我，这个时候，我以为世子会在侯府处理一些事情。”
徐仁智微微一笑，没有了在外人面前的腼腆：“我想请姑娘喝一杯茶，这茶是京都有名的好茶。前些日子，我偶然遇到一个牙婆，知道了一些有意思的事情，所以才知道了这个茶馆。”
“我还记得，茶馆下面有个糕点铺子，京都大部分的贵妇人都喜欢那儿的糕点，我家老祖母也不例外。也是徐南多来了两次，我才会知道这个地方，要不然，这里的路一般人还真是发现不了。”
柳婳祎一点也不在乎有些事情被人知道：“那就要让你的长随小心点了。在京都，有时候还是做个聋子瞎子比较好，知道很多事情，恐怕夜半睡觉也会不安生的。我一个弱质女流倒是不影响什么，重要的人是世子你。”
“柳小姐坐。”徐仁智亲手给她倒了一杯茶，看着杯中茶叶沉沉浮浮，“有些时候，是很难说胜负的。当年我父母在时，从来不把南老姨娘放在眼里，可惜，有些蚂蚁还是可以咬死大树的。”
“世子节哀！”
“柳小姐不用担心我会来威胁你，实际上我感谢你还来不及。我本来就不想让她好过，现在有人帮忙，确实让我省心。我今天来见姑娘，是有一个消息想要和姑娘说，史御史家里的长随这几天一直在跟踪那个牙婆，有些事情，姑娘现在还是不要插手的好！”
“多谢世子告知这个消息，我想，很快对方就会有消息了。安家的儿子想要把这个锅推给史家，这恐怕在京都不是什么不能明白的事情。”
徐仁智放下茶盏，对着柳婳祎微微一笑：“能够遇到柳姑娘这么聪明的千金，实在是某的荣幸。徐南，你去楼下铺子买些祖母爱用的糕点来，我们也差不多时间要回去了。柳姑娘，我就不打扰你在这里喝茶了！”
青花看着对方离开，有些不可思议：“小姐，他这么费尽心思和我们见一面，就是为了说这些有的没的吗？我看那个世子可不像是这么无聊的事情！”
柳婳祎看着楼下的人慢慢走远：“也不算有的没的，他是想要告诉我，牙婆那边已经露陷了，要我近期小心点。他还告诉我，侯府对柳静璇他们夫妻真正的态度是什么，这消息可比别的有意思多了。”
“你是说，世子怀疑当年他父母的死和现在的……有关？”
“不是怀疑，想来他应该是有确切的证据。只是由于某些原因，没有直接和徐孝睿他们撕破脸皮罢了。”
“那不是把你当做刀用了吗？外人都传言这侯府下一代的世子是个腼腆温暖的谦谦君子，原来他背地里是这样的人！”
“他倒也不是那样不温暖的人，只是……只是父母之仇，不能不报而已！”后面半句几乎是自身的呓语，青花完全听不到了。
“小姐，我们还是先回去吧。府中这几日恐怕不会很太平，刚刚夫人的脸色也不是很好，奴婢给夫人买些爱吃的糕点回去吧。”
柳婳祎点点头，心里也知道母亲今天受到的冲击很大。她想到那个牙婆，心里冷冷一笑，如果不是重生一次，还真的被徐仁智刺激地心里发虚。可惜啊，牙婆的命脉在她手里，史御史就是再有本事，也挖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
这边马车上，徐南也正在和主子聊那位极少见面的柳小姐。
“主子，这样做是不是有点不地道，毕竟一个小姑娘也不容易。她要是突然去找了那个牙婆，那不是给史家一个泼脏水的机会了吗？其实您也不用这么记仇的！”
“我记仇？你家主子什么时候这么记仇了？再说了，她今天帮了我大忙，我哪里会为难自己的恩人！”
呸，说得好听！徐南心里吐槽，他最了解这位小主子，表面温柔腼腆，实际上最是喜欢看人倒霉，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小时候的事情刺激的。只是可怜那个小姑娘，这么聪明，只是因为让老夫人的寿宴横生波折，就要被小主子整一整。
徐仁智斜眼看着他：“我知道你怎么想的，你不就喜欢那个叫什么什么花的小丫头，心里有点舍不得她妹妹吃苦。你傻啊，现在史家和安家的名声已经臭了，就是史家再说一百遍，那也不过就是传言。”
“你可不要小看那个丫头，他心里明白着，可不会为了那些流言自乱阵脚的。从醒来开始就一直在布局，步步为营，我总觉得，她一直想要对付的就是柳静璇。她可比那些人聪明多了，想骗她，先准备好自己的脖子吧！”
徐南心里的担心被主子这么一说，全部都飞走了：“主子，那小丫头真的有这么厉害？可前些年，这京都也没有她的什么传言啊。我还记得，几年前有一次，齐夫人带她出来交际的时候，她可没有现在这么厉害！”
徐仁智闭上了眼睛，再也不想回答徐南这些幼稚的问题。侯府中南老姨娘没有这么简单就会离开，他还是想想怎么再玩一把比较实在。对了，听先生说，有两个从并州过来的一对兄妹好像很有意思，兄长善棋，妹妹善画，有时间倒是可以去看看。
“有人给我们付钱了？哦哦，那谢谢老板了！”青花想想还是拿了那糕点，有什么问题还是和小姐说吧。
果然，柳婳祎一点也没有觉得意外：“既然有人给我们付钱了，那就这样吧。下次有机会遇到徐家的那个小厮，想办法把这个银子还给他们。走吧，时辰也差不多了，我们现在就回家去。”
东府，正厅
“你这个孩子，怎么回到了京城还在外租房子住？这府中虽然不是非常大，但是安排你们兄妹的房间哪里会少？你们啊，真是让姑姑担心！”
“姑姑，我们现在可舒服了。现在租的那个房子也不是什么简陋的，相反，应该有的东西都有了。我们今天还担心有些不方便，听说姑姑去了静忠侯府，谁知道姑姑好像知道我们要过来，倒是早早就回来了。”
齐氏难得被侄子的话逗笑了：“你啊，小时候这样严肃的孩子，如今倒是学会了甜言蜜语了。我哪里是神算，只不过是发生了些事情，不太方便多留。姝儿，你看看你哥哥，几年不见倒是会了不少。”
那个被称为“姝儿”的姑娘长得一张俏丽的鹅蛋脸，她眉眼温柔，眼神却很灵动。奇怪的是，她的灵动一点不让她觉得整个人活泼，反而让她整个人有一种矛盾的气质。她的一管声音出奇的好听：“姑姑舍得责备兄长，那我是站在姑姑这边的！”
坐在齐氏对面的年轻男子爽朗一笑：“姑姑刚刚不是还说，要留我们吃个晚膳吗？等我们吃好晚膳，我带祎儿表妹出去玩玩，就当给姑姑赔罪了！”
他不过二十岁左右的年纪，眉眼和刚才那个姑娘有五分相似，只是棱角更加明显了。他的声音低沉有力，有着和京都那种文弱书生样的公子哥不同的壮实。柳婳祎没有想到今生这么早就和他们见面了，她刚刚见到的时候甚至没有反应过来。
齐世修还有齐世姝，是齐家精心培养的一对儿女。齐家所有的心血都花在这对兄妹身上，他们两个最后应该也没有让齐家失望。至于说是应该，那是因为，前世的她最后没有再联系这对兄妹。
明明他们是这么关心自己，就是外面有多少不堪的传言，他们也一点都不在乎。而自己曾经却因为齐家对于母亲的事情耿耿于怀，不肯原谅。其实想想，前世的自己真的是不太懂事，也没有什么通透的心性。
柳婳祎深吸一口气，还好，这一世，想来一切都会不同了。修表哥，姝姐姐，一切都会重新开始的。
“祎儿现在还没有回来！这孩子刚刚还说着要去外面买些胭脂水粉和糕点，结果到现在都没有回来。她啊，性子有点野，一点不像我们姝儿这么懂事听话。我有时候，真是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有姑姑在表妹身边一直照顾着，想来表妹一定是个单纯可爱的妹妹。姑姑放心，我会好好照顾表妹的，不会让她受委屈的。”齐世姝对着齐氏微笑，她说得是真心话，虽然没有见过这个表妹，但是她是真心怜惜她。
永安侯府那个杨氏不是个好的，那件事情表妹一定是受了委屈。才十三岁的小姑娘，就要遭受这样的流言蜚语，要真是杨氏做的，那那个女人真是蛇蝎心肠了。她和哥哥刚刚到京都的时候，就听到满京的流言蜚语，要不是中途遇到重要的事情，她和哥哥当时就过来看望姑姑她们了。
“母亲，家里来客人了吗？”柳婳祎整整情绪，上前一步把糕点放在齐氏手边的案几上笑着开口。前世这个时候，她从来没有见过齐家的人，也不知道齐家对母亲做的事情。所以一开始见面的时候，她并不排斥表哥表姐。
“祎儿，快来，你表哥表姐来京都了。你表哥啊，读书好，这一次是进京提前准备应试的。并州那地方到底不如京都，这京都的先生，大儒多，你表哥也能够多学习一些有针对性的东西，这是件大好事！”
“怪不得母亲这样高兴！那表哥表姐可以住在东府，平日里也方便母亲照顾，省得母亲担心表哥表姐在外不方便。祎儿自幼都是一个人，难得府中有相陪的人！”
“是啊，是啊，我也是这么和你表哥表姐说。在外面租院子哪里有在家里方便，再说，你是个公子哥倒是没有什么，姝儿可不能这样。你们就住在东府，我让人马上给你们收拾院子，今天就可以入住了。”
齐世修柔和了脸色：“姑姑，那里用得着这么着急。再说，我们那边的院子也要稍微整理下，今天是不行了。不过姑姑说得对，姝儿也确实不方便和我一起住在外面，我们回去整理下，过两天就带着东西过来叨扰姑姑和表妹。”
齐世姝拉住柳婳祎的手：“表妹，我有些不熟悉这院子，你可以带我出去逛逛吗？姑姑，我可不耐烦一直听你们说这些，我想出去走走！”
齐氏哪里会不允许，连忙让柳婳祎带着她出去走走。齐世修看着两人走远，这才回神和齐氏聊天，只是想着，这表妹和自己想象中的还是有差别的。
齐世姝心里和她哥哥的想法差不多，从进门一看到这个表妹开始，她就知道这表妹可不是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傻女孩。不管是行为举止，还是说话语言上，得体两字是离不开的，和自己想象中那种单纯的女孩不同。
“表妹这些日子在做什么？我不爱别的，就是会画几幅画。要是表妹不嫌弃，等以后有时间了，我给表妹画画怎么样？”
柳婳祎微微一笑：“好啊，我平时喜欢刺绣，到时候给表姐送个荷包做谢礼。只是我的刺绣功夫不是很好，希望表姐不要嫌弃。”
“哪里会嫌弃这个？表妹可比我厉害多了，我从小最是不耐烦这样的活计，要我学刺绣，我得从前院躲到后院，差点没气疯家里的教养嬷嬷。不过后来教养嬷嬷也知道我的性子，就再也不让我学刺绣了！”
柳婳祎被逗笑：“表姐在家中原来是这样活泼的性子。好啊，看我待会不和母亲说，等母亲知道了你的性子，就再也不会嫌弃我了。”
齐世姝也拉着她的手讨饶：“好妹妹，可千万不要去。我在家里的丑样子哪里能被姑姑知道，要不然姑姑非要逼我学刺绣不成。我可不想学，像我们这样的人家，哪家还会少一些专门刺绣的丫头婆子。”
“我是真心不喜欢，小时候一拿起这个就头疼。我啊，恨不得画几个时辰的画，都不愿意拿一刻钟的针。后来我父亲和我母亲说，我像姑姑，天生啊，就不是这方面的材料。这可把我母亲气坏了，我母亲在娘家时，可是出了名的刺绣高手。”
两姐妹亲亲热热说着悄悄话，两个人不到半刻钟就好的和一个人一样。齐氏听到汪嬷嬷传回来的消息也很是感慨：“我本来以为两个孩子没有见过，可能会有点生疏。你也知道祎儿的性子，对不熟悉的人有些傲气。”
汪嬷嬷一边给齐氏上茶，一边笑道：“到底是嫡亲的表姐妹，血缘情分放在那里。老奴本来也担心，但是后来想想，这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就是一开始有些不熟悉，可两个都是好孩子，哪里会有合不来的。”
“你啊，自己看大的孩子自己疼，现在是愈发偏心了。祎儿年纪也不小了，可不能像以前一样宠着了。她之前的那户人家是我看错了，这次一定要好好给她找个好人家，本来我是不用担心的，还有修儿……”
“可我一想到父亲，实在是没有办法放下心结！汪嬷嬷，当年，父亲是不是觉得我不能和齐家同甘共苦，所以才……”
“主子，你可不能想岔了。其实要老奴说，当年老爷这么做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老太爷当年刚刚出事，家里少爷又得了病，若不是……我知道夫人心里不好受，可若是老爷不在意，十多年前，我们就被那杨家给……”
齐氏点点头：“是啊，要不是十多年前的事情，我也不知道愿不愿意再见齐家的人。不过不管别人怎么样，哥哥总是记得我的，这么多年了，我们也都老了，还老记得以前的事情也没有意思。”
“你吩咐下面的人，先把两个院子都收拾好。姝儿就安排在祎儿旁边吧，俩姐妹以后接触也方便些，感情也是要处出来的。再说，现在京都流言纷纷，这些日子就不要让祎儿出门了。”
“那，那件事情，主子不打算和侯爷说？”
“你觉得，他会给我做主？”齐氏看着汪嬷嬷的表情冷笑一声，“不要总说我记得他兄长，实在是他这样的男人根本就不值得女人托付终身。若真是情深一片，哪里会同意什么兼祧？无非就是给自己的好色找个理由！”
“若是要我清清白白给博郎守身，我也没有什么不甘心的。但是让我恶心的是柳家这种处理事情的态度，哼，真以为自家有个读书人样子就是书香门第了？若是当年祖父还在世上的话，绝不会……”
汪嬷嬷听主子说起这些，心里也暗暗叹息。主子说得句句都是实话，只是可惜，现在京都的风气可不是以这样的性子为好。说来说去，也不过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可惜的是现在的人都不记得几十年前的风骨了。
齐氏现在也不过就是感慨一番，她现在早就没有十多年前的傲骨了。自从那年看着三岁左右的女儿差点死在她面前，她面前的父亲严厉问她，是不是只有至亲的人一个个离开她才能从自己的自尊中醒过来。
她到底也不是一个人，不知道为什么，从见到女儿的那刻开始，从来没有的牵绊让她明白，她只是一个母亲了。父亲骂得对，她可以不在乎生死，可一个孩子，在那个群狼环视的府中如何生存。
“汪嬷嬷，你扶我进去歇会儿吧，我有点累了。”齐氏有气无力开口。
史家，正厅
“啪！”史御史一巴掌打在自己女儿脸上，“好，好！我倒是有个好女儿，只希望你不要后悔，你千辛万苦嫁过去的人家，我看也不是什么良人！”
史玲珑撑着脸不肯认输，她现在已经和娘家撕破了脸皮，就是安家再不好又怎么样，总之暂时是不会悄无声息的死了。只要活着就好，只要活着，她就还有希望去解决一切问题，只要能活下去就好！
史夫人在一边捂着耳朵无声流泪，女儿已经废了，儿子因为女儿的事情也和自己疏远了，自己操劳了一辈子都不知道图什么。她浑身疲惫，只觉得不知道应该做什么，还能够做什么。儿子埋怨她不应该帮女儿，但不帮难道看着他妹妹去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