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萱皱着眉头,不可置信地盯着柳云的脸:“柳评事,你是不是风月楼逛多了?看到个女的,都觉得是风尘女子?你有什么证据吗?”
柳云摇摇头道:“没有证据,是直觉。”
“切”,周萱不屑道:“没证据不要随便乱说这种话,会毁了竹夫人名声!这是诽谤懂吗?”,说完便转身要去书房查看。
柳云跟在后头不依不饶道:“周评事,我这方面的直觉很准的……其实,我有很多间接经验,只是间接啊……而且,这怎么就是诽谤了,你是不是对风尘女子有什么偏见?我跟你说,大曦朝开放很久,你不能……”
周萱并不回头搭理,用力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瞎嚷嚷了。
柳云走到她身旁,道:“那我最后问一句,你来时,有没发现那名女仆带着个镯子?”
周萱停下翻阅书架,颔首道:“是”。
她直起身子,思索一会儿,道:“你是说这镯子对于一名女仆来说过于金贵?”
柳云应道:“嗯,夫人如此朴素,反倒女仆能带这么好镯子?也忒奇怪了。”
“是有些异样,既然你以为如此,回去后我们再去户籍处调查一下便是。”说着,周萱便继续翻书橱。
柳云颔首,陪着周萱一块查看书橱。
周萱倒腾着,见竹亮的藏书还真是五花八门,一会儿看见《木蓝诗》,一会儿见《天手开物》、还有《水土经注》等等,似乎与一般士大夫读书的套路不同。
只见书橱底层的几本书间,周萱不经意发现其中夹着本蓝面的册子,微微显露。
周萱扒开拿蓝面册子周围落满灰尘的书籍,发现唯独这本册子干干净净,似乎是经常取用,觉得有些猫腻。
她拿起册子,起身一翻。“呀—— , 柳云,这儿有本日志。”
柳云凑过来一瞧,道:“哟,别家老爷若是怕媳妇,也就藏藏私房钱,竹老爷作风真是别具一格。”
两人翻开日志,只见上面字迹清晰,皆记载着生活工作中较为重要的事和心情。
【写于三十二天前的一篇:】
“县内治安每况愈下,竹富商指责我身为县令,有不可推卸的责任。然对于治安问题,私以为追其源头,怕是他行会的吞并垄断罢了。
昨日,李捕头抓了一个盗窃的窃贼,押上公堂,我才发现他竟是我家门口约半里地卖饼饼摊位的老伯,老伯说面粉铺被竹富商所收购了,原来的商户拿了收购款,便撤走铺子去了别处。然而新的面粉铺出价比原来高了二成,这倒也罢。若是全城如此,那一起涨价便是。
但竹富商确是有头脑,他或是想占了这卖饼的生意,便雇了一批人,从面粉铺直接取了原料,以原来的价格售卖烙饼。老伯要么高价卖不出饼,要么低价赚不回本,他便放弃了这生意。
诚然,并非每一个做不下生意的人都会成为窃贼,但近日抓获的草寇盗贼,询问起来,做不下本行无奈落草为寇者甚众……
自从竹富商的生意好起来,我便开始每天忙碌得中午连府里都回不去了……”
【写于二十八天前的一篇:】
“今日,我带着众衙役山上寻贼,设下圈套,多有斩获,最近县里的盗寇种族还真越来越多样化了,抓了一只本体是鼹鼠的小寇。
呵呵,说来我还是第一次见到鼹鼠本体的化形人,在南方从未听说过他们的族群。他告诉我,他们族是东北来的,族群不喜见光,都呆在底下,只有他脱离了族群,想与其他族群混在一起,县里正经事嫌做得辛苦,便去落了那一伙贼人。
我看他本性不坏,只是个不重要的从犯,便教育一顿,按照律法关一阵子。唉年轻人为何不去做点正事……也不能都推到竹富商身上。”
【写于十七日前的一篇:】
“近来,县中多人染上疾病,不知为何,我本以为是季节性的流感,并未在意。但我询问了郎中,他告诉我此病以前只在禽类化形人身上见过,我顿觉有些奇怪。
后来拜托郎中仔细调查,亦无收获。但是县中患病人数增多,令人担忧。
算起来,我已经有十多天没有回去了,不过也罢,反正家里无人挂念。”
【写于十四日前的一篇:】
“……竹富商报案说被人刺伤,唉!麻烦大了,李捕头带人寻了许久亦不曾寻到行凶者。不知他这次又会给我以此为由,给我添什么堵。我与他本是同族,无奈不得不针锋相对。
然而我作为一县之首,理应要为县中人说话,不应偏私,此为职责本分。此话说与他听了多次,他不耐烦了,最后与他不欢而散。临走前,他告诉我说,最后不会有好下场。头疼,真的头疼……”
【写于十三日前的一篇:】
“……李捕头告诉我那只鼹鼠不见了,我去过查看,只见不知他为何挣脱了链扣,然后居然挖地跑了!监狱里没有关过这类化形人。是我的疏忽……
李捕头抱怨他最近任务过于繁重,是我催得太近了,我就和他理论了一番,说自己都一把年纪了,仍然每日长时工作。你还在壮年,怎能懈怠呢?
结果他瞪了我一眼,说我这么老了还不注意,小心不得善终……这已经是最近第二次收到死亡祝福了,头疼,真的头疼……”
【写于十一日前的一篇:】
“……今日感到胸口有些闷,不知道是太累了,还是赶上了那流行性的疾病?郎中让我好好休息。县中因为疾病已经开始出现死亡病例了,若是真是那病,我休息或许也活不过去;若不是,那我不休息其实也没什么关系。听天由命便是……对,我还可以寻求竹富商帮助,希望瘟疫能够早日过去。”
【写于九日前的一篇:】
“陆县丞报上了关于这次瘟疫的调查情况,发现瘟疫发病区,是绕着原观星台遗址,向外扩散的。难道真的是不祥之兆,天要惩我河曹县?我已经向朝廷上报此次情况,希望派人调查,尽可能调取救灾物资,如今我在此束手无策,只能祈求朝廷尽快派人处理,疫情开始越发无法控制了。”
【写于四日前的一篇:】
“大批大批的死亡患者已经出现在路上,朝廷派了名叫叶谷断官前来调查,已经去了观星台遗址。他走前告诉我说,河曹县地处偏远,物资难以快速到达,仍在路上。然而死亡人数仍在增加,我的病情也和百姓一样,难道我就要和他们一起去了吗?”
【写于三日前的一篇:】
“……照了铜镜,发现自己嘴唇开始泛紫,只要一坐下来,全身便开始发痛,似乎那些临终的病人症状别无二至了。若晚上回来得早,我看还是先写一份遗嘱为妥。”
周萱翻到这里,见书中掉下一张折叠了的黄纸,她正俯身去捡起时,从纸中透出的墨迹可清晰分辨出是写了“遗嘱”二字。
柳云手快一步,抢先拾起黄纸打开一看。
只见上面一开始写了自身身世和心愿,都与竹垣石描述相吻合,其次对河曹县百姓的担忧,以及遗产的处理事宜等等。但后方的陈述另周柳两人有些大跌眼镜。
柳云一字一词读道:
“翠儿(即竹夫人),我知你与我性情思想相异,多年来,让你在我身边陪着我,真是委屈你了。
但当时竹垣石将你从霓虹院里卖于我,还编造了你的家世,这都非我本愿。你总以为,是我为了撑门面才娶你这位小我20多岁的妻子,但你怎么就不肯相信,若我是为了门面,我应该先换了我院外这扇老旧的木门。
我命不久矣,只想与你坦诚相告,我娶你为妻,考虑有三:
其一,我年纪已大,确需要人在家有个照应;
其二,你身在青楼,那毕竟是吃青春的地方,长久来看,并非是个好的归宿。
其三,竹垣石若知道我受了他这份情,或许可以让他安心些,减少他的敌意。
你与李捕头有情,私下与他偷偷往来,被我不巧发现过几次,我能看出,但我并不怪你,你身世坎坷,心中有所怨气,对我不信任,情有可原。
我虽窘迫,不过作为朝廷命官,多少还是有些底子,为你留了一份盘缠,以表达多年来你多年来在我身边的感激之情。
我死后,你自去银庄取回盘缠,便可与他去天涯寻一处安家,祝福你们。
”
柳云看毕,将黄纸重新叠好,拿过周萱手中的书,将其夹了进去。道:“这两样我们要带出去。”
“怎么可以?我们没有申请搜查证据批文!”周萱赶忙回道,一手拿住日志本。
柳云做了个嘘声的手势,低声道:“此事事关重大,管不着那么多繁文缛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