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吴乾和卫乘风一人一张床躺着,两人呆呆地望着天花板半晌无语。
“终于到决赛了……这一路真不容易,挨了……”卫乘风掰着手指数,“哎,挨了五六七八顿打,差点被卷进粉碎机里,又差点被炸弹炸死,总算摸爬滚打走到了这里。”
“当初劝你不要来你还不听,有这点功夫早就轻轻松松赚大钱了,你说你后悔吗?”
卫乘风想了想,摇摇头,“不后悔!能跟你共闯难关,不管能不能拿冠军,都是我这辈子最不后悔的事!”
“诶诶诶,你可别乱说,我们费这么大劲最后什么也没捞着,那我可是要杀人的!”
“得了吧,我还不知道你,面恶心善,总想着保护大家。你放心,咱们兄弟俩联手,什么时候不是所向无敌!”
吴乾却面露忧虑,淡淡说道,“如果明天我有意外,潇潇就交给你了,她说风就是雨,你可得看好她。”
卫乘风鼻子一酸,“你别瞎说!潇潇太凶了,除了你谁都降不住!我们一定会活到最后的!”
隔壁房间中,贺红衣卸下在众人面前的坚毅伪装,颓丧无力地坐在房间里。此刻,她特别想听听老师的建议,甚至是听听雨辰的鼓励也好,可是,她连出都出不去。然而,稍一转念,她一想到隔壁有一个人在,就觉得莫名踏实了几分。
前一秒吴乾还在担心没人照顾潇潇,后一秒,他的呼噜已经打得隔壁贺红衣都能听得到了。而卫乘风则心事万千,睁着眼睛默默祈求阿奶的保佑。
棚户区里,众人渐渐对万术大赛的残酷有了耳闻,不再心宽如常。
白事店外,卫奶奶起了一个火盆,将一大包纸钱扔了进去,阴森森地念叨着,“乘风……回来啊……”
吴乾家中,吴法天跪在财神爷的海报前上香,低声嘟囔着,“财神爷,也不知道你管不管这个,但是我老吴就认你。财神爷在上,保佑我儿子万术大赛拿个第一,把潇潇那丫头顺利换出来。如果财神爷能允了我,我愿意一辈子戒赌,把我好运全留给他!”说罢,吴法天“嘭嘭嘭”连磕了三个结结实实的响头。
天台上,董大锤和阿蛙等人则在商量着如何能帮吴乾一把。
“要不咱们明天带上刀,跟他们拼了!”阿蛙目光如炬。
董大锤一盆冷水泼下来,“就你那小身板还想跟人拼?管他赌场是什么妖魔鬼怪,恶人自有恶人磨,我们只用带一个东西。”
“什么东西?”阿蛙好奇问道。
“吴法天。”
众人顿时了然,纷纷点头如捣蒜。
钱白铁深夜到家,吕思蒂热情迎接,钱白铁却懒得跟她多说一句,径直带着副手陆横走进了餐厅。
“恭喜先生。”陆横向钱白铁拱手。
钱白铁倒是一脸淡然,“这才第二轮,运气而已。”
“这一轮比赛这么危险,贺红衣不是队长,居然也赢了,看来这个女孩有些能力。”
“老桑最得意的门生,想来不会太差。”钱白铁心情愉快,指指旁边的座位,招呼陆横一起坐下吃饭。
餐厅外,吕思蒂悄悄靠近偷听。恰时,张妈送来粥和小菜,吕思蒂上前接过,示意张妈离开。
钱白铁注意到吕思蒂在门外徘徊,故意抬高声音道,“夫人又做了什么好吃的,要等放凉了才能吃?”
吕思蒂笑吟吟走进屋,“我这不是怕打扰老爷说话嘛,”说着将粥菜放下,“您尝尝粥的火候怎么样,不行我再续上火。”
“已近午夜,夫人累了就回屋歇息吧。”钱白铁温柔而冷漠。
“好,那我到楼上等您。”吕思蒂款款离开,出门前还特地回头看了餐厅一眼。
陆横压低声音道,“先生对她赢得比赛有信心吗?”
钱白铁冷笑,“最后一轮,英国人和何志鸿都虎视眈眈,提着一口气呢,我在这操什么心?坐山观虎斗好了。左右不过一张剧院地契而已,贺红衣能不能赢,还是交给老桑去烦恼吧。”
翌日,何致鸿、钱白铁、热曼和马尔斯早早来到赌场,一落座便开始明里暗里地斗了起来。
“现在就看你的人和钱先生的人,谁更技高一筹了?”热曼看着马尔斯,再也没了往日的亲密。
马尔斯微微一笑,看着钱白铁,“之前钱先生提过您选的人是个学生,但怎么还会拆炸弹啊?这真是让人太意外了。”
“如今的年轻人受的教育可跟我们那时不同,现在都讲究要学技术懂科学嘛。”钱白铁淡然道。
“真没想到一个女孩子竟懂这些,这不就是你们中国人说的巾帼英雄嘛,不过女人毕竟是女人,下面的比赛是男人的游戏。”马尔斯用手比出枪的形状,顶着太阳穴假装开枪,继而悠然地吹了吹枪口。
楼下大厅中,四把手枪拍在桌上。黄先生对面,吴乾、卫乘风、贺红衣和崔洋四人围在桌前,桌子中间是一个转盘。
吴乾看到手枪,瞪圆了眼睛,“搞什么!你们这是要光明正大杀人啊!”
吴乾伸手想要抓枪,被崔洋按住,崔洋凑近吴乾道,“你摸过枪吗?这些枪的保险已经开了,小心走火。”
“我……我不仅摸过,还用过呢!”吴乾嘴硬,手却默默收了回来。
卫乘风盯着枪,眼神渐有恐惧,结巴道,“有钱,这次要……要来真的了?我不会……开枪。红衣,你会吗?”
“哪次不是来真的?”贺红衣的手扶在桌边,微微颤抖。
吴乾冲到黄先生面前,指着桌上的枪质问道,“谁制定的游戏规则?让他出来!我倒要看看是谁想玩我们的命,他要是有胆量就出来,当面和我们比试比试!”
崔洋微微抬头,看向二楼马尔斯的方向,没错,马尔斯的人就是这只一直在装无能的“翠羊”。
二楼,马尔斯一脸嘲讽地看向楼下的吴乾,侧身对热曼说道,“楼下那个混混想见你。”
“他算个什么东西!想见我,等他活着走出赌场再说。”热曼不屑地盯着吴乾。
何致鸿看着马尔斯,嘴角一勾,“倘若就是这个吴乾获胜呢?我看他胆子大,命也大,倒是强过你的人许多嘛,别忘了,可是他救了崔洋。”
“若是你们的人赢了,鸦片,军火我们自当奉上。就当看了一场好戏,也是很一笔划算的交易。”马尔斯并不恼怒。
楼下,吴乾还在忘乎所以地叫嚣着,而崔洋的眼中则渐露杀气。
忽然,黄先生掏出枪指着吴乾,冷冷道,“大早上的这么大火气,我有说要取你们的性命吗?这都要看你们自己的造化,平时多做善事,现在才不慌张。
“说吧黄先生,这一轮玩什么,怎么玩?”贺红衣一脸镇定。
黄先生展颜,收起枪道,“西洋人的游戏,简单直接。一会儿,我会转动桌上的转盘,转到谁,他之外的人就要挑选桌上的枪向他开枪。”
四人顿时脸色一变。
黄先生继续说道,“别担心,这四把枪只有一把上了子弹。大概率来说,是不会被子弹射中的。”
贺红衣冷笑一声,“大概率?大概率就是一定会有人死,并且是让我们自相残杀!”
“别急嘛,真要不幸中弹了,就只能怪阎王爷收你喽。”
吴乾愤然走到黄先生面前,“我没听懂规则,也不想听,我只知道,我们凭什么要听你的自相残杀?”
黄先生目光扫视桌边四人,抬手就去转动转盘,吴乾阻拦不及。
转盘一边转动,黄先生一边严肃开口,“从现在开始,你们将各自为战,直到决出最后的冠军!”
转盘缓缓停下,指针正对着贺红衣。
二楼,何致鸿、热曼和马尔斯立刻转头看向钱白铁,好奇他的人将会如何,而钱白铁则一副冷眼旁观的样子,并不着急。
大厅中,黄先生看向贺红衣,又转向其余三人,伸手请道,“三位,挑枪。”
吴乾和卫乘风对视不动,崔洋的目光紧盯着桌上的枪。
“还愣着干什么,动手啊。”黄先生催促道。
吴乾凑到贺红衣和卫乘风的身旁,压低声音道,“黄先生只有一个人,我们四打一还打不过吗?等下我们都拿起枪,一起对着他,我冲在前面,你们跟上,绑他做人质,我们逃出去!”吴乾的手逐渐向桌上的枪移动。
“我……我……我听你们的!”卫乘风满头大汗。
贺红衣微微摇头,抬眼瞥了瞥四角站着的保镖,低声道,“想要逃出去很难。”
“你没听到他说什么吗?直到决出冠军!那就是要其他人死!进也是死,退也是死,不如拼一把!”吴乾急不可耐。
黄先生不耐烦道,“我数三声,要是再没人动手,我就喊保镖们来动手了。”
吴乾急切地低声说道,“我数两声,目标黄先生。”
“三。”黄先生先开口。
“二!”吴乾紧随其后。
“二。”黄先生略显烦躁。
“一!”吴乾大喝一声,同时拿起枪,卫乘风和贺红衣紧随其后,三把枪一瞬间全都对准了黄先生。
下一秒,崔洋不动声色地举起自己面前的枪,对准了贺红衣。
“崔洋!你干什么!”吴乾高声大喝。
三人惊讶地望向崔洋,崔洋和之前判若两人,胜券在握地笑着。
楼上,四位大佬都直起了身子,看得眼热心跳。尤其是何致鸿,紧张地握紧了拳头。马尔斯占据了主动,反倒放松了些许,故作淡定道,“中国人不是讲究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吗?游戏而已,何先生要输得起啊。”
钱白铁微微眯起眼睛,静观其变。
楼下大厅,吴乾看着面前这个凶狠冷酷的面孔,怎么也不能接受这是他曾经的队员,一个整天胆小得哭哭啼啼的男人。而贺红衣则恍然大悟,责怪自己被表面想象所蒙蔽,毕竟能走到这一步,靠的绝不可能是被主办方强行胁迫参赛。
崔洋成为马尔斯的人,是在第一轮比赛过后。那时候,崔洋得知马尔斯把注压在了他的身上,立刻对马尔斯点头哈腰。马尔斯授意崔洋可以在接下来的比赛中采取非常手段,崔洋会意,于是择机在小巷中干掉了局座。
“我们昨天不是说好一起对付他们吗?”吴乾还是不能接受这样的转变。
崔阳嘴角一斜,坏笑道,“你说那个结巴单纯,你可比他还要单纯。走到这一步,谁不是为了拿冠军,你问贺红衣是不是也这么打算的,只怪她运气不好,第一轮转盘就指到了她。”
“我是想赢得冠军,但我从来没有伤害过任何人。你不配和我相提并论!”贺红衣反驳道。
“等我成了冠军,你们再来说配不配吧!”崔洋猛地将枪口从贺红衣的胸前抬至眉间,“昨天晚上好心劝你们退赛,但拦不住你们赶着送死啊!我可以告诉你们,最后获胜的,只能有我一个。”
卫乘风挪动步子,上前劝说崔洋道,“获胜的办法有很多种,你……你千万不要动手!”
“原来你昨天都是演给我们看的,真是卑鄙小人!”吴乾破口大骂。
“随便你们怎么说,我都不会放过这个娘们儿的!”崔洋满不在乎,直直地看着贺红衣。
“她救过你!你忘了吗?你就算拿了冠军也不是男人!有本事你别对她开枪,对我开!”吴乾重重地戳着自己的太阳穴。
贺红衣不可思议地盯着吴乾。
“不!不要开!”卫乘风几乎带着哭腔祈求着。
崔洋不再犹豫,对着贺红衣扣动扳机。贺红衣绝望地闭上了眼,卫乘风和吴乾立即扑向崔洋……
二楼,马尔斯激动地站了起来,何致鸿则愤恨地摔碎了茶杯,钱白铁的笑容也微微凝固。
然而,崔洋扣下扳机,却没有子弹射出,这竟然是一把没有子弹的空枪。吴乾红着眼冲上去擒拿崔洋,崔洋连续扣动扳机,都没有子弹射出。
崔洋嚎叫道,“为什么没子弹!姓黄的,子弹呢!”
黄先生看看周围的人,装作不知情。
楼上,马尔斯趴在栏杆上,激动地冲着下面喊道,“你搞什么,快杀了她!”
“动手啊!”热曼戏谑地吹起了口哨。
卫乘风抬头看见热曼,立刻认出他是杀死白毛的凶手,惊呼道,“是他!吴乾,是他!楼上那个洋人——”
吴乾将崔洋压在身下,拎着他的衣领,抬头看向楼上。
“黄头发的,就是他杀了白毛!”卫乘风大喊道。
吴乾一愣,继而对上了热曼的眼神。
吴乾的眼神从意外变成深入骨髓的憎恨,咬牙切齿道,“我操你大爷!狗杂种!终于让我找到你了。”吴乾将崔洋扔在一边,拿起枪向二楼冲去。
二楼,热曼和马尔斯对视一下,热曼耸耸肩,做了个不解的手势。在他们眼里,这些冲动的中国少年总是很容易被激怒,但又根本没有搞事的能力,说的话和做的事只会让人发笑罢了。
楼下,卫乘风也举枪跟着吴乾往上冲,几个赌场保镖冲下来拦住吴乾。吴乾灵活地穿过保镖,就要冲上二楼。卫乘风则被保镖拦住,枪也被打落在了地上。
“白毛是哪个?我杀的中国人太多了,忘了。”热曼饶有兴致地看着楼梯下方的吴乾。
吴乾咬牙切齿道,“你个王八蛋,我要你替白毛偿命!”吴乾不惧对手,一路打了上去。
卫乘风见势不妙,对着贺红衣大喊,“快阻止他——”
贺红衣放下枪,上前想要拉住吴乾。
此刻,被吴乾打晕的崔洋缓缓爬了起来,他看见贺红衣正和赌场保镖周旋,嘴角一斜,欲向贺红衣放阴枪。
卫乘风连忙大喊道,“红衣——小心!”
贺红衣专注与保镖们交手,没听到卫乘风的提醒,崔洋不断瞄准移动中的贺红衣。卫乘风慌了,他拼命挣脱了保镖,捡起地上的枪,双手颤抖着瞄向崔洋。
另一边,贺红衣在楼梯口帮吴乾挡住了保镖,吴乾眼看就要打到二楼。陆横欲掏枪,钱白铁看了他一眼,陆横又退了回去。
热曼见保镖逐渐不敌,有些慌了,索性自己拔出枪想要射杀吴乾,却误射中了保镖。
“老子命硬,没那么容易死。”吴乾挑衅地喊道。
楼梯上,吴乾隔着保镖,举枪瞄准热曼。
楼下,崔洋用枪瞄准贺红衣。
楼梯口,卫乘风飞身推开贺红衣,枪口瞄准崔洋。
一瞬间,三枪齐发——
卫乘风开枪及时,崔洋小腹中弹;崔洋受伤移动,贺红衣被流弹划伤手臂;吴乾则被保镖干扰,子弹击中了栏杆。
吴乾继续开枪,可枪中再无子弹,吴乾愣愣地看着自己的手枪,疑惑道,“为什么这三把枪里都会有子弹?游戏规则不是这样的——”吴乾愤怒地看向黄先生,“你们出老千!”
钱白铁眼神示意陆横,陆横指挥保镖,保镖上前将吴乾按在了地上。
此刻,一楼大厅中,贺红衣被押在一旁,崔洋腹部受伤,坐在椅子上,卫乘风刚才飞身开枪时撞在栏杆上,此刻仍晕在原地。
而吴乾正被保镖压住,跪在二楼。
热曼走到吴乾面前,拿出枪指着吴乾的脑袋,“想替那个什么毛报仇?哦,我想起来了,是那个黄包车夫对不对?他还打什么气功,真是可笑。”
“是你杀了他!你为什么要杀他!”
“他骗了我,就该死。你想杀我,你也该死,你们这些中国人罪有应得!我送你去地狱——”热曼用枪抵着吴乾的额头。
这时,热曼身后的钱白铁突然开枪,直击吴乾的胸口,瞬间血花四溅,吴乾倒在了血泊之中……
楼下,贺红衣听到枪响,惊得目瞪口呆,欲向上冲却被保镖们紧紧拦住。
“别拉我!你们是不是杀了吴乾!吴乾——”贺红衣声嘶力竭的声音回荡在赌场四壁,久久未能散去。
二楼,热曼疑惑地看着钱白铁,“钱先生,你这是——”
钱白铁淡淡开口道,“不管怎么说,赌场毕竟还是上海的地盘,这个混混死不足惜,只是国有国法,热曼先生想自己动手,恐怕不太合适。按照租界的规矩,这种事情还是交给钱某来做比较适合,也避免热曼先生惹上什么不必要的麻烦。”
热曼点点头将枪收起来,“钱先生平常万事和气,讲起规矩来也是黑白分明,多谢了!”
钱白铁擦了擦衣服上溅到的血迹,示意陆横道,“拖下去,找人来把这里搞搞干净。”
陆横立即带人拖走了吴乾的“尸体”。
楼下,贺红衣探着身子向二楼看,却看不到人,只得无力地喊着,“你们到底对他干了什么!吴乾——你不要死啊……”
钱白铁探头看了一眼楼下慌乱的贺红衣,转身揽着热曼离开。
楼下,崔洋见楼上两人要走,连忙喊道,“我还没杀了她,游戏还没有结束!别走,我还要比!”
无人理睬崔洋,贺红衣死死地瞪着他。
赌场办公室内,四位大佬就座,钱白铁又恢复了往日的淡然神色。
马尔斯重新打量着钱白铁道,“钱先生平常不爱言语,没想到做起事来也挺狠,怪不得你和何先生在租界内外都是叱咤风云的人物。”
钱白铁连连摆手道,“举手之劳。”
热曼笑笑说道,“今天想杀我的,看起来不止是那个已经死了的吴乾,还有那个姑娘,钱先生,她是你的选手吧。我和她无冤无仇的,她怎么也想让我死呢?”
“你想说这是老钱指使的?没有的事!”何致鸿立刻说道。
热曼对何致鸿一笑,“何先生不要紧张,她既然是钱先生的人,这件事,我就当没发生过。狗,最重要的是听话,这种人,我劝你们还是少用为好。”
钱白铁不置可否地点点头。
赌场后门,陆横和手下们将吴乾抬上车,汽车飞快地开走,溅起一地水花。
赌场大厅中,贺红衣将尚在昏迷的卫乘风放平,崔洋不屑地冷眼看着。
“局座是不是你杀的?”贺红衣瞪着崔洋。
崔洋并不回答。
贺红衣继续质问道,“你帮洋人做事,可是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他们真的在意过你吗?我是为了守护我重要的东西参加比赛,那是我的信仰,可以带领千千万万的中国百姓获得自由和民主。可你呢?为了钱不惜残害同胞,一个国家如果连真正的主人都不在了,你还要这些东西有什么用?”
崔洋激动道,“什么国不国家不家?大清亡了我就没有国,东洋人来了我就没有家,你能为了不能吃喝的信仰拼命,我就不能苟且而活?”
“我想救助的,就是像你这样麻木不仁的人。”
崔洋苦笑,“麻木的人太多了,你救的过来吗?你看看那个姓黄的,他收了英国人的钱,在转盘里作弊,第一轮,无论怎么转,被转到的都是你。”
贺红衣冷笑道,“那你有想过为什么你的枪里没有子弹吗?黄先生这样的人,他收了英国人的钱,也一定会收其他人的钱。”
“洋人给我安排的子弹,现在就在我的肚子里!”崔洋惨淡一笑,移开压着小腹的手,忍痛低头一看,小腹已是一片血肉模糊。
贺红衣看着奄奄一息的崔洋,犹豫片刻,还是上前撕扯衣服为他包扎,尽管已经无济于事……
办公室内,四位大佬气氛微妙,黄先生更是不知该作何表情。
“举办这么大的比赛,难免会出现乱子……”黄先生讪笑道。
何致鸿夸张地点了点头,“是啊,只不过一点小乱子,不足为提。黄先生为比赛操持忙碌得很,每天不知道多少人找你打听消息,想要让你帮帮忙,那才是大事。”何致鸿故意看向热曼和马尔斯。
马尔斯的神情略有些尴尬,原来热曼和马尔斯曾提前给过黄先生十根金条,要求黄先生对贺红衣的转盘略做调整,此外,还把给崔洋准备的那把有子弹的枪做了记号,以保证一击即中,永无后患。
热曼和马尔斯作弊之事暴露,何致鸿神情得意。
黄先生欠身道,“热曼先生和马尔斯先生托我办的事我也办了,有不妥当的地方还请恕罪。”
热曼羞愤暴怒,指着黄先生骂道,“你收了我的钱还敢玩我!”
马尔斯愠怒,嘴硬狡辩道,“崔洋的枪里根本没开出子弹!就算我请你办事,你没做到那就不能算是作弊,游戏还是公平的,你不要污蔑我。”
何致鸿难掩笑意,“马老弟,做没作弊你也不必与我争了。中国有句俗话说得好,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钱白铁和何致鸿对了一个眼神,原来,热曼和马尔斯买通黄先生之后,黄先生立刻将此事知会了何致鸿和钱白铁。何致鸿欲与洋人撕破脸,钱白铁却担心这样一来不止鸦片军火打了水漂,对他们也没好处。思忖之下,二人决定在转盘上随了洋人的心意,但四把枪则反着来——给崔洋空枪,而其余三把枪全部装上子弹。他们相信以那三个人的品性,不会以子弹伤人,但子弹却有可能助他们自保。
马尔斯得知真相后不寒而栗,但却依旧嘴硬,“两位看起来计高我们一筹,但也不过是玩些调包的把戏,彼此彼此。”
何致鸿放声大笑道,“哈哈哈哈,老钱,你这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高招,竟然被人家说成了把戏!”
钱白铁微笑着摇了摇头,“确实是把戏,不足挂齿。”
热曼听得云里雾里,索性直言道,“如果说你我为了赢都买通了黄先生,那就当互相扯平,现在选手都还在楼下等着,游戏还可以继续嘛。”
“好像是这个道理,就是不知道,一旦真的靠天意,你的人还能不能笑到最后。”何致鸿满脸自信。
马尔斯意识到形势不妙,连忙否定热曼的话,“到了今天,我想大家也玩得开心,看得尽兴了,输赢对我来说倒也不是最重要的事,两位先生要是也有同感就把这游戏散了,我的鸦片两位要是感兴趣就拿去。”
热曼眉头一紧,“这和说好的不一样!比得好好的凭什么不比?”
马尔斯压低声音对热曼道,“你还没看出来吗?中国佬摆明吃定我们了,比不比都是输,你停下吧!”
热曼还是没反应过来。
钱白铁开口道,“马尔斯先生的意思我明白了,我也十分赞同,但我也得尊重各位选手的意愿,这样吧,我们出去征求下意见,要是大家都觉得妥当,就赌注各归其主。”
黄先生和四位大佬先后下楼,马尔斯看到崔洋已经咽了气,气得连踹崔洋的尸体两脚,用英文暗骂道,“阴险狡诈的中国佬!”
黄先生见状一本正经地走到几位大佬面前,宣布道,“既然崔洋死了,卫乘风还在昏迷,显然丧失了继续参赛的能力,那我们的冠军候选人只剩贺红衣,根据比赛流程,她就是本届万术大赛的冠军!恭喜贺小姐!”
“吴乾怎么不出来跟我比!”贺红衣立刻追问。
无人回应贺红衣,何致鸿和钱白铁相视一笑,从容地鼓起掌来。贺红衣了然,顿时满面绝望。
“按照赌约,除钱先生之外,三位大人的赌注将于决出冠军之后奉上。”黄先生提醒道。
热曼站起身冲到钱白铁面前,“你们——”
陆横和孙海立即站出来,挡在钱白铁面前,热曼只得作罢。
“愿赌服输,我们走!”马尔斯愤恨不已,却只能拉着热曼离开赌场。
“老钱,你看到他们的脸色了吗?哈哈哈,这烟火和鸦片,现在都归你我了!”何致鸿喜不自胜。
“何先生喜欢,都拿去便是,我对这种东西,实在没太大兴趣。”钱白铁走到贺红衣面前,轻声道,“恭喜贺小姐夺魁,戏院保住了。”
贺红衣面无表情地看着钱白铁,问道,“吴乾呢?”
钱白铁耸耸肩,神秘一笑。
黄先生走到贺红衣面前,低声道,“贺小姐放心,吴乾没事的。”
“没事怎么不见他人!”
黄先生并不回答,而是点头哈腰道,“为保安全,奖金支票今日开出,明日即可领取,您就是上海滩的富翁咯。现在从正门走不方便,从后门走吧,我派车送您回去。”
保镖架起受伤的贺红衣,向后门走去,贺红衣则不甘心地回望了钱白铁一眼。
赌场外,棚户区众人守在门口已久,见赌场内渐渐没了动静,纷纷涌上去狂敲大门。赌场内,何致鸿和钱白铁听着外面的鼎沸人声,头疼不已。
何致鸿拿出新闸路的地契交给钱白铁,钱白铁却轻轻推了回去。
“面子没丢,一块地算什么,老钱,新闸路这块地……”何致鸿再次将地契推给钱白铁。
“算了算了,都是自己人还客气什么。我要这块地有什么用,您自己收着吧。”
“不过不是我说,你这招实在是厉害!”何致鸿默默收回了地契。
“毕竟是何先生的赌场,我是狐假虎威借您的佛光。这赌场就像是黄龙雀巢,洋人不过是色厉内荏的大刀螳螂罢了。”钱白铁说罢就向后门走去。
“这么着急去哪儿啊,留下喝一杯庆祝庆祝。”
“红府戏院有新本子,我岂能错过!”钱白铁露出由衷的喜悦。
“这个老钱!”何致鸿笑了笑,也转头离开了。
副手孙海跟在何致鸿背后道,“恭喜先生获胜。”
何致鸿收起笑脸,压低声音,“钱白铁几时疯痴,几时运筹,不能小看了他。”
“先生明鉴。”
何致鸿瞥到地上躺着的卫乘风和崔洋,“这两个人收拾一下,该埋的埋,该送医院的送医院。”
“是。对了先生,那个吴潇潇……”
“你不提我都忘了,可怜她死了哥哥,赏几块大洋放了吧。”
吴潇潇拿着几个大洋,兴高采烈走出赌场,发现棚户区众人都在,顿时喜极而泣。吴法天见女儿非但没受伤,还被喂得白白胖胖,也放了心。然而吴乾和卫乘风到底是什么情况,却仍然没有人知道。
众人疑惑之际,赌场大门忽然打开了,一个蒙着白布的担架被送了出来,众人心头一紧。
“这是……”阿蛙面色铁青,拉着抬担架的人问道。
“不知道,比赛的人。”工作人员抬着担架就走。
吴法天连忙拦住担架,“不行,我得看看。”吴法天鼓足勇气,捂着眼睛去掀白布。
恰时,昏迷的卫乘风被抬了出来,众人立马围了上去。
“乘风哥哥!”吴潇潇大呼道。
吴法天一直捂着眼睛,以为白布底下的人是卫乘风,顿时一惊,“啊!乘风死了?”吴法天放下手,发现眼前的人是崔洋,“打扰了,抬走抬走!”
众人围着卫乘风,董大锤给他号了号脉,又翻开眼皮看了看,良久才开口道,“他昏过去了。”
“废话,谁看不出来!”吴法天嫌弃道。
董大锤拿出腰间背着的饭盒,打开正是还冒着热气的鸡汤。
“本来就是给你俩补身子的,救人要紧,就我先享这个口福了!让开!”董大锤示意众人闪开,然后吞了一大口汤,猛喷在卫乘风的脸上。
片刻之间,卫乘风缓缓睁开眼,却仍因头晕而看不清众人的脸。
“你小子你怎么搞成这样?吴乾呢?”吴法天急忙问道。
“对啊,我哥呢?”吴潇潇急忙往赌场里看,却再没有人被送出来。
卫乘风头疼不已,脑海中飞快地闪现着方才被撞晕前后的片段画面,猛然记起恍惚中曾听到吴乾被当场击毙。
“吴乾……吴乾……吴乾他死了……”卫乘风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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