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汤祈岑、徐晓璐2019-10-14 11:1510,073

  贺红衣将吴乾带进她和雨辰共同居住的公寓,吴乾打量着室内的一切,虽然只是些朴素平常之物,但在棚户区居民的眼中已经可以算得上是气派。

  “我室友排练话剧,住在学校,这两天正好不在。但这并非是长久之计,给你挡风遮雨两天倒是没问题。在她回来前,你必须想好以后怎么办。”贺红衣给吴乾找了一双拖鞋。

  吴乾却摆摆手,赤着脚走了进去,他向来不习惯在屋内穿鞋。吴乾走到窗边,恰好看见有巡捕在街上拿着通缉令巡视,他连忙将头缩回来,好奇地在室内东张西望,见到贺红衣的房门虚掩着,他一溜烟儿钻了进去。

  “喂……你去哪?”贺红衣皱着眉跟进卧室,只见吴乾从桌子上取了一块蝴蝶酥,直接盘腿坐上了贺红衣的床上,在上面大快朵颐起来。

  “谁让你上我的床的!你再这么不讲规矩我就让你出去了!”贺红衣气得发抖,她忽然觉得自己方才的决定有点欠考虑了。

  “别别别,街上都是巡捕,我现在出去就等于是送死。”吴乾继续往嘴里塞甜点,声音含含糊糊。

  “知道你就老实点!新时代的青年要讲文明懂礼貌,没你这种无赖。”

  “看不出来,你这么个母夜叉,居然爱吃这些甜齁齁的糕点。”

  “这些……”贺红衣又羞又急,“是我室友买来要吃的。”

  “你室友不是不在吗,买这么些糕点放在家里也不怕放坏了?还骗我。”吴乾往床上一躺,十分享受,“真软啊……”

  贺红衣上前把吴乾拖下床,“给我下来!你不是说要去调查谁陷害你吗,怎么样,查出来了吗?”

  吴乾舔舔手指,“还没,我要查就肯定要回租界,可现在租界关卡极严,我试了几次都进不去。”

  “那你千万要小心,一旦被抓了别说洗脱不了清白,估计连命也没了。”

  “我明白,所以我这几天过得心惊胆战,现在头上有片瓦,总算好了点,谢谢红衣大姐招待。你刚才说我睡哪儿来着?”

  贺红衣立即从立柜中抱出一套被褥,带着吴乾回到客厅。

  “那个是雨辰的房间,你不许进去。你就睡地上,千万不许再给我乱碰乱摸,否则——”

  “是是是,我绝对不敢!”吴乾接过被褥。

  夜里,贺红衣躺在床上仍有怒气,翻来覆去睡不着,一个劲埋怨自己不该把吴乾招到家里来,但碍于君子重诺,只得忍过这几天了。

  贺红衣正打算含怨入睡,吴乾却敲响了贺红衣的门。

  “你又想干嘛?”贺红衣打开门,双手抱着胳膊。

  “睡不着,找你说说话。”

  “你不睡我要睡。况且,我也没什么可跟你聊。”贺红衣伸手就要关门。

  “我想吴潇潇了。”吴乾看起来竟然像个失落的孩子。

  贺红衣放下了要关门的手。

  “她和老不死的,现在已经到苏州了吧。”

  “你很担心他们吧。”

  “担心什么,吴法天看着满嘴不靠谱,逃命的事他最拿手。小时候有一次,他欠着赌债,被赌场的人追着逃了大半个中国,最后还不是毫发无损的回来了。”

  “那你和潇潇怎么办?”

  “全靠卫乘风的阿奶和邻居们照顾,吃着百家饭,我和潇潇倒也没病没灾。所以,他们就是我的亲人。”吴乾叹了口气,“小时候被他们罩,现在,应该是我罩着他们才是,也不知道大家都过的怎么样。”

  “你想做什么?”

  “我想偷偷溜回去。可新闸路那块,估计每天都有巡捕房的人守着,不太好混啊。”

  贺红衣连忙打断吴乾,“知道混不进去就好!你好不容易逃出来,现在回去就是自投罗网。”

  “可我现在不是有你吗?”吴乾认真地看向贺红衣。

  贺红衣避开吴乾的视线,“我可没那么大本事。”

  “不用你的本事,只需要……”吴乾露出狡猾的笑容,“我牺牲一下色相,问你借套衣服,乔装打扮,肯定能成!”

  “流氓,变态,你想都不要想!”

  “好大姐,好姐姐,红衣姐!”吴乾摇晃着贺红衣的胳膊。

  贺红衣甩开吴乾,“我劝你还是别想了!这么荒唐的事,一旦被抓住,你脑袋不要了?况且,你以为你走了,人家日子就不过了?说不定早都把你忘了,天天过的好好的!我看你还是别自作多情。”这话听起来虽然凶悍,但她的眉宇之间却流露出一丝慌张的关切。

  “哼,谁敢不惦记着老子,我更要回去教训教训他们了!”

  “你……”

  “不帮我算了,我自己想办法。”

  贺红衣看着吴乾执拗的样子,决定不和他硬碰硬,换了一副不情愿的语调道,“若你非要坚持,这样吧,我替你去新闸路看看,怎么样?”

  “你?”

  “我就好人做到底,过两天就走一趟,看看现在什么情况,也省的你再出事。”贺红衣瞪着吴乾,“我就帮你这一次!”贺红衣再次抬手欲关门。

  吴乾挡住门,喜笑颜开地絮叨着,“哎呦,红衣姐姐,真的是我的好姐姐。我和你说,你去了新闸路,先去白事店找卫乘风,问问他阿奶怎么样了,然后去中药店找董大锤!对了,我这两天有些便秘,你就用你的名义,帮我抓点车前子来……”

  “知道了,去洗澡!睡觉”贺红衣一把将吴乾的唠叨关在卧室门外,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

  吴乾撇撇嘴,寄人篱下,总得听人差遣,于是不情不愿地把自己洗了一通。洗完澡出来,吴乾在雾气氤氲的镜子里,看到了自己胸前的弹孔。他摸着这个伤痕,再次咬紧了牙关,到底是谁开枪打的他,又是谁搞死了热曼却要栽赃到他的头上,他一定要查清楚!

  次日,阳光正烈的午后,三辆车行至万国酒店门口,霸气停下。从车上下来的人,正是抹了钱白铁面子的莫新龙。

  莫新龙从车上下来,看了一眼气派的酒店高楼,顿时感慨道,“还是大上海好啊,”他拍了拍身边小妾芳澜的手,“咱那边都是些破屋,跟人家一比,就是个茅房。以后我要是能占了上海,我就把这个楼买下来,改成我的茅房!”

  芳澜娇媚一笑,“大帅你光想着自己,那我呢?”

  “你啊,这条街就都是你的了!”莫新龙放声大笑。

  “大帅,这边请。”随从引着二人进入酒店。

  何致鸿早早给莫新龙安排了最好的房间,还专门从上海宾馆调来了名厨。此刻,他正在房间内等着这位大帅。

  孙海跑上来,向何致鸿汇报道,“先生,这莫新龙倒是出乎我的意料,我本以为他会浩浩荡荡的上百人马随行,没想到就来了三辆车,总共四五个护卫。这人胆子倒是很大,也不怕被人暗中算计了。”

  何致鸿冷笑一声,“这个人一向狂妄自大,自视甚高,这么做倒是很像他行事的风格。他人刚到上海,现在各方各派的人都想拉他入伙,他只带这么点人也是要告诉大家,他莫新龙的这扇门向所有人敞开。这就叫待价而沽,价高者得。”

  莫新龙和小妾被副手周力带进房间,看着豪华的装潢,莫新龙不禁赞叹道,“哎呀,真好啊,周力,以后大帅府就比着这个装啊,看你们给我盖得那都是什么玩意。”

  周力点点头。

  莫新龙注意到桌上摆放的西餐餐具中有一把小小的刀子,拿起来把玩着,“嘿,你们说这小刀是干啥用的?又不开锋,这能切得了什么?”

  “那是抹黄油用的。”何致鸿从门外走了进来,主动向莫新龙伸出了手,“上海第二混成团团长,何致鸿。”

  莫新龙与何致鸿握手,“何老弟,总是在信上看你的字,这回见着真人了!我一直想跟你说,你这个字写得啊,是真他娘好看!”

  “莫大帅可真会开玩笑。”何致鸿掏出一个首饰盒子,“听说夫人也来了上海,这是在下的一点心意。”

  “何先生太客气了!”芳澜接过盒子打开,里面是一个翠绿的镯子,芳澜立刻把镯子带在手上,“可真好看!多谢何先生!”

  “夫人不嫌弃就行。”

  “站着做啥子嘛,坐!”莫新龙坐下,何致鸿也落座,莫新龙打了个响指,对周力道,“去,让他们上几个菜。”

  “不急,先聊正事。莫兄从四川赶到上海来,千里奔波啊。”

  “何团长也知道我来做什么吧?”莫新龙一笑,对周力使了一个眼色。

  周力挥手让侍者下去。

  何致鸿盯着正在把玩黄油刀的莫新龙,“莫兄文韬武略,留在川军,屈才了。”

  “四川那个地方实在没什么意思,想带着芳澜出来散散心,顺便帮两万巴蜀子弟找个好归宿。”

  何致鸿眉头一挑,“莫兄的两万子弟,还有不少人在用前装枪吧?”

  “张大帅倒是枪多炮多,没人给他使唤,还不是被上头压的死死的?”

  何致鸿神色严肃起来,“五千支水连珠,正经的俄国货,再加四台法国产哈奇开斯。这是张大帅的见面礼。”

  莫新龙把玩着黄油小刀,突然岔开话题,“你刚才说这是做啥子用的?”

  “黄油,用这小刀轻轻一切,抹在面包里夹着吃。”

  “刀太钝,怕是不好使噢。”

  “刀钝了,就花钱找人磨一磨,就怕材料不行,一磨就坏。”

  周力眼神凌厉,向前踏出一步,孙海亦向前,两人目光对峙。

  莫新龙挥手挡住,看着何致鸿露出微笑,何致鸿也摆摆手示意孙海莫急。

  莫新龙摸着黄油刀道,“大帅的礼物,足见心意啦,我老莫满意的很,只是下面小的们,有枪使,没饭吃,不好安抚啊。”

  “好说,张大帅早就打算给莫兄一个师的番号,外加一个守备团,薪饷按当年保定六镇的标准给足,这地盘么……莫兄,大帅很器重你,有枪有饷,搏一个前程并不难。”

  莫新龙轻笑一声,“聊了半天,饿了!”

  “上菜!”周力对门外喊道。

  何致鸿站起身来,“不叨扰了,公务在身,感谢莫兄招待,改日再登门拜访!”

  “随时来嘛,我都欢迎!”莫新龙笑了笑,却并不起身相送。

  何致鸿离开房间后,脸上的微笑渐渐消失,他明白这个老狐狸是要货比三家。

  “这什么人啊,敢这么跟我们家大帅说话。”芳澜凑上来,抱住莫新龙。

  “跟你有什么关系,没事少插嘴。这两天我有重要的事,明天起你就自己出去逛吧,要钱你就开口。”

  “可人家想跟大帅一起出去嘛。”

  “听话,大上海好吃的好玩的有的是,少给我惹麻烦就行。”

  芳澜比了一个十分不标准的敬礼,“请大帅放心!”

  莫新龙被芳澜逗得哈哈大笑,忍不住捏了捏她的小下巴。

  翌日,芳澜便开始了大上海的购物之旅,丫头小红和副手周力一路跟着,既要护卫又要变着花样地夸这位小妾脸蛋娇、身段好。

  上海滩手艺最好的裁缝铺中,芳澜一口气挑了十件旗袍。老板一看就知道这是个不心疼钱的主儿,立刻推销起了法兰西的香水和美利坚的口红,不消片刻,芳澜便把瞧得上眼的都收入了囊中。

  恰时,身着长衫的贺青舟走进裁缝铺,芳澜一看到贺青舟,瞬间两眼发直。

  “劳烦掌柜取一下衣服。”贺青舟从袖中掏出一张单据,交给掌柜。

  “我正招呼贵客呢,您先等等。”掌柜随手将单据放在柜台上,仍旧招呼着芳澜。

  “我不着急不着急,你先给他取衣服。”芳澜的视线一刻都无法从贺青舟身上移开。

  掌柜点头哈腰,转身取来戏服,递给贺青舟,“该补的地方都补好了,破的绣花也重新织了图样,您看。”

  贺青舟拿出戏服细细看了一番,露出满意的笑容,“掌柜手艺果然名不虚传,多谢了。”贺青舟包起衣服离开。

  芳澜情不自禁向前跟了两步,却被小红拽了回来,“少奶奶哪儿去?”

  掌柜盯着贺青舟的背影嘀咕道,“衣服都破成那样了还要补,臭穷酸唱戏的。”

  芳澜回过神,向掌柜问道,“唱戏的……掌柜,刚才那人叫什么?在哪儿搭台子?”

  “好像是个流窜班子,叫什么……万重山的班主吧,就在前面的红府戏院摆场子,名气挺响,就是挣了不少钱连件新戏服都不舍得换。”

  芳澜听罢就奔着红府戏院而去,可不成想,红府戏院满座,小红塞了十个大洋给小厮,却依然进不了场。

  “今儿坐满了,总不能让您在里面站着听吧?”小厮为难地把大洋推回小红手里。

  “让他们出来一个不就行了?”芳澜骄纵惯了,并不觉得这是个难题。

  “那我们这戏院往后可就坏了名声了。不行不行!”小厮为难地摆摆手。

  周力推开小厮,“我们是莫大帅的人,不让我们进去,你们担得了这个责任吗?”

  “您是谁的人也没有把人轰出去的道理啊。”小厮语气软,态度却坚决。

  “发生什么事了?”一身青色长衫的贺青舟从里面走出来。

  小厮急忙欠身,“贺老板,跟我没关系,是他们非要进,我说满座了他们不听!”

  贺青舟略一打量,识出这是方才在裁缝铺谦让有加的女子,微微一笑道,“是您啊。今天真不好意思,实在没有空座,等明天您来,我提前帮您预备好座位,您看成么?”

  芳澜看着贺青舟帅气的脸庞,立刻缓和了脸色,“贺老板,我们是大老远从四川过来的,您能赏个脸吗?”

  “是这样……”贺青舟犹豫了一下,看向小厮,“麻烦您把我留的那张桌子空出来给他们吧。”

  “您不是说今天有个朋友要来么?”小厮问道。

  “没关系,我给他加个座就行了,毕竟人家远道而来,就这么赶人家走,确实有违待客之道。”

  就这样,芳澜成功进了戏院,坐的还是钱白铁的老位置。

  钱白铁姗姗来迟,小厮抱歉地将他引向第一排前新加的座。钱白铁嘴上十分客气,却悄然注意着本是自己位置上的芳澜。

  贺青舟的演出水准如常,芳澜被迷得五迷三道,一个劲地拍手叫好,完全不像是大帅身边的人。谢幕后,芳澜意犹未尽,不顾工作人员的阻拦,强行闯进后台,求见贺青舟。

  “姑娘,咱们又见面了,找我有事吗?”贺青舟礼貌微笑。

  芳澜瞬间收起面对工作人员时的跋扈模样,“没什么事,我就是想说,贺老板你唱的可太好了!”芳澜说罢就往贺青舟身上扑。

  贺青舟连忙闪开,脸上却保持着标志性地笑容,“多谢姑娘捧场。”

  芳澜掏出一个荷包,将里面的几十块大洋,一股脑倒在桌子上,银元在桌上打着转,“来,这是给你的!”

  贺青舟眉头微皱,“对不住了,姑娘,这钱我不能要。您要是觉得贺某唱的还算入耳,您多来捧场就是了。”

  “那不行!我不给你钱,怎么算捧你呢!”

  “姑娘,这不是钱的问题。要是传出去了,对您对我都不是件好事。”

  “我喜欢你,给你钱,怎么就不是好事了!”

  “姑娘您误会了……”

  “行了行了,没关系,你现在不收,早晚会收的。我明天还会来的!”

  贺青舟将桌上的钱放进荷包,硬塞给芳澜,“你明天来,这钱我还是不能要,小姐收好。”

  “行,送钱太俗了,我听贺老板的,那我就先走了,明天见!”

  “您慢走。”

  芳澜转身离去,正好被钱白铁遇上,钱白铁看着她欢喜离去的背影略有警惕,转头却又对着贺青舟挂上了笑容。

  “贺老板今天唱的妙啊。”钱白铁拱拱手。

  贺青舟连忙起身,“季先生,您今天果真来了。”

  “答应过的事,我从来都是说到做到。方才的姑娘也是票友?”

  “我正要为这事向季先生道歉呢。本来今天在正座给您留了位置,可临演前碰见这姑娘,说是从四川来的,态度恳恳切切,我想来您也能体恤,就将位置转予了她,实在抱歉。”

  钱白铁抬抬手,“不当紧,巴蜀的姑娘着实泼辣,爱听贺老板的青衣也是难得。”

  “季先生大度。”

  钱白铁微微一笑,“我在燕西楼包了一个包厢,不知道贺老板可否赏光,我有几段戏还想请贺老板指教一番。”

  “以季先生的造诣,青舟不敢指教,只能说是相互切磋。”

  燕西楼的包厢雅致幽静,一把古琴放在桌上。

  “好东西就是不一样,我已经许久没有摸过这么好的琴了。”贺青舟弹了几下便爱不释手。

  “这琴,以后就是你的了。”

  贺青舟惊讶地站了起来,“这可使不得……”

  钱白铁摆摆手,“我身边没一个人会弹,这琴放着也是浪费,不如送给贺老板。”

  “说来不怕季先生笑话,我之前那把琴确为赝品,音色用料都不及季先生这把万分之一,如此贵重的礼物我实在受之不起。”

  “贺老板要是再跟我谈什么贵重不贵重就俗了,世间能配得上贺老板的东西太少,‘绿绮’正是因为被长卿所识,才有凤求凰这样的名曲传世。”

  贺青舟闻言,眼眶一红,拜过钱白铁。

  钱白铁连忙扶住他,“不必行此大礼。

  “青舟感动于季先生所言,感激于您所识,倾心宝琴青舟难以掩饰,但我无以为报,故而万万不能收。”

  “若你如此在意这个,我也有一愚见……日后你时常弹与我听,既上仿伯牙子期之古,下令遂你我二人之愿,这样不知贺老板意下如何?”

  贺青舟犹豫片刻,开口道,“青舟还有一事想请教季先生。”

  “贺老板慢慢说。”

  “季先生到底是何方神圣,以青舟的地位身份与您论琴怕是不成体统。”

  钱白铁微笑道,“你我以戏相聚,以琴会友,当然是知音了,你不必有任何顾虑,收下吧。”

  贺青舟望了望琴,又看看钱白铁真诚的眼神,点点头道,“好,那就谢谢季先生了。”

  钱白铁倒上两杯酒,拿起酒杯,坐到贺青舟身边。二人碰杯,一饮而尽。

  此刻的万国酒店中,芳澜正举着贺青舟的海报傻笑。莫新龙见状诧异,芳澜向来不喜欢听戏。莫新龙盯着海报,有些警惕,向周力使了个眼色,示意他看好芳澜。

  贺红衣换了一身正装,吴乾看着贺红衣的新造型,顿时直了眼,英姿飒爽中带着几分少女的稚美灵动,然而纵然心头有万般风云,却找不出一个合适的词来形容,半晌才憋出两个字,“好看”。

  难得吴乾嘴里能蹦出一句好话,贺红衣已经很满足地笑了。

  “不过,去趟新闸路,至于穿成这样吗大姐?”

  贺红衣搪塞道,“剧院今晚临时有活动,我去帮个忙。你别急,明天我就去新闸路。”贺红衣瞥见吴乾手里正拿着报纸,不禁问道,“你不认得几个大字,看什么报纸啊,看得懂吗?”

  “看照片总可以吧,这个男的好像挺威风的。”

  贺红衣瞥了眼报纸,上面正是莫新龙,“这是大魔头莫新龙。”

  “大魔头……厉害啊!他是干嘛的?”

  “不是什么好人。”贺红衣不愿多说,“我走了。你想吃蝴蝶酥可以,千万别在床上吃,再被我发现,看我不弄死你。”

  “哟,这可吓死我了。”吴乾夸张地捂着胸口。

  贺红衣一笑,出了门。

  贺红衣去剧院与桑介桥汇合,二人坐上一辆黄包车,正是前去万国酒店见莫新龙。

  “红衣,我知道你心里对莫新龙的所作所为耿耿于怀,但是待会儿不管他说什么,你都不要和他计较,切莫耽误了大事。”桑介桥叮嘱道。

  “我明白孰轻孰重,老师,您就放心吧。”

  桑介桥笑着点了点头,说话间车子便到了酒店门口。贺红衣整了整衣襟,跟着桑介桥走了进去。

  莫新龙的房间中,桑介桥和贺红衣坐在桌子一角,另外一边坐着莫新龙和芳澜,桌上摆满美味佳肴。芳澜坐在莫新龙的大腿上,莫新龙夹起一片肉往芳澜嘴里塞,芳澜躲闪不肯吃,耍了几个回合花枪之后,又一口咬住。贺红衣看着眼前的一切,紧皱眉头,默默看了看老师,桑介桥也忍无可忍,终于咳嗽了一声。

  莫新龙搂着芳澜亲了一口,忽然转头看着二人道,“你们别光看着我俩,吃啊。”

  “大帅,我们不是来吃饭的。”桑介桥恳切道。

  “那你们是?”莫新龙故意装糊涂。

  “我们是为革命而来。”桑介桥眼里的光芒与这个房间里的一切都格格不入。

  莫新龙当即抬高音量,“别他妈跟我说这些说不着的,他孙大炮唬得住别人,可唬不住我。”

  “当年武昌首义,大帅你也是在贵州响应过革命的,现如今国家动荡,必然要有人站出来扫清奸佞,仗剑维护我中华民国之国法。”

  “国法?就那本什么狗不理的《中国民国临时约法》?桑先生,我看你也是个明白人,没钱没枪,靠什么捍卫你的国法?靠你们那个,革命精神么?”

  桑介桥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被噎的说不出话来,贺红衣刚要开口,莫新龙却继续说道,“我当年确实响应过革命,也听说你们的三民主义,说真的,听不明白,也不关心。你要我持剑护法,可总得给我把剑吧?”

  “我们……需要真正的革命义士。”桑介桥目光灼灼地看着莫新龙。

  “就是没有好处呗?”莫新龙干脆挑明了。

  贺红衣终于按捺不住,忘记了桑介桥的告诫,站起来怒斥莫新龙,“张口好处,闭口好处,你也算革命者?”

  “红衣,你别说了,快坐下。”桑介桥低声训斥。

  莫新龙不怒反笑,“让她说嘛,我不在意。我也不怕告诉你们,我本来就不是啥子革命者,我眼里没有主义,只有生意。这次我来上海,也见到几个好朋友,河北的,关外的,淮上的。要是桑先生没想好,可以先回去考虑几天,我又不着急走。要是孙先生在广东过的拮据,我还可以引荐几个好朋友给他,如何?”

  桑介桥拱了拱手,“那……我改日再来与大帅一晤,大帅的打算,我会回去报告给上面的。告辞。”桑介桥拽着贺红衣离开。

  两人刚刚一走,莫新龙就一把抱住芳澜亲了起来。

  “哎呀,我就听不得你们这些国家大事,成天刀啊剑的,吓死个人。”芳澜嘟起了嘴。

  “这些事也跟你没关系,你只要本本分分当好我莫某人的姨太太就好。”

  “刚刚有外人在,我没好意思问你,”芳澜凑近莫新龙,“我刚刚擦了法兰西的香水,怎么样,香不香?”

  “香!真香!我的小乖乖,我的心头肉,你怎么这么可人疼呢。”莫新龙搂住芳澜又亲了一口,“宝贝儿,你先回房,我处理完公务就去找你。”

  “那你快点。”芳澜冲着莫新龙飞了一个吻,转身往里屋走去。

  莫新龙招手将周力叫到身侧,“明天继续跟着夫人,听的什么戏,见的什么人,一个都别给我漏了。”

  桑介桥和贺红衣快步走出酒店,贺红衣的脸上挂着遮掩不住的不悦。

  “我不舒服,先回家了。”贺红衣并不看桑介桥。

  “有什么事回去再说。”桑介桥压低声音。

  “我不回去!”

  “现在不是闹别扭的时候!”桑介桥声音低,语气却很重。

  贺红衣满脸委屈,“您亲耳听见姓莫的说了些什么,还帮他报告上级?”

  贺红衣的声音有些大,桑介桥立刻警惕起来,一把拉过她,“我知道你无法接受,但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桑介桥顿了顿,看看周围,“这种情形对于你我来说,绝不是最后一次,你要保持冷静,成熟的面对问题。”

  “对不起,我只知道,我们的新世界,不是要饭要出来的!”贺红衣转身快步离去。

  贺红衣气呼呼地回道家,却发现吴乾赤裸着上身,正在翻她的衣柜。

  “你有没有礼貌?干嘛随便翻别人的东西!”

  “我衣服都臭了,你闻——”吴乾拎着脏衣服伸向贺红衣,贺红衣立刻推开。

  吴乾恰好翻到一件男装,好奇地问道,“你怎么有男人的衣服啊,该不会是相好落下的吧。”

  “你不要乱说话,这是戏服!我排戏用的!”

  吴乾抢过衣服套在自己身上,“那就借我穿穿,你看,大小正正好。”

  贺红衣拽起吴乾衣领,“给我脱下来,你把我衣服都穿脏了!”

  “哪儿那么多臭讲究,想看我脱衣服就直说,来来来,满足你!”吴乾边说边结衣扣。

  贺红衣脸一红,气的背过身去,“下流!把衣服穿好!”

  吴乾坏笑着重新系好扣子,“以后咱们也算是穿过同一件衣服的朋友了,这,这用古词儿说叫什么来着?”

  贺红不禁接话道,“同袍之情。”话音未落,贺红衣便自知嘴快失言,更加气闷。

  吴乾穿着新衣服满心欢喜。

  李鹿带着一队巡捕来到棚户区,二话不说就将其中的店铺全部贴上了封条。卫乘风拼命阻拦,却抵不过众巡捕的力量。

  李鹿走到卫乘风面前,露出得意的笑容,“别白费力气了,要怪就怪你那好兄弟,从今天开始,一日三查,只要一日没找到吴乾,你们一日就不许开店!”

  “你——吴乾的事,和邻居们都没关系!”

  “跟他们没关系,那就是跟你有关系咯?”

  “跟我……跟我也没关系。”

  “卫乘风,我是在执行巡捕房的命令,你只要是巡捕房的一员,就要服从命令。要是觉得不服,你就说服巡长,让他把命令撤了,要么你就退出巡捕房!”李鹿带着众巡捕继续贴封条。

  卫乘风怒气冲冲跑回巡捕房,欲求余徳义阻拦李鹿,但余德义却坚决要找到吴乾。卫乘风无计可施,恍恍惚惚地从巡捕房走出来,天空阴云密布,看不到太阳,亦如他的世界。

  与最近阴霾的天气不同,贺青舟可是如日中天的人物,场场爆满不说,每次开嗓的消息方一传出,只消一炷香的功夫,票便会被抢购一空。纵然如此,贺青舟还是对宣传十分在意,甚至亲自在戏园门口的墙壁上绘制演出海报,还会把“贺青舟”三个大字描得格外醒目。他这样做,正是为了寻找到走失多年的妹妹,他相信总有一天会和妹妹重逢。

  这日,雨辰路过戏院门外,一边看书一边走,戏院小厮上前塞了一张贺青舟的广告,雨辰正看书看得入迷,看也不看便塞进了包里。

  与何致鸿和桑介桥急着与莫新龙会面不同,钱白铁倒是沉得住气。莫新龙已经与各方接触得差不多了,钱白铁方才出手,而且约的地方也巧——澡堂。

  私人会所的高级汤池里,莫新龙泡舒服了,也不绕弯子,直接开口问钱白铁出什么条件。

  “五十条大黄鱼,四千杆日本三八式步枪。”钱白铁保持着一贯的微笑。

  “翻倍,不然免谈。”

  “莫兄,这……”

  “钱兄只管替我说项,若是钱兄拿不出来,自然有人拿得出来。我今晚还要见别的朋友,告辞。”莫新龙露出鄙夷的神色,起身离开。

  莫新龙走后,陆横问道,“先生,我们是否要把莫新龙的条件上报?”

  “不用,眼下他莫新龙初到上海,各方势力发出邀约,正是漫天要价的时候。我们静观他作戏就好,这一出戏唱下来,没几个金主能捧得起来。等到曲终人散,才是我们出手的时机。”钱白铁说罢起身,“来之前吩咐你的事做得怎么样了?”

  “您放心,已经办好了。对了,夫人说今天做了饭,让您回去吃。”

  “不了,你回去跟夫人说,今天我有事,让她不用等我了。”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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