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租界内,歌舞升平,花园洋楼,电灯汽车。而距离租界不远的一片棚户区,则破败不堪,景象颓然。
暗夜迷雾之中,两个洋人提着皮箱,神色警惕地走入棚户区的街道。忽然,一辆黄包车停在二人面前。
“二位应该听说过,和三叔交易的规矩,一向如此。”车夫白毛将两根宽布条递给洋人。
两个洋人认为这样的要求简直无礼透顶,但一想到传闻中三叔的货从来没有问题,也就认了,老老实实将宽布条蒙在眼睛上,坐上了白毛的车。
白毛拉着两个洋人兜兜转转,跑了半个时辰才停下。洋人迫不及待摘下眼罩,只见面前的街道上白事商铺绵延无尽,“冥”字歪歪扭扭贴满门帘,白纸花漫天飞舞。白毛引着二人来到“千古白事店”门前,周围漆黑一片,阴森恐怖。
“这是什么地方?”两个洋人不禁脊背一阵冰凉。
白毛嘿嘿一笑,“听过城隍庙吧?这是县隍庙。”
恰时,店门从内打开,露出一张帅气逼人却不失狡黠的鲜嫩面庞,“Please”。细看之下,这张英俊的脸颊上竟然还贴着一小块煞风景的膏药。此人正是棚户小霸王,吴乾。
千古白事店中一片昏暗,只在屋内四角燃着几根小蜡烛,映出土夫子打扮的吴乾和董大锤。吴乾示意董大锤亮货,大锤打开箱子,箱内的夜明珠顿时发出耀眼光芒,照亮了吴乾嘴角的微笑。
“我老子和张德公公拜过把子,指的地儿好货出了不少,拳头大的夜明珠就这么一对。”吴乾得意地看着箱子中的夜明珠。
洋人拿出放大镜凑上前,准备拿起夜明珠细看。
吴乾将他的手打掉,“连个手套都不带,划了皮蹭了灰赔得起吗?你们到底是不是收古董的!”
“是是是。”洋人连忙拿出手套。
吴乾却直接合上了箱子,“跟我交易,就得听我的规矩,我从不验货!”
两个洋人用英文嘀嘀咕咕半天,思忖半晌,只得让步。吴乾见洋人妥协,心下暗喜,于是更加放心大胆地装模作样起来,要求验洋人的货。
“不是不验货吗!”洋人一脸震惊。
“那是我的货不用验!”吴乾毫不让步。
洋人无奈,从皮箱里小心翼翼地捧出一尊玉磬。吴乾拿起玉磬装模作样地把玩着,偷偷打量洋人的神情,见洋人万分宝贝地盯着玉磬,心下顿时了然,这一定是个好东西,于是极力克制内心的兴奋,冷着脸冲洋人比了一个给钱的手势。
洋人拿出一叠大洋,“这是有龙纹的玉磬,然后我再加一百大洋,一起换你的夜明珠。”
吴乾摇摇头,“No,No,No,还得再加五十大洋。”
“What?!”
吴乾指指自己脸上的膏药,“为了这珠子我差点死在地下,你看看我的脸?”
董大锤推出一架手推床,上面躺着浑身缠满绷带的阿蛙,身上的腐烂之气和脓血让洋人退避三分。其实,手推床上有两个洞,阿蛙的双腿就藏在里面……
吴乾指指可怜的阿蛙,不依不饶道,“还有,我兄弟腿都断了,工伤,也得算在买家头上!”
两个洋人再次用英文嘀咕着,很显然那个金发洋人同意这笔交易。吴乾瞄准时机,果断从金发洋人手中抽出三十大洋,又从他胸前摘下一只怀表,俏皮说道,“钱货两清。”
两个洋人得了夜明珠,也不愿再多计较,索性赶紧蒙上眼罩,催促白毛带他们离开。
洋人离开后,吴乾立刻帮阿蛙解开绷带,夸赞阿蛙今天的扮相逼真。董大锤则看着手上的玉磬,有点怀疑道,“有钱,这洋人给的东西,会不会有问题啊?”
“东西我看不懂,但那两人的表情,绝对假不了!再说了,论卖假货,洋人怎么比得过我们!”吴乾一脸得意。
白事店角落里的储物箱中堆放着许多骨灰盒,而每一盒中,都装满了假夜明珠……
店外,白毛拉着两个蒙着眼的洋人还在原地转圈。吴乾忍着笑做了个撤离的手势,白毛点点头,拉着洋人一路走远。
街边还有人在帮着烧草放烟,营造白事街的阴森氛围。吴乾撕下脸上的膏药,示意众人收工。众人纷纷熄灭烟草,把各家招牌上的白布扯掉,露出本来的招牌——原来都是药铺、杂货铺等正常店铺。棚户区的纯良群众们,全都是小霸王吴乾的得力助手……
此时,白毛拉着两个洋人再度回到棚户区街道,黄包车停下,洋人摘下眼罩,看看面前热闹的街景,并没认出这是刚才来过的白事街,只顾欣喜地抱着夜明珠盒子,匆匆上了另一辆黄包车。
吴乾看着洋人远去的背影,得意偷笑道,“做戏做全套,明天上午八点,把花姐请来!”
花姐,人称花蝴蝶,身段紧致而丰腴,偏又喜穿紧身旗袍和细高跟,手中常持一把精致小扇,扇子和假睫毛同时娇媚煽动,看到她不心颤的异性至今还没有出生,不过——看到她素颜的异性大概都死了……
浓妆艳抹的花蝴蝶得意地展示自己的化妆箱,“我花姐给人化妆可是很贵的,有钱,今天这笔买卖你能不能成啊?”
“有花姐这个易容天后帮忙怎么会不成,之后给你个大红包。”吴乾满脸堆笑。
“红包就免了,不过最近剧院总有人骚扰我,讨厌得很,今晚八点我跟完妆,你来接我。”
“好嘞!还劳烦花姐多给我介绍几个剧院的漂亮小妞!”
片刻之间,花蝴蝶便将吴乾和董大锤打扮成了亲妈都认不出的模样。
吴乾看看镜子里的自己,不禁疑问,“花姐,我这看起来像洋人吗?不像啊!”
“我给你画的这叫混血!混血知道吗?真正的洋人还没你好看呢!”
化妆成混血洋人的吴乾和董大锤蒙上眼罩,上了一个“土夫子”的黄包车,带着从洋人那里得到的玉磬,去与真正的三叔交易。
黄包车一路奔向城外,几辆自行车远远跟着,带头的人正是一身巡捕打扮的卫乘风——吴乾的发小。周围越来越安静,黄包车终于停下,吴乾和董大锤摘下眼罩一看,正身处一个昏暗阴森的仓库之中。
“听说毛子拿走的东西,你们都能收到手,可以啊。”三叔冷冷地看着吴乾。
“那三叔您的东西呢?给我们验验货。”
“我从不验货,跟我交易,就要听我的规矩。”三叔一脸冷漠。
这套路吴乾再熟悉不过,但还是假装咬咬牙,做出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道,“好,江湖上说,三叔的货从来没有问题,我信你!”
“那你的货呢?”三叔笑了笑。
“不是不验货吗?”吴乾继续装。
“是我的货不用验!”
吴乾装作无奈,学着洋人的样子小心翼翼拿出玉磬。
三叔用放大镜将玉磬仔细观察一番,深知这是好货,脸上禁不住泛起笑意,示意助手再送两个贵妃夜壶给吴乾。吴乾接过贵妃夜壶闻了闻,一股恶臭袭来,禁不住揉鼻子,不小心把贴的假胡子揉掉了一半。
三叔盯着吴乾的脸,禁不住眯起眼睛,“我好像在哪见过你。”
“我,我千真万确是从南洋来的,混血!看着眼熟也正常。”吴乾躲避三叔的目光。
“吴法天!你是吴法天的儿子,三年前我就被你们骗过一回!”三叔提起盗墓铲就打吴乾。
吴乾眼见身份暴露,只得逃跑,但这一趟可不能白来,那玉磬看来真是好东西,吴乾欲与三叔争抢玉磬,却被三叔连连击退,千钧一发之际,突然,门打开了!
“巡捕!”卫乘风带着白毛等几个小弟举枪冲了进来,“你们被包围了!”
吴乾和三叔顿时愣住,只见窗外有火光,人影攒动,手上都拿着枪,随即传来一串枪声。
“哼,小巡捕,你今天放我一马,这里的东西都是你的。”三叔假装镇定。
“我不是小巡捕,我是,冷……”卫乘风努力回忆了一下,结巴道,“冷面捕神卫乘风!
吴乾扯着脖子挑衅,“你有种开枪吗?唬谁呢!”趁卫乘风不备,吴乾夺过卫乘风的枪,同时对三叔大吼,“快跑!”
话音未落,只听一声枪响,吴乾倒地不起,血流不止。三叔顿时吓得哆嗦,猛然跪倒在地。白毛立即带人上前,将三叔铐起来带了出去。
卫乘风走到吴乾的“尸体”旁,用手沾了一下地上的血,尝了一口,“有钱,你真是有钱啊,放这么多糖?”
吴乾一个打挺坐起来,也尝了尝自己身上的血浆,接着猛打董大锤的头,“放这么多糖,你钱多烧的啊!”
阿蛙走进来,“人都捆结实了。怎么样,我说的没错吧,”阿蛙晃晃手中的棍子,“拿根棍子在窗外比划比划,再放串炮仗,他们肯定以为是枪!”
吴乾笑了笑,看向卫乘风,“你们怎么这么半天才到?”
“不敢跟太近啊,怕被发现。三叔这个老狐狸,巡捕房都抓他多久了,根本拿他没办法。还是有钱你行,想到这种歪招。”卫乘风指指玉磬,“要是没这个,怎么能把他给钓出来啊。”
“赶紧带人回去领功吧!抓了这么条大鱼,你们老大可没理由再不提拔你了!”
“有钱……”卫乘风满目感激,正准备说些肉麻话。
“行行行,赶紧押人回去吧!”吴乾不想起一身鸡皮疙瘩,赶紧打住他的话头。
“集合!”吴乾回到棚户区,“兄弟们都过来集合!棚户区第一小霸王,天王老子找我也不换的有钱哥我,回来啦!”
几秒钟过去,周围并没有人响应。
“派钱啦!钱都不要啊!”吴乾一手提着钱箱,一手叉腰。
白毛、阿蛙、花蝴蝶等人瞬间从各家涌出,一路狂奔而来,从吴乾手中接过银元,不住地感激着他们的领袖小霸王。
“有钱,吃饭了……”白事店内传来卫奶奶阴森森的声音。
白事店的饭桌上摆满热腾腾的饭菜和好酒,“吃,腿。”卫奶奶掰了只鸡腿,放到吴乾的碗里。
吴乾叼起鸡腿大嚼,突然眉头一皱,“盐又放多了……”
“你说什么?”卫奶奶慢悠悠地问。
“我说……好吃!您这鸡腿在门口支个摊,十分钟,买鸡腿的人能排到北平去!”吴乾掏出三块银元放在桌上,“白事店的场地费,也是乘风的演出费。”
原来这是一出吴乾编排的大戏,目的就是为了抓住三叔这个土夫子,让耿直木讷的发小卫乘风立个功,从一个临时巡捕转正,在巡捕房有一席之地。
卫奶奶看到银元,颇不满意道,“六块,六块。”
“阿奶,别的事你都记不清,钱的事你倒是不糊涂,”吴乾又掏了三块大洋放到桌上,“乘风今天登场晚了点,害我多费力气,不过您放心,他这编外捕头当了三个月也是够久的了,这次转正后我会盯着他,保他平步青云!”
卫奶奶点点头,满意地收下银元,一粒一粒拿起花生米堆在吴乾的面前,“喏,给老吴。”
“别提了,老吴几个月都没回家了,等他回来,花生米都发芽了!”吴乾往嘴里丢了一颗花生米。
卫奶奶却仿佛没听到一般,“喏,给老吴。”
吴乾酒足饭饱回到家,不想娇俏歌女小桃红正等在屋内,吴乾不用猜就知道一定又是来找吴法天讨账的。吴乾懒得为他这个不着调的爹擦屁股,索性转头就走。
“吴法天不在,那你就是他儿子吴乾喽?”小桃红冲上去勾住了吴乾的脖子,“吴法天有才,取了个‘无钱’的好名字挡煞,我看你要是儿子,可以改名叫‘还钱’。我今天来是讨你爹在我们馆子里欠的酒钱、茶钱、听曲儿钱,他点名让我们来找你,听说你是你们棚户小霸王啊。”
“不敢当不敢当,吴法天这个老王八蛋,几个月不着家,倒是天天送些像姐姐这么美的姑娘回来,你说我又没钱,怎么招待好呢?”吴乾靠近小桃红,想要调情施以压力。
“没钱?那用肉偿啊。”小桃红毫不含糊,顺势将吴乾推在桌上,跨在吴乾身上,欲解他的衣扣。
“姑奶奶生猛,我怕了。”吴乾反倒瞬间红了脸颊。
小桃红摸到吴乾口袋里的银元,直接夺走,“正好,两清。”
“诶——就是把你们店里所有酒买下来也不值这几个大洋,找钱。”
“那你妹妹的命值不值?”小桃红将银元放入袖中。
“关潇潇什么事?”
“听说吴法天的女儿在太古码头和人打起来了,你做哥哥的还不快去救。”
“开玩笑,谁能打得过我妹妹!”吴乾嗤之以鼻。
“好像是那个上海滩双刀杀手阿平吧。”
吴乾脸色骤变,立即冲出门去。街道边贴满“万术大赛”的招贴画,吴乾瞥了一眼不以为意,急速向码头奔去。
租界的繁华区域内有一座小楼,是个西式剧院,剧院的经营者是一个进步组织——明镜学会。剧院楼上有一间办公室,室内极为简洁,墙上挂有“天下为公”的牌匾,桌上放置着党旗,另有一盏台灯、一个电话、一套西洋茶具及归置整齐的文档若干,这里的主人一看便是个清廉正直之人,此人就是明镜学会的组织者,桑介桥。
干练少女贺红衣站在桑介桥的桌前,手中拿着“万术大赛”的招贴画,这个女孩肤若凝脂,眸子澄明,不过十七八岁,正是没有闲事挂心头的好年岁,但眉宇之间却总结着一丝沉重和坚毅,似是一腔热血无处洒的惆怅。
“老师,万术大赛又开始了……”贺红衣将招贴画和厚厚一叠资料放在桌上,“这是我搜集的历届万术大赛的资料,这比赛打着挖掘能人志士的旗号,实则变相搜刮民脂民膏,帮助腐肉敛财。往年还发生过一些失踪案例,上面隐瞒不报,中间必有猫腻。我还查到,赛事和洋人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主办方很可能串通洋人一起愚弄百姓!”
“可能还是肯定?”
贺红衣一时语塞。
“红衣,胡部长让我们驻守此地,叫我们发展学会成员,蓄积后备力量,你做得如何?他再三嘱咐,让你们这些青年人了解新气象,学习新思想,你又做得如何?现在,还不是大展身手的时机,需要潜心蛰伏、静观其变。我知道你有一腔激情,满腹热血,可你是否想过,这是为名利光荣所起,还是真真为了民族大义?”
贺红衣沉思片刻,抬头坚定看向桑介桥,“要从心底里生出正义与无惧,为民所想,带他们远离泥淖,实现自由、平等、博爱。老师,学生一直谨记着您教我的话,每天都在心里想上一遍。我知道您身在其位,有些事不便插手,但是学生可以去做,尽我所能地去做。百姓欲被愚弄,我做不到视而不见。”
桑介桥这才拿起资料,扫过几眼,“如若万术大赛真有蹊跷,我亦不会袖手旁观。你啊,收敛些心性,切勿鲁莽行事。当下时局不稳,有命才谈信念。”
贺红衣露出笑容,声音也轻快起来,“学生知道。”
桑介桥看着贺红衣离开,脸上浮现出一丝担忧。
太古码头上围观者众,吴乾拨开重重人群,终于看到了自己的妹妹,然而眼前的景象却令他瞠目结舌。
“还我小鱼!还我小鱼!”吴潇潇竟然骑在阿平头上,不断捶打他的后颈。
阿平的双刀落在地上。
“潇潇!”
吴潇潇抬头,紧紧扼住阿平的脖颈,“哥你来啦!”
吴乾捡起阿平落在地上的双刀,“说了多少次了,武器不要留在地上,容易被反杀。而且你一个女孩子家家,别老动手动脚,还想不想嫁人了。”
“他!他收保护费的时候,把我辛辛苦苦一上午捞的鱼仔全给打回水里了!让他赔我还不赔!”
“行了,今天赚的钱够给你买大鲨鱼了,我们回家!”吴乾拉起潇潇想要离开,刚一松手阿平立刻嚣张反击。
“小兔崽子,趁我滑倒偷袭我!”
吴乾感受到背后来拳,立即用后肩抗住,阿平反被打的手疼。
阿平意识到吴乾不好惹,马上改口,“你们给我等着!我老大娜姐不会饶过你们的!”阿平匆匆跑开。
“我好怕——”吴潇潇嘚瑟不已。
吴乾忙捂住吴潇潇的嘴,“闭嘴,你摊上事了,没听他老大是娜姐吗?”
“娜姐?哪个娜姐?”
“还能是哪个娜姐,只能是那个娜姐啊!”
巡捕房外,明晃晃的太阳照得人睁不开眼,卫乘风押着三叔走来。同为编外巡捕的李鹿看到此景,心下暗想,卫乘风抓到了倒卖文物的三叔,岂不是转正在望?那他李鹿不就没有出头之日了?
李鹿急忙拦住卫乘风道,“我刚听到队长在里面发脾气,你待会儿别结巴,慢点和他说,如果他生气了,你就推给我,我帮你说。”
“谢谢,你真好。”
“客气什么,我们是兄弟嘛。你转正后得照顾我啦……”李鹿屁颠屁颠跟着卫乘风走进巡捕房,心中却盘算着该如何把功劳抢过来。
巡捕房内,一个老巡捕看到卫乘风和李鹿回来,掐灭烟头询问道,“怎么一早上不见人,都去哪了?”
“我……我……抓……”卫乘风一紧张就结巴。
“我缴获了一起重大文物盗卖案,”李鹿一把牵过三叔,“人都带来了,好好瞧瞧这是谁。”
“喂!这——这不是——”卫乘风急了,却越发结巴。
“这不就是大名鼎鼎的三叔嘛!”李鹿倒是一脸得意。
卫乘风急得不知该从何解释,众巡捕已经开始拼命夸赞李鹿了。恰时,巡长余德义从楼上下来,看到三叔,大感意外。
“老大,你可不知道当时有多激烈,三叔抄起家伙就想干我,幸亏我反应的快,用队长教过我的无影脚踹得他底儿掉。”李鹿向老巡捕使了个眼色。
“不——不是——”卫乘风焦急地望着余德义。
李鹿一把勾住卫乘风,“乘风,你结巴,我帮你说。对对对,当时我擒住三叔,是乘风兄帮我上的链条,辛苦了!
“还有……”
“还有就是,没你我抓不住三叔,真不愧是我的好兄弟,我们联手,以后肯定就无敌了。”
“头儿,这是我们队的编外巡捕李鹿,办事牢靠,您看下个月能不能转正?”老巡捕询问余德义。
“你有什么要说的?” 余德义盯着总被截断话头的卫乘风。
“我兄弟不善言辞,巡长您多见谅,您问我,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李鹿一脸殷勤。
“我跟你说话了吗?”
李鹿噤声,卫乘风正犹豫如何开口,却看到老巡捕在余德义的背后比出闭嘴的动作。卫乘风张了张嘴,怂了下去,低头耷脑地说道,“没什么……他说的都对。”
余德义心中了然,“说得对就赏,李鹿准备转正。”
巡捕队众人鼓掌,卫乘风低头不语。
吴乾和吴潇潇回到棚户区,周围邻里均关门闭户,寂静反常,吴乾不禁警惕起来,忽然看见家门口站着两个乔娜的小弟。
“怕什么,我们自己的家还不能回了?”吴潇潇依旧不知天高地厚。
“那可是砍刀帮的乔娜!你真是年纪小,不知道她当年一把砍刀大杀四方,一夜之间黑道易主,威慑整个上海滩的故事!”吴乾小声说着,面前忽然出现好几个乔娜的人,兄妹俩当即被拖进家中,天空中回荡着吴乾的哀嚎,“娜姐我错了——!”
吴乾跪在地上,紧紧抱住乔娜的大腿,痛哭流涕道,“好姐姐,你就原谅我妹妹吧,你有气就撒在我身上,我抗揍。”吴乾抬起头,却发现面前坐着的只是一个娇小女孩,顿时松了口气,嗖地一下站起来,四处张望道,“人没来啊?小丫头片子,帮我给你们老大带句话,赢了阿平我们已经很不好意思了,我不打女人的,你赶紧走吧。”
娇小的乔娜冷冷一笑,一脚踹飞吴乾,慢条斯理道,“刚刚是你说自己抗揍吧,好——”
“老大,我来!”阿平自告奋勇。
躺在地上的吴乾眼睛一转,连忙一个翻滚把背后的双刀双手奉还给阿平,“兄弟你砍我,是我没教育好妹妹。”
“不!我一人做事一人当!砍我!”吴潇潇毫无惧色。
“那我就一人砍一刀!”阿平举刀欲砍。
忽然,乔娜抬脚踢飞利刃,目光横向阿平,“连个小姑娘都打不过,丢不丢人,下去!”
阿平心有不忿,暂且偃旗息鼓。
“你就是吴乾,棚户小霸王?”乔娜饶有兴致地看着吴乾,“我怎么看你像小王八?”
“当然不能跟乔帮主比,我们都是小打小闹。”
“还挺会说话,但你们欺负我小弟的事不能就这么算了,得留点东西长个记性。”
吴乾看情况不妙,抓起潇潇的衣领,“看你把我美乔姐姐气得,我抽你!”吴乾一巴掌抽飞潇潇,潇潇会意连续翻滚,磕晕在门槛上。
乔娜憋不住笑道,“你早这么管教妹妹就没今天的事了。小伙子,我看你挺狠,也算是智勇双全,不考虑来我砍刀帮施展拳脚?”
“多谢娜姐赏识,我功夫跟你们比还差远了,等我练成了一定第一时间去找您。”
“呵,还没有人敢对我说个不字。”乔娜一脚踹向吴乾,“我还会来找你的,走!”乔娜带人离开。
“人走了,起来吧,”吴乾掸去妹妹身上的尘土,“演技不错,以后可以跟着我混了!”
“哥,我真的摔伤了。”吴潇潇带着哭腔,疼得爬不起来。
中药店内,身形健壮的大锤妈扶着潇潇的肩头,以她的屁股为圆心,猛地抡了半圈,只听“咔哒”一声,吴潇潇骨头复位。大锤妈看在邻居的份上,免了潇潇的正骨费,然后顺手卖了一瓶三块大洋的祖传神油给她。
“我想过了,你白天还能打得过杀手,这会儿摔一跤就能扭成麻花,这说明什么?”吴乾认真地盯着潇潇。
“我没发挥好?”
“不对。”
“你对我下手太狠了?”
“错。因为你只会打,不会防。花架子还可以,但没有真本事。”
“那我怎么办?难道还要学童子功呀?”
“来不及了。我们这些生活在棚户里的穷人,不能太招摇,不仅要会打架,还要会挨打!等你好了,我教你一套我自创的挨打绝技。之后你进可攻,退可守,看似被揍得很惨,其实不伤筋骨,甚至还能还手。”
吴乾边说边摆出一连串闪躲的架势,看得人眼花缭乱。突然,吴乾瞥到桌上的破钟已经七点半了,立即飞奔出门,该去剧院接花蝴蝶下班啦!
明镜学会的狭窄房间中,贺红衣与进步女学生雨辰、戴眼镜的斯文男生博文以及另外三名成员聚在一起,众人的脸上都挂着朝气蓬勃的青春热情。
“万术大赛的招贴报已经传遍上海的大街小巷了,我们必须争分夺秒,他们贴在哪,我们也贴在哪,他们发到哪,我们也发到哪,”贺红衣一边手抄小字报一边说道,“绝不能让他们得逞,虽然我们力量微薄,但是只要一个人看见,便会传给第二个人,一传十,十传百……主办方的真面目总会暴露在民众面前!”
“bravo!”雨辰激动附和道,“撕开这些人的面具,让狐狸尾巴露出来!红衣,不如这样,我组织大家去示威游行?我在西洋留学的时候,看他们都喜欢走上街头,不满、愤怒,都得喊出来,丑恶、不堪,都要揭露出来!你们是没见过那街上有多热闹,跟过节似的。”
贺红衣摇摇头,“洋人的那套我们不学,我们就用我们的办法行事。他们把招贴报做得花里胡哨,我们简单明了,要用最快的速度让民众知道!要快!一定要快!博文,你还是负责宣传。”
博文扶了扶眼镜,有些畏缩,“可是……”
贺红衣却坚定地说出了宣传口号,“万术大赛,洋佬搞事,生死自负,伊作猴耍!就这么写!”贺红衣把写好的小字报和纸张传给大家,“大家赶紧,分工合作!”
夜晚的街道,吴乾顶风而行,一张“万术大赛”的宣传单刮到他的脸上,他索性向宣传单啐两口唾沫,将有油墨的一面抹在头发上,毛糙的头发瞬间成为帅气大背头。
吴乾朝剧院走去,然而剧院外的上层人士都穿着锦衣华服,他土灰色的外衣显得格格不入。剧院门口的橱窗里贴满戏剧海报——《恶家庭》、《空谷兰》、《西太后》、《三雌老虎》等,最大的一张海报印着“今日演出《罗密欧与朱丽叶》”。
吴乾欲进剧院,却被保安拦住,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翻着毛边儿的衣服和破了洞的布鞋,顿时有些无地自容。
“不就是个破剧吗,谁稀罕看!”吴乾走了两步又停下,挠了挠脑袋,“不对啊,我是来接人的。”吴乾脑筋一转,绕到剧院的后门。
吴乾悄悄从剧院后门进入,巨大的剧院后场呈现在眼前,铁梯子通向高处。吴乾三步两步爬上去,坐在铁架子上看戏。
“那边窗子里亮起来的是什么光?那就是东方,朱丽叶就是太阳!起来吧,美丽的太阳!那是我的意中人……”戏台上,穿着罗密欧服装的男演员正在表演。
吴乾俯视着演员和观众们,一脸高傲道,“不让爷爷看,爷爷自有地方看。这上头的位置比下面好一千倍,你奈我何?”
“唉,但愿她知道我在爱着她!她欲言又止,可是她的眼睛已经道出了她的心事。待我去回答她吧;不,我不要太卤莽,她不是对我说话。天上两颗最灿烂的星,因为有事他去,请求她的眼睛替代它们在空中闪耀……”罗密欧继续深情表演。
吴乾完全听不懂,转而观察周围,发现铁架子后方有一条走廊幽暗又整洁,与乱糟糟的后台全然不同。吴乾跳下铁架,好奇地向走廊深处走去。
黑暗的走廊尽头,贺红衣正走向桑介桥的办公室,忽然,她听见一个陌生的脚步声,不禁起疑,向脚步声的方向悄然靠近。走廊中的吴乾突然看到前方墙壁上有一个人影在向他靠近,立刻警惕起来,侧着身子靠在墙壁上。
此时的吴乾和贺红衣仅一墙之隔。
“你是谁?来干什么的?”贺红衣听到对方停在不远处,凌厉发问。
“来看戏呀。”吴乾撇了撇嘴。
“看戏到这儿干什么?说!谁叫你来的?”贺红衣并不相信。
吴乾索性上前一步,直接出现在贺红衣的面前,看到面前是个俊俏的姑娘,不禁有些惊讶,贺红衣则警惕地盯着吴乾。
这一刻,他们二人并不知道,从此往后,他们的命运将被对方改写,而他们也将共同搅动这个纷乱的大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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