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闷响，坠着石头的床单落入河内，溅起点点水花。谭秀晶不顾形象地跌坐在旁满面微笑，又拉着徐震，让他坐在自己身边。
“平安富贵升官发财！你别看我，这话不是我说的，是跟我大哥学的。他每次送人‘游水’之后，都会说这么一句。那些人送去游水后就没事了，这次也不例外。这几年我家在这条河里送了不少人，这次多个鬼佬陪他们。混蛋，竟敢给我下药，活该去死！”
徐震看着河水一语不发。谭秀晶看看他问道：“怎么不说话？是怕了？我说过了，这件事因我而起，将来就算有什么，也不会牵连到你。还是你觉得我不好？不够温柔？不像你想的那种大家闺秀？”
“我……我只是不明白，你看你大哥杀人，难道不会觉得他在做坏事？”
“坏事？我以前确实那么想过，不过后来我的想法就变了。”谭秀晶笑了两声，两手环着膝盖对徐震说道：“我以前也劝过大哥，让他不要随便杀人，最好不要杀人。为了这件事还和他吵过架，可是后来才知道是自己错了。我们家里做什么生意，整个应城的人都知道，就没必要瞒你了。这行生意容不得心慈手软，你不敢杀人，人家就要斩你。与其说是我大哥有错，不如说是世道不公。我家遵纪守法循规蹈矩的过日子，结果连饭都吃不饱。大哥做这些事，也是为了让我们活下去，让大家过上好日子。我知道，在应城很多人说大哥是坏人，大概你也不例外。可是你也看到了，这个世界上好人是没用的。我们做好人，今晚上就要被阿尔贝那个王八蛋欺负！就算你救了我，也没法阻止他继续纠缠。能救我一次未必能救我两次，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坏在他手里！只有杀了他才能一劳永逸！”
“阿尔贝是坏人，杀了他没问题。但是天王会杀的，大多都是好人。”
“或许吧。但是你也看到了，你杀了坏人，还是要怕巡捕，被抓到就要被判绞刑。相反，你自己做了坏人，别人才会怕你。我是坏人你是好人，可是遇到巡捕，我比你管用。这就是世界！要想在这个世界生存下去，我们只能学会适应。”
徐震木在那里，不知该如何是好。他不认可谭秀晶的想法，但是不知道该怎么反驳。两人只是第二次见面，彼此之间的纠缠偏又极深。徐震不希望两人之间的关系因为观念冲突发生变化，哪怕自己和谭信夫不可能同流合污，也不代表和谭秀晶也要闹到势不两立的地步。
他沉默了一阵，才说道：“秀晶，你说得或许是这个时代的现实，但是现实不一定是对的。师父对我说过，习武之人要始终相信这个世界邪不压正……”
谭秀晶冷哼一声：“你这么说，就是当自己是正，我们是邪了？那我倒要请教一下，尊师要是知道阿震你不光练武，还帮千手马骝这种大贼做事，又会怎么反应？是高兴还是生气？”
徐震心头一惊，差点跳将起来。他盯着谭秀晶道：“谭小姐……你在说什么？”
“我说事实。”谭秀晶语气冷静：“你三更半夜穿成那副样子出现在旅社，告诉我是练拳？你当我白痴啊？不用问就知道，你是帮千手马骝做事，替他取东西的。你身上的那个包裹，就是我家丢的珠宝！如果你想否认，就把它打开，如果里面不是我家丢的珠宝，我就随你处置。还有，今后记得叫我秀晶，别叫我谭小姐。”
徐震彻底无话可说。他知道谭秀晶并不蠢，但没想到她竟然如此聪明，这一路走来，就猜出了自己的心思，连包袱里的东西都被对方发现了。他咽了两口口水，不知道该说什么。身上的包袱就像个火球，时刻不停灼烧着身体。他甚至想过撒腿逃跑，可是在谭秀晶的眼神注视下，他连逃跑的胆量都没有。
谭秀晶冷哼着：“你可以考虑杀我灭口啊。反正杀一个是杀，杀两个也是杀。你杀了我也送我去游水，连你处理尸体的时间都省了。然后还可以说自己是为民除害替天行道，大家说不定还会送块匾给你，是不是皆大欢喜？”
“我……我不会伤害你的谭……秀晶小姐。你说的没错，我确实是帮千手马骝做事，不过请你相信，他不是个坏人。”
谭秀晶紧绷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她叹了口气，“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如果是我大哥，这个时候早就动手杀人了，哪会跟我说这些。你说得没错，你是好人，我们是坏人。或许有朝一日你会赢，但不是现在。而且我也不希望咱们两个做敌人，答应我好好练你的武功，不要和我大哥作对好不好？千手马骝不管多厉害，也只是一个人，不是我大哥对手，你帮他注定没有好结果的。大哥很疼我，你救了我，就是自己人……”谭秀晶略略停顿片刻，看徐震没什么反应，继续说道：
“总之只要你不主动来招惹我大哥，我保证天王会没人敢动你。应城这个地方，最坏的就是鬼佬，可是他们有枪你斗不过他们的。只要有他们在，那些坏东西就不会消失，最多就是换个人做而已。你就算对付了我大哥也没用，一个天王会消失，就会有第二个天王会出现。你何必跟我们作对这样不可？”
“我……我没有想过和天王会作对，大家各走各路……”徐震有气无力地说着。这话不算说谎，包括卓海球在内，都没人想过和天王会搞到不死不休的地步。
“那叫做井水不犯河水！什么了各走各路，乱讲！”谭秀晶突然发起了脾气，吓得徐震心头一抖，连忙低头认错。
谭秀晶看他这样，又是一阵微笑。伸出手放在徐震面前：“那好，我们就说定了，今后井水不犯河水。我大哥不会招惹你，你也不许坏我们的事。至于千手马骝……看在你的面子上，我可以让大哥放他一马，只要他离开应城，我们就饶他一命。不过千手马骝从我家偷走的东西必须还给我。”
徐震愣在那，他没想到谭秀晶会向自己要珠宝，不知道该怎么应付。不管这些珠宝来路，确实是谭家所有，尤其又被谭秀晶揭破，自己想不出理由不给。可是这些东西另有重用，而且属于千手马骝不是自己，就算丢了自己的命，也不能把这些珠宝交出去。
见迟迟没有反应，谭秀晶哼了一声：“没想到你这么贪财。怎么，舍不得啊？我警告你，那些珠宝虽然值钱，可是没那么容易出手。整个广东也找不到人敢收那些东西，最多你找几个小押，把它们十万八万的卖出去，根本值不了什么。人喜欢钱不算错，但是一定要有脑子，想清楚，小财不出大财不入！”谭秀晶咬牙切齿，最后一句话咬音咬得格外重。
徐震抬起衣袖抹了抹额头：“秀晶你搞错了，我不是个贪财的人。至少我知道想要发财，要靠自己的手去赚，而不是靠着歪门邪道，更不能等着天降横财。就算那些珠宝价值连城，我也不会贪心。但我这次受人之托，必须完成承诺。如果谭小姐非要这批珠宝不可，就只能从我的尸体上拿走。”
“蠢仔！”谭秀晶这次终于把这句话骂了出来，她搞不明白，徐震这小子到底是真蠢还是假蠢。自己把话都说的这么明白，他怎么还是听不懂。应城所有人都知道，娶了谭家小姐就有花不完的钱，为什么这个蠢仔就是搞不明白？非要守着什么承诺或是珠宝不放，真是气死人。她站起身，居高临下看着徐震。可是不久之后徐震也站起来，反过来俯视谭秀晶。
“你说得没错，我确实很蠢，但是我答应别人的事情就不会反悔。希望秀晶谅解。”
眼看徐震和自己对视着，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显然没有交出珠宝的意思。谭秀晶怒道：“拿着你的珠宝走吧！告诉那个千手马骝，我会让他主动把珠宝交出来！”
徐震并没说话，朝谭秀晶点点头，转身就走。没走出几步，谭秀晶在后面大喊了一声：“站住！”
徐震连忙停住脚步回头看去，谭秀晶怒极反笑：“让你走就走，让你站就站，你是牛啊！笨头笨脑的。天这么黑，把我一个人扔在这，这也算是大侠？千手马骝就是这么教你的？”
见徐震没理解自己的意思，谭秀晶只好伸出胳膊：“少废话，送我回谭公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