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豆豆的手术尘埃落定,我哆哆嗦嗦地走进教学楼。
迎接我的,是黑面的暴风骤雨。
他指着我的提纲,“打算这么交差?就这个水准,你也敢发给我?你也好意思叫它提纲?你确定它是提纲,不是垃圾?”
黑面绷着一张臭脸,越骂越生气,为数不多的头发一耸一耸,随时要炸。
“还有这几天,你死到哪里去了?电话不接,学校不来,你胆儿肥了是吧?”
“若非看在吴老师的面子,我能忍你到现在?”
“你看看你现在,放着毕业论文不做,去做什么义工,把正事都耽误了。你已经休过一年学,答辩再不通过,想赖在学校不走了?你不嫌丢人,我还嫌呢!”
“吴老师的名誉,算是给你毁个精光!”
“你最多就是出身小康之家,虽说有房子,可那是你自己赚的吗?坐吃山空你吃的起吗?你爸是李刚?”
他一口气骂了三十分钟,直到手机发出提醒铃声——黑小面补习班下课——这才善罢甘休。
“这是最新一期的财经杂志,里面登载了一篇有关Ethan的文章,你拿回去看看,兴许用得着。下个月,最晚下个月,拿不出来初稿,你就别想毕业了!”
我搂着杂志,又是讨好又是道歉,“赵教授您消消气,气大伤身,我一定努力,一定给您个交代……绝对不给您再添麻烦……”
我也不想给他添乱。
论师德,我没见过比黑面更好的导师。
选黑面作为导师,完全是姥爷的意思。他老人家曾经是这所大学的知名教授,桃李满天下,黑面读博士时,他的导师是我姥爷曾经的学生。逢年过节,黑面都会拎着礼盒,屁颠儿屁颠儿替他远在海外的博导前来探望。作为我姥爷的徒孙,黑面和我属于同辈儿,很难耍起师长的威风来。
黑面对我不住宿舍这件事颇有微词。他的理由很简单:容易染上社会上的不良风气,和同学的关系也会疏远,不利于我踏实做学问。
我不住宿舍的理由也很简单:我有房子,而且就在学校对面。
七八年前,政府划出了大片开发区,将学校迁到新址,同时联合几家房地产商,以极低的价格解决了全校教师的住房问题。姥爷家的第三代,只有我一根独苗,他老人家瞧着房地产市场蒸蒸日上,索性一次性付款,团购了一套四室两厅的房子,直接买在我名下。
拜命运所赐,我现在是标准的有房一族,赶上这几年房价飞涨,五位数购入的房子转眼过了七位数,涨势依旧不减。尚未立业就有了安身之所,谁住宿舍谁是傻子。
黑面在专业领域颇有建树,治学严谨,带出来的学生个儿顶个儿是业界精英,唯独我一个滚刀肉,能毕业就不错了。他总提房子这茬儿,想来是碍着姥爷的颜面,实在不好意思对我进行人身攻击。
气归气,骂归骂,他是真着急。
他怕我毕不了业。
从学校出来,表盘上的指针已过晚上七点。
我脸皮虽厚,挨了一下午臭骂,心情难免郁闷。
眼看天色逐渐暗了下来,我摸出钱包,从附近的超市买了半打啤酒和一包香烟,一路溜达到小区附近的广场,随便找了台阶坐下,打开一罐啤酒,咕嘟咕嘟灌进肚子。
天气已经转暖,广场上热闹非凡。有年轻的父母带着孩子玩耍的,有白发老人互相搀扶散步的,也有疲倦晚归的上班族,有遛狗的,也有遛鸟的,不远处隔出来的空地上,几十名老人就着凤凰传奇的歌声翩翩起舞。
苍茫的天涯是我的爱,延绵的青山脚下花正开……
我就这么坐着,看着,不知不觉中三瓶啤酒下肚,等我发觉有点撑的时候,夜幕已经完全降临。我撕开烟盒,抽出一支叼在嘴上,再从包里摸出ZIPPO,点燃,狠狠吸了一口才将盖子扣住。
啪!
清清亮亮的一声,很讨喜。
闹闹偷着学抽烟那会儿,这是她最喜欢的一只打火机,诺曼底登陆,限量版。
刚准备吸第二口,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的家伙,“嗷呜嗷呜”地打着招呼。
定睛一看,这不是事儿先生的儿子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