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敌友难分
徐晨达2019-11-05 10:466,428

  民国三十年(公元1941年)十二月一日,下午二时三十分许 重庆军统总部

  最近军统头子戴笠的日子很不好过,从今年年初开始,军统局在日占区的多个城市秘密从事情报收集和刺杀叛逃人员任务的情报站就遭遇到了日军宪兵和汪伪政府特务的清剿。一年下来各条情报线均是损失惨重,传回来的情报杂乱无章而又缺乏条理,一些失去领导人的情报站更是处于人员散乱、群龙无首、一团乱麻的困局,许多地区的情报网早已经是名存实亡。

  加上最近发生的军统上海站被日军特高课一锅端,这要命的消息也不知道是被哪个嘴欠之人抖露到了老头子(蒋介石)面前。原本就因为近期正面战场战事不利,憋了一肚子火的老头子立即把戴笠招了去他位于歌乐山的别墅里,指着戴笠的鼻子好一顿训斥,戴笠只能无奈当了一回出气筒,被狠狠地训斥了一个小时都不敢出声。一想到老头子严令自己在一个月之内把上海站重新恢复起来,戴笠就感到自己的脑袋好一阵地发胀。

  回到军统总部二层小洋楼的办公室里,文职秘书早已经殷勤地为他沏上了一壶他最喜欢的印度阿萨姆红茶。端着手中盛满暗红色茶水的精致茶杯,站在办公室的窗台边的戴笠,看着玻璃窗外阴云密布,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的天空,感觉此刻自己的心情就跟重庆这糟糕的天气一样阴郁。

  “老头子年轻的时候曾经侍卫于落难的国父先总理(孙中山),这才能够青云直上,而我戴某人又侍卫于老头子,所以才能担任这军统局局长之职位,可我身边又有谁可用呢?!”看着自己办公室正中悬挂的那巨幅的孙中山画像,端着茶杯的戴笠满面愁容地轻轻呷了一口茶,黯然自忖着。

  想着想着,戴笠又喝了一口手中茶杯内的茶水,之后不自禁地抬头向二楼的玻璃窗外看去,通过院子里树叶落尽的梧桐树的枯枝间的缝隙,他正好看到沈醉撑着一把黑色的雨伞,拿着一份文件袋,一路小跑着从门口走入了院子里来。这小子是原上海特区区长余乐醒的内弟,经其举荐,跟随在自己身边已有多年,为人心思缜密,办事干练,着实是个人才,戴笠微微一皱眉道:“难道是他?”

  等到沈醉推门进来之时,戴笠面上的愁容早已经烟消云散,作为一个领袖,他自认为不能在下属面前流露出丝毫的软弱和踌躇,否则上行下效,队伍就会不好带了。所以在沈醉出现在自己视野里到推门进来的短短的一两分钟之内他就已经完全隐藏起了自己内心真实的心情,重又变得冷静而又严肃起来。

  “叔逸啊,有什么事这么急着找我啊?”戴笠脸上带着高深莫测的微笑,开口询问道。

  “报告局座,苏州站站长徐文川今日中午的时候刚刚用密电发送了一份电报回来。解密之后听说您刚从蒋委员长那里回来,所以我就立即带来给您过目了。”沈醉伸手抹了抹自己面上的雨水,随后将手中的那份牛皮纸封面的盖有“绝密”两字图章的文件袋毕恭毕敬地递上。

  ”哦?电文里头怎么说?”戴笠接过文件袋却并没有急于打开翻阅其中的电文纸,只是眉毛一挑,沉声询问道。

  “上海站唯一逃脱了日军宪兵围捕的行动组组长陆子陵被徐文川他们在苏州玄妙观找到了……”沈醉支支吾吾地回答道。

  “人控制住了吗?务必要带他回来!”戴笠撕开了文件袋的封口之后特别叮嘱道。

  “恐怕……恐怕有些困难,路上……路上出了点意外,人……人没能带回来……”沈醉面有愧色地支吾道,脑门上已经隐隐有汗水渗出。

  “怎么回事?难道说人死了?”戴笠一把将手中的文件袋拍到了办公桌的桌面上,略带怒意地追问道。

  “是……是的。陆子陵负伤之后被中共地下党救了,养伤期间也不知道受了啥刺激,还是说被共党洗了脑。在接头地点玄妙观与苏州站的徐文川等人碰面之后,拒绝被押回重庆接受调查。反而出手重伤了我方的数名特工。最重要的是,他不知道是不是从共党那里知悉了我们军统高层利用地下的秘密运输线跟南京汪伪政府私下交易军火和战时稀缺物资的消息,扬言要将此事通过宋夫人(宋庆龄)和委员长太太(宋美龄)直接向老头子汇报,徐文川迫不得已之下只能将其当场处决。尸体已经就地掩埋了,所以人没能活着带回来,还请局座责罚。”沈醉满脸愧色,主动请罪道。

  “嗯,这么说来陆子陵他就是自己找死了,怨不得你和徐文川。”戴笠眯着眼睛双手叠加垒放在自己腹部上,背靠着座椅,沉声询问道,“此事除了徐文川之外还有谁知悉吗?”

  “还有苏州站联络组组长尤泰峰和他手下的几名心腹之人知道此事,不过尤泰峰自己也从这条地下交通线捞了不少好处,应该不会不知死活到处乱讲。而他手下的那几人调往第二战区前线部队充当炮灰的调令也已经发出,不必担心会走漏消息,请局座放心。”沈醉信誓旦旦地汇报道。

  戴笠想了想,随即点了点头道:“好了,这事就到此为止吧。”

  “局座,上海站的覆灭必须要有人出来承担责任,您看是不是把这顶黑锅扣在陆子陵头上,反正死人是不会开口为自己辩解的。”沈醉揣摩着面前的戴笠的心理,小心翼翼地请示道。

  “算了,上海站这次的问题说大不大,可说小也不小,上头查得紧,下头现在也有些消极的情绪。值此关键时期,鼓劲打气要比推卸责任重要和有用得多。”戴笠目光深远地摆了摆手,制止他道。

  “卑职愚钝,如何行动还请局座您示下。”沈醉讨好地询问道。

  戴笠从座椅上站起身来,向着窗边走了几步,看着窗外已经转变成瓢泼之势的雨势,略微思索了一下之后说道:“很多事情远没有你我想象的那么简单。我之前跟你也已经谈起过了,广东陆家世代为咱党国效力,在党国高层人脉众多,那个陆子陵我也亲自见过多次,是条好汉子,你说他勾结日本人或者中共,背叛上海站,给他乱扣帽子,鬼才会信你呢!弄巧成拙惹怒了陆家人,以他们的势力闹腾起来,你我吃不了兜着走。所以我的意思是咱不妨顺水推舟,那陆子陵不是已经被徐文川就地正法了吗?反正死无对证,咱不妨将他包装成抗日英雄、军统烈士的模样,将其刺杀董庆锋的过程以及负伤逃脱日军重重围捕,前往苏州通知战友们撤离,最后伤重而亡不幸牺牲的故事大胆加工夸张,通过报纸,广播等媒体宣传出去。这样一来对上头和手下的兄弟们有个交代,还能启发国民的抗日热情,而且给足了陆家人的面子,可谓一箭三雕一举三得。你认为怎么样?”

  “高啊,实在是高!局座您这番妙计,卑职真是拍马都赶不上啊!”沈醉肉麻地逢迎拍马道。

  听了沈醉的马屁之后,戴笠只是微笑不语,脸上却是一副相当受用的表情。

  “局座,还有一件事。上海站站长宁海元自二十八日被日本宪兵和特高课在法租界逮捕之后,就被关押在了上海日军宪兵总部的看守所里,至今已经过去了三天。根据我们最后的潜伏人员冒险用电台发回的密电显示,宁海元至今尚未招供,在日军刑讯逼供之下吃了不少苦头。您看是不是设法让苏州站协助我驻沪潜伏人员,设法营救一下?”沈醉又再次请示道。

  “那个宁海元是军统内的老资格了,情报作业经验丰富,对党国赤胆忠心,而且参与和知晓不少江南地区情报工作的内幕。如果他承受不住刑罚也顺势叛变,那对于我们在江南地区的情报网无疑是毁灭性的打击。人是一定要设法营救的,但上海是日军在华南地区的大本营,守备力量充足,宪兵总部更是看守严密。仅凭苏州站的那几十号人以及上海站潜伏组的那几棵独苗苗,力量未免不足啊。”戴笠重又坐下,双手交叉挡在自己鼻尖前,手肘撑在桌面上,沉思着说道。

  “既然营救有难度那不妨让潜伏人员趁早将其干掉,免得情报外泄,给咱军统带来二次损失。下毒、下药、割喉,暗杀的方法有很多种,不怕他不死。”沈醉眼中凶光一闪,咬了咬牙进言提议道。

  “潜伏组一旦动手的话,难免会暴露自己的身份,我们将他们安插进鬼子的核心部门不容易,他们持续潜伏给我们带来的贡献要大得多。不到万不得已,不要轻易使用,否则得不偿失。”戴笠挥了挥手,一口否决了。

  两人一时之间谁都没有稳妥的好计策,只能互相大眼瞪小眼,沉默不语。

  过了足有五分钟的时间,戴笠才忽然灵光一闪,一拍脑门突然开口道:“对了,我们眼前就有一股力量可以暂时借用一下,我刚才怎么就没想到呢?!”

  “局座您说的莫非是?”沈醉一脸惊愕地欲言又止道。

  “不错,正是共产党!”戴笠高深莫测地微微一笑道。

  “您是说共产党?”沈醉微微吃了一惊。他实在无法理解,眼前这个跟中共地下党斗智斗勇了十多年的男人有一天会说出联合共产党这种好似天方夜谭一般的话来。一时之间居然脑子有些转不过弯来,特地又询问了一遍,生怕自己听错了。

  “你大可不必这么惊讶,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些什么。你觉得我戴某人跟共产党的中央特科和北平特科互相争斗了多年,手上都沾满了对方的血,可以说是天生的仇敌,是决计不可能走到一块去的。但是你要知道,眼下的局势和十几年前那会是完全不一样了。现在日本人占领了东北,华北,华东和中原等地,国内已经爆发了全面抗战,国共两党也不会再这样彼此敌对下去了,现在不是号召‘第二次国共合作’吗?在这个节骨眼上再为了党派利益而互相仇杀,干一些损人不利己的勾当,你觉得这样可行吗,说得过去吗?”戴笠叹了一口气,目光深远地说道。

  “那您的意思是?”沈醉揣摩着戴笠的心思,谨慎地询问道。

  “眼下‘国共合作,一致对外’是大势所趋,眼下这种局面,什么党派利益,什么阶级斗争都是没有市场的,不可行的。只有赶跑了共同的敌人小鬼子,这两党之间的账才能细算清楚。共产党不是一直号召两党合作吗?他们在上海滩的地下情报组织以及潜伏人员的数量跟我们军统相比也是不遑多让,这次营救宁海元,正好可以借助他们的力量,而且对手是日本宪兵和76号,都是难啃的骨头,能营救出来最好,营救失败也能借助日本人之手重挫中共驻沪地下党,削弱他们的力量。这事本身就是一箭双雕,稳赚不赔的买卖。但前提是他们得答应,所以我决定让苏州站新任站长徐文川去办这件事,他为人机警圆滑,善于巧辩,而且他没有跟共产党爆发过正面冲突,如果能够以民族大义,抗日战局来施压的话,共党对他应该能有所好感,成功说服对方的可能性应该会很高。当然,我们也可以承诺向他们提供一些紧缺的战略物资,例如武器和药品……”戴笠背着双手,在玻璃窗前慢慢踱着步,不紧不慢地布置道。

  “给徐文川发送电报,让他去联络苏州和上海地区的中共地下党,找到他们的头目,然后去会会他,说服他一起营救被捕的宁海元。完不成任务就叫他别回重庆来见我!”戴笠突然站定厉声下令道。

  “是!局座深谋远虑,目光高远,卑职跟着您,真是一辈子都学不完啊!”沈醉摸了摸自己的脑袋,谦卑地恭维道。

  “呵呵——老师就在你眼前,跟着我慢慢学吧,终有一日你会超过我的。”戴笠满意地点了点头,鼓励自己的这位得力下属道。

  同日(十二月一日)下午三点四十五分许,苏州文庙,店铺林立,人流如织。

  此地历来是苏州老城区的文化中心,除了由北宋名臣范仲淹于景佑二年(公元1035年)创建的供奉孔老夫子的文庙之外,往东则是著名的“沧浪亭”。“沧浪亭”位于苏州市城南三元坊附近,始建于北宋,为文人苏舜钦的私人花园,在苏州现存诸园中历史最为悠久。西南则是始建于元代的苏州水陆古城门——盘门。所以该地开设有大量的古董行和雅致的茶楼餐馆,历来是苏州市民休闲娱乐首选地之一。

  一小时前刚刚用秘密电台接收到重庆军统总部发来的密电,要求苏州站尽快秘密联系附近的中共地下党,寻求与他们合作,营救被捕的上海站站长宁海元。这艰巨的任务着实让新任苏州站站长徐文川颇感为难。且不说军统和中共地下党历来就是势同水火,单是自己也刚刚在杨轶远他们手上吃了一次暗亏。现在则要自己低三下四去讨好他们,请求他们协助自己,饶是徐文川脸皮够厚,油盐不进,现在也觉得有些拉不下脸来。

  所以他此次拉上了联络组组长尤泰峰,两人穿上长衫,戴上礼帽,为表诚意也没带任何武器,只是装作两名游客的模样,在苏州街头略显盲目地闲逛着,希望能够在茫茫人海之中发现中共地下党的人员以及秘密联络站。

  虽然尤泰峰觉得这么闲逛略显盲目和仓促,无异于大海捞针,但徐文川却显得颇有信心。他并没有真的满大街傻呵呵的去瞎逛,期待瞎猫碰上死耗子那样的奇迹。而是十分有针对性的在苏州市内最为繁华的观前街,石路,道前街等地一一排查,最后终于来到了这文庙之前。

  看着香烟袅袅,香火繁盛游人如织的文庙街景,徐文川深吸了一口气,略显鹰钩的鼻子使劲嗅了嗅,然后用一种发现猎物的鹰犬一般自信的口吻说道:“这地儿肯定有中共地下党的秘密联络点。”

  一旁陪着他走了不少路,已经满脸倦态的尤泰峰略显不满和深表怀疑,在内心暗骂了一声:“才怪。”可他嘴上却是一副讨教的表情,低声询问道,“徐老板(两人伪装外出,徐文川自称徐老板,尤泰峰自称尤掌柜)您何以见得?”

  可一脸讪笑的徐文川却似乎一眼就看穿了尤泰峰内心的所思所想,冷哼一声这才说道:“你别不相信,我这可不是胡乱猜测、无的放矢,而是一种基于反间谍侦察技巧以及对于共党活动习惯调查之后的科学推理。我们现在去那些古玩店和新式书店转转,共产党就喜欢附庸风雅,常常利用古玩店和新式书店作为自己机关的联络站点。还有那些新开张的酒楼茶馆,若老板是非本地人的新面孔,也一样可疑,你安排几个人去旁敲侧击地秘密侦查一下。”

  “恕卑职愚钝,我实在是看不出来这共产党开设的书店,古玩店和茶楼跟别处的有何不同啊?”尤泰峰伸手挠了挠头,不解地询问道。

  “我真怀疑你是不是一直伪装成风水术士而干傻了,怎么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你给我仔细听好了,共产党的书店靠近门口的那几排书架贩卖的都是寻常的合法刊物,但是靠近里侧的几排书柜则会夹带私货,出售一些左倾和革命刊物。共党的古玩店贩卖的古玩大多是西贝货(假货),只是装装样子,你去询问购买的话,他往往会以各种理由不卖给你。而茶楼的话靠墙的一桌往往会有人占着,点一壶茶一喝就是一天,不怎么挪位置,那人就是他们的眼线,用来监视过路行人,发现其中的汪伪政府人员和我们军统这类人的。你如果摸到了门道,很容易就能看得出来。”徐文川略显不悦地解释道。

  “说是这么说,似乎不甚困难的样子。可是这共党份子狡猾得很,他们又不是傻子,会这样自己给自己贴标签吗?如果真是这样,日本人和76号早收拾他们了。”尤泰峰深表怀疑地说道。

  “当然不会这么容易,我只是给你举个例子,打个比方,至于实际怎么来找,那就要看你我的眼力了。”徐文川呵呵一笑道。

  “这活还真有点技术难度呢!”尤泰峰吸了一口气,咧嘴笑道。

  “一般来说啊,中共地下党喜欢开那种比较高档的店铺,比如古董行、茶馆、酒吧、高级餐馆。这些地方经常出入的,都是社会地位属于中上流的人物。而地下党为了活动方便,往往会为自己伪造一个合法的身份,一般这类身份在社会上也是属于有头有脸的那种。开设这类店铺一则不容易遭到日本人和汪伪特务的骚扰和盘查,二来容易接触到敌人高层人物,容易策反其中的意志不坚定者,便于从中发展自己的眼线,而且能够赚取大量的活动经费,减轻自身组织的财政负担。可谓一举多得。”徐文川边走边头头是道地小声解释道。

  “卑职又长知识了,徐老板您真是经验丰富,怪不得而立之年就能坐到苏州站龙头的位置上。”尤泰峰真心实意地说道。

  “呵呵——尤掌柜你……”徐文川听了尤泰峰衷心钦佩之词,满面笑意的正要开口谦虚几句之时,突然仿佛遭遇了电击一般,神情刹那之间就变得异常严肃了起来。他一拉尤泰峰衣袖,指着两人前边两百米左右距离的一个年轻人的背影说道:“尤掌柜,你看那人是不是有点面熟?”

  “啊……嗯……似乎是有点眼熟,却又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尤泰峰眯着眼睛看了一眼,不知可否模棱两可地回答道。

  “蠢货,那就是那天用枪指着你我的那个共党司机!错不了,那侧脸和背影我一辈子都忘不了!走,跟上他!他肯定是要跟其他共党份子碰头!”徐文川喘着粗气,鼻孔之中喷出大团大团的白气,情绪略显激动地下令道。

  “是!”尤泰峰低声回答道,随即两人将礼帽帽檐向下拉了拉,借着人流地掩护,向着那名年轻人的背影快步赶了过去。

继续阅读:第十四章 不速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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