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昭和十一年(公元1936年)2月25日深夜,天降罕见鹅毛大雪,东京城内被皑皑白雪所覆盖,陷入一片寂静。
26日凌晨5时不到,天空中依然在飘着鹅毛大雪,身为近卫步兵第三联队独立搜索大队大队长、陆军中佐的大冢芳茂在雪夜之中伸出手来,去感受那晶莹剔透的雪花与手心触碰的感觉,每一点冰凉过后,心中都有一种难以言状的感觉。抬眼望去,雪花纷纷扬扬,逐渐笼罩了整座东京城。
他猛地攥紧拳头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快速转身,坚定不移地说道:“开始吧!”早已静立在他身后的一干中下级军官们立刻向四周跑去,
香田清贞大尉、安藤辉三大尉、河野寿大尉、野中四郎大尉等9名政变核心军官带领千余名官兵,从驻地武器库中夺取了步枪、机枪等武器,然后从位于皇宫外西侧三宅坂的第1师团驻地出发,踏着厚厚的积雪,按照计划众人在军营门头分道扬镳,分别去不同的地点刺杀“天皇周围的坏人”。
日本军队之中皇道派与统制派之间、部队军官与幕僚军官的长期倾轧,以至最终反目,酿成震惊天下的二?二六事件就此拉开序幕,日本东京这场几十年不遇的大雪即将被鲜血染红。
…… ……
就在东京城内的普通居民还沉浸在睡梦之中的时候,在东京城内通往西南方神奈川县郊区汤河原的公路上,一支有两辆出租车组成的车队正在积雪的道路上隆隆挺进。士兵们个个绷紧了脸,头上的钢盔压得很低很低,一双双凶狠而又坚定的眼睛看着车窗外白皑皑的雪景。出租车司机早已经被他们杀害,现在开车的是小队中的两名汽车兵,两辆车上共乘坐有九名日军精锐,带队者则是大队长大冢芳茂。
这支小队的装备极为精良,使用的武器并不是日本陆军通常使用的三八式步枪而是此时在日本国内也是装备数量很少的德制MP18冲锋枪,这种人手一支MP18冲锋枪的火力搭配十分奢侈,对于资源匮乏的日本陆军来说更是十分少见,一般耗弹量极大的德制MP18冲锋枪只有军中最精锐的卫戍部队才有资格装备。此时这支人人装备一支MP18冲锋枪的特别小队正乘坐着两辆再普通不过的出租汽车,冒着风雪趁着天黑向神奈川县郊区的汤河原伊藤屋旅馆驶去。他们每一名队员的武器配备完全是按照战时进行装备的,每人都戴着头盔,穿着的军服外头罩着一件黄呢子军大衣,脚上穿着保暖胶鞋,带队军官则是穿着更为保暖的皮靴子。每人身上都携带有四个MP18冲锋枪专用20发弹匣以及四枚香瓜手雷,每人都是一幅标准的作战态势。
他们此行所要铲除的目标是前内大臣牧野伸显伯爵,这位老人虽然已经75岁,又是明治维新功臣大久保利通的儿子,但皇道派的激进分子认为他是昭和维新的死对头,所以必须被清除。当时牧野伸显住于东京西南方较远的神奈川县汤河原伊藤屋旅馆,而按照预先商量好的行动计划,击杀牧野伸显的任务则由大冢芳茂和他手下的河野寿大尉率队执行。
大冢芳茂的车队驶入了汤河原伊藤屋旅馆的院门之中,一切都很正常,沿路没有发生任何意外,这让大冢芳茂感觉此次行动必然成功,天降大雪似乎在预示着连老天都在帮着他们。
这时两辆出租汽车都在伊藤屋旅馆的正门前停了下来,听到了屋外汽车引擎发车的轰鸣声以及下车人员的嘈杂声,一个军官带着八名卫兵从亮着电灯的旅馆大堂内跑了出来,看到这两车荷枪实弹的日本士兵,一脸不解表情的卫兵们示意大冢芳茂等人停止前进,在表明身份之前不得进入伊藤屋旅馆。
“你们是哪支部队的?深夜来此有何贵干?这里可是牧野伸显伯爵入住的旅馆,闲杂人等没有正当理由一律不准接近!”保卫牧野伸显伯爵的卫兵部队的指挥官,那名身材高大结实的日军少佐提高了嗓门,面色不善地冲从车中下来的大冢芳茂等人喝令道。
“这不是赤崎佐夫君吗?我是你的老同学大冢芳茂啊!”人群之中的大冢芳茂突然大声地冲他打起了招呼。
突然出现在现场的大冢芳茂到是让全神戒备的赤崎佐夫吃了一惊,眼前那个冲他打招呼的高个男人正是自己在陆军士官学校学习期间的同班同学大冢芳茂,但据他所知这个同学眼下已经是近卫步兵第三联队独立搜索大队的大队长了,军衔也已经升到了中佐,比自己还高一级。为什么他今天会率领这些全副武装的士兵来这里,难道有人想要对牧野伸显伯爵不利?
他转身低声对自己身边的一名伍长说道:“你去通知伯爵阁下,让他跟吉田小姐立即起床离开这里!另外通知旅馆内所有的保卫人员,拿起武器,准备战斗!”那名伍长立即转身回去执行命令了。
而此时大冢芳茂却已经微笑着率领他手下的第三联队的士兵们缓步向旅馆大门走来。赤崎佐夫手下的手持三八式步枪的卫兵们见他来了,不知道是否应该持枪阻拦。守卫旅馆大门的赤崎佐夫少佐也没有下达阻拦的命令,只是冷冷的看着越走越近的大冢芳茂。
店堂内的灯光照在大冢芳茂的脸上,赤崎佐夫少佐能从对方的眼睛中清晰无误地看到对方对自己的不屑,这让一向心高气傲的赤崎佐夫少佐心中生出了几分恼怒。他走到那个军官面前,保持着自己的威严,用居高临下的语调训斥道:“大冢君,你今日所为何来?不说清楚,就算你是我的老同学,我也不能放你进去!”
不料大冢芳茂冷冷地说道:“我的军衔是中佐,而你只是一个少佐,身为长官,我没有必要向你解释我此行的目的!让开,否则我对你不客气!”
“你——”赤崎佐夫少佐大怒,他没想到在校期间与自己一向关系良好的大冢芳茂居然会这样对他这个老同学说话,但他突然看到了大冢芳茂身后的那六名日军士兵手中的武器跟自己手下所使用的三八式步枪不一样,他的心头突然浮现出了一丝不祥的预感。
就在此时,他突然听见大冢芳茂身后的一名日军士兵高喊一声:“尊皇讨奸!”随即一抬手中的MP18冲锋枪,黑洞洞的枪口霎时之间喷出了一道炽焰,一梭子9毫米手枪弹向他身边的卫兵们飞去。“卧倒————”赤崎森夏反应迅速话语出口之时已经率先卧倒在地,只听“哒哒哒——“一连串的冲锋枪扫射声响起,赤崎佐夫身边来不及作出反应的四名卫兵接连中弹,中弹的卫兵们的身体猛然抖动抽搐了一番,随即转了半圈陆续栽倒在地,眼见是不能活了。
站在旅馆正门前的所有人立刻脸色都变了,赤崎佐夫没想到大冢芳茂还站在这里,他手下人竟然敢开火攻击,更没想到一向与自己关系融洽的大冢芳茂居然会率队来攻击自己。但他毕竟是牧野伸显伯爵卫队的最高指挥官,是陆军士官学校毕业的军中精锐,所以他的反应也十分迅速,卧倒的同时立刻拔出了腰间的南部手枪,一枪就将面前的大冢芳茂身旁的那名最先开枪的日军士兵打倒在地,同时口中怒吼着:“开火——”
枪响的同时大冢芳茂也毫不客气一扬手,衣袖里已经多出了一把南部式手枪,他对准近在咫尺的匍匐在地的赤崎佐夫少佐脑袋就是连开三枪,赤崎佐夫少佐就地一滚,第一枪正中他的左肩,其余两枪则打空了,射入了他身后的旅馆的木制大门上。
就在此时旅馆一楼客房内的其余五名卫兵听到枪声也提起步枪从屋里头冲了出来,赤崎佐夫少佐见状连忙大喊:”这些人都是乱党叛军,他们要危害伯爵大人,立刻开枪,射杀他们!“
然而说时迟那时快,一连串的轻机枪扫射声突然从大冢芳茂等人所乘坐的那两辆出租车的后排座椅上传来,“嗒嗒嗒嗒——”火镰一般的红色弹道横扫而过,6.5毫米口径的机枪子弹如同飞蝗一样将这些士兵打的血肉横飞,那五名冲出店堂的卫兵立刻身中数枪,倒在了地上。原来大冢芳茂此前早有准备,他在下车之前在两辆出租车的后排各埋伏了一名操作歪把子轻机枪的机枪射手,一见情况不对,立刻用机枪封锁住了旅馆大门,使得从旅馆大门出来迎敌的牧野伸显伯爵的卫队一时之间死伤惨重。
带队的大冢芳茂见由赤崎佐夫率领的一个班的卫兵在自己这伙人的打击之下死伤惨重已经无力再战,就连指挥官赤崎佐夫少佐本人也中弹倒地不知生死,于是兴奋的一挥手,大声吼道:“机枪手封锁前后门,其余人跟我来,冲进旅馆,处死牧野伸显!”
枪战发生之时牧野伸显伯爵正在旅馆中自己的卧室里头熟睡,突然一声清脆的枪响从旅馆正门那里响起,他一下子就被惊醒了。
在那声黑夜之中传来的突兀的枪声的余音还尚未从耳中退去时,年届七旬的牧野伯爵感到浑身一凛,这时候他那年仅20岁地外孙女吉田和子突然穿着浴衣慌慌张张地推开了卧室的房门,跑了进来。她的右手还牵着一名十岁左右的小女孩的手,牧野伯爵定睛一看,那睡眼朦胧的小女孩正是自己的卫队长赤崎佐夫的独女赤崎森夏。
“外祖父,不好了,旅馆外头来了一群叛军,他们想要冲入店中来抓捕您,现在赤崎佐夫少佐正率领卫队班的士兵在与他们交战。战况貌似对我方不利,赤崎佐夫少佐叫传令兵通知我们赶紧撤离!”吉田和子手掩胸口,惊惧不已地冲还没反应过来的牧野伯爵说道。
两人正交谈着,突然密集的枪声如暴雨一般从旅馆大堂通往后堂的走廊出口处响了起来。
由赤崎佐夫少佐率领的一个班的伯爵亲卫队遭到猝然的猛烈打击立刻乱成了一团,由大冢芳茂中佐率领的第三联队中抽调而出的精锐组成的叛军小队的枪法非常准,除了人手一支MP18冲锋枪之外,正门外出租汽车里的那两挺歪把子轻机枪组成的交叉火力也猛烈的打击了过来。猛烈的弹雨将亲卫队的众人压制得几乎抬不起头来。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是皇道派的那群疯子组成部队打过来了吗?赤崎佐夫少佐在哪里?立刻给陆军省和参谋本部打电话,让他们派第一师团的部队来解救我们!”已经回过神来的牧野伸显伯爵冲身边的吉田和子大声下令道,尽管屋子外头激烈的枪战以及接连中枪倒地的卫兵们的死相给了他很大的震撼,使得他现在已经有些惊惶无主了,但他毕竟是明治维新功臣大久保利通之子,血管之中流淌着一代名臣的鲜血,父辈的荣誉家族的骄傲使得他迅速恢复了镇定。
“伯爵阁下,叛军今夜发动的大规模袭击是有针对有预谋的,刚刚电话里头得到的消息,今夜首相官邸、内大臣、教育总监、财政大臣的官邸都遭到了叛军袭击,现在陆军省和参谋本部已经乱成一锅粥了,暂时派不出援军来营救我们,想要脱困,只能靠我们自己了!卑职手下的亲卫队还有六人,现在据守着大堂和前厅,正在与叛军交战,他们一时半会打不下伊藤屋旅馆,趁着现在旅馆后门还没有被叛军控制,我们还是赶紧从后门撤退吧!”这时候左肩负伤,满手鲜血左臂无力的垂在身侧的赤崎佐夫少佐跌跌撞撞地从走廊里头跑了过来,站在卧室门口的他冲着牧野伸显伯爵大喊道,他已经注意到来袭者个个身手矫健,装备着德制冲锋枪,显然是皇道派的叛军精挑细选出来特意针对自己这些人的。自己的手下虽然全力应战,但单兵素质和武器装备实在是相差太远。现在虽然暂时将敌人拖住了,但是己方的伤亡数字一下子就增加了不少,如果再继续拖延下去,等到叛军援兵赶到,那么包括牧野伸显伯爵在内的众人极有可能全军覆没在此了。但牧野伸显伯爵毕竟是朝廷重臣,是一位极其注重自身荣誉的性格倔强的老头子,现在这样狼狈的撤退自然必须得得到他的同意,否则他万一想不开下令跟叛军同归于尽怎么办?
正说着走廊那边突然传来了一连串的冲锋枪扫射声,伴随着两声惨叫,又有两名亲卫队的卫兵中枪倒地一命呜呼了。随即叛军们就在大冢芳茂的率领下高呼着“尊皇讨奸!”的口号冲入了大厅之中,开始逐个房间搜捕牧野伸显伯爵。稍遇反抗就将房间内的一干人等悉数杀死。
赤崎佐夫少佐见状,一扬手对准走廊尽头逼近过来的大冢芳茂连开两枪,但正值壮年的大冢芳茂可不是吃素的,他的闪避动作极为迅速,就像是一只灵巧的猿猴一样就地翻滚着,每一次闪躲都快速而猛烈,让赤崎佐夫少佐连续两枪都没有打中。
“该死!大冢这小子几年不见,身手又是见长啊!”赤崎佐夫少佐暗暗心惊道,直觉告诉他,来者绝对是不亚于自己的军中精锐,而对于这样难缠的对手来说,自己身负枪伤且所持武器不占优的情况下是很难抵挡的,他立刻将自己身前的一扇木质移门狠狠地拉上,打算遮挡住大冢芳茂的视线。就在他将移门拉上的一瞬间,只听得“哒哒哒——”一串枪声响起,一梭子9MM手球暗淡打在了他移门的门框上,留下了一排触目惊心的弹孔,幸亏有门框的阻挡,否则刚才站在走廊上持枪反击的赤崎佐夫少佐现在早已经被扫射成筛子了。
“伯爵阁下,再不走我们都会被叛军杀死在这里的!”赤崎佐夫少佐见牧野伸显伯爵犹豫不决依然没有下决心撤离,情急之下也顾不得什么上下尊卑了,他直接冲到牧野伸显伯爵面前冲他大吼着,这时已经清除了大厅和走廊前端所有人员的叛军小队已经逐步逼近,枪声越来越激烈,对手手中的MP18冲锋枪以及两名从出租汽车中走出的机枪手已经手持歪把子轻机枪开始猛烈的向最后幸存的四名亲卫队队员以及走廊尽头的赤崎佐夫少佐等人进行射击。和风装饰的旅馆走廊里被子弹打得木屑纷飞。
亲卫队的卫兵们使用的都是栓动步枪三八大盖,连发效果差,根本不是以半自动武器为主的叛军的对手,眼下形势异常危急,短短十分钟不到原先一个十三人的步兵班不断有人被击毙击伤,此时能够继续战斗的已经只有卫队长赤崎佐夫少佐和另外四名卫兵了。这时年幼的赤崎森夏已经被枪声吓得哇哇大哭了起来,而一旁身穿浴衣的吉田和子也焦躁不安了起来,她大声恳求道:“外祖父,再不走就晚了!如果叛军冲入后堂,他们绝对不会放过我们的,我们都会死在这里!”
牧野伸显伯爵这才反应过来,他扭头看了一眼衣衫不整惊慌不已正值青春年少的外孙女吉田和子和赤崎森夏,又看了一眼身负重伤已经奋战到最后一刻的赤崎佐夫少佐,最后一线希望也破灭了,仅靠手头的这些人确实已经无力阻挡叛军的进攻了,因此他无力地挥挥手,冲众人下令道:“我们快走——”
得到他的命令,剩余的亲卫队士兵们立即在赤崎佐夫少佐的指挥下,开始向走廊入口处拼命开枪,在纷飞的弹雨之中交替掩护着准备撤退。
“敌人坚持不住要溜了,给我冲,别让牧野伸显这个大奸臣跑了!”大冢芳茂大声鼓动道。此时由他率领的叛军小队也已经出现了伤亡,带队副官河野寿大尉被赤崎佐夫少佐一枪击毙,刚才冲击大堂的时候又有一名叛军士兵胸口中弹倒在了地上,虽然没有立刻死去却也无法继续作战。他一共才带来了八个人,现在只剩下六人了,如果不能速战速决,抓获或者直接击毙牧野伸显,完成任务。那么一旦陆军省派出的援军到达,迎接他们这些皇道派叛军的就只有死路一条。
所以当他看到衣衫不整的牧野伸显在负伤的赤崎佐夫少佐等人的护卫下向着旅馆后门方向逃跑的时候,大冢芳茂果断下令:“追击,不要让牧野这个大奸臣跑了!”
夜色中的追逐开始了,一方是亡命逃亡,另一方是舍命追击,双方边跑边打,枪声响个不停,负责殿后掩护的四名亲卫队卫兵接连被身后飞来的冲锋枪子弹击中,倒在了旅馆后门外的雪地上,从他们身上泊泊流出的鲜血将他们身下的皑皑白雪浸染得一片血红。左肩负伤只用一条白毛巾做了个简单包扎的赤崎佐夫少佐带着惊恐不已的吉田和子小姐和自己那哭哭啼啼的女儿赤崎森夏,一起保护着年老力衰的牧野伸显伯爵向后门外的峭壁逃去,那里虽然陡峭但是只要抓住岩石的突出部就能爬下去,叛军在那里并没有来得及部署兵力,他们准备逃到那里沿着峭壁爬下去,上了公路再做打算。
慌乱之中牧野伸显以及吉田和子脚上穿着的木屐早已经被甩飞掉了,两人都是赤着脚在雪地上拼尽全力狂奔着,吉田和子一手拉着气喘吁吁的牧野伸显一手拉着踉踉跄跄的赤崎森夏,跑在最前头。手持一支南部手枪的赤崎佐夫少佐则位于他们身后不远的地方,时不时停下来朝身后放上两枪,阻挡着叛军们追击的脚步。
未等众人跑出太远,一道明亮的火线突然从旅馆后门方向冲着众人飞来。
“卧倒——”赤崎佐夫少佐惊呼一声,立刻一个前冲将牧野伸显伯爵扑倒在了地上,只听“哒哒哒——”一连串的轻机枪扫射声在众人身后响起,一梭子轻机枪弹几乎是擦着众人的头皮和后背飞了过去,射入了众人前方不足十米的雪地里,激起了大片雪粒。
“啪——啪——”几声枪响传来,身后传来了“尊皇讨奸,铲除逆臣”的口号声。护住牧野伸显伯爵的赤崎佐夫少佐猛然回头,只见伊藤屋旅馆内外已经燃起了熊熊烈火,在熊熊火光的映照之下,在被鲜血染红的雪地上,一群荷枪实弹的叛军缓缓地走了上来。为首的是正是身材瘦高的大冢芳茂,他头上戴着墨绿色的钢盔,身上同样穿着黄呢军大衣,脚上穿着军靴,手里头端着一支MP18冲锋枪,一双如同狼眼一般的三角眼中透露着一丝凶狠一丝难以言喻的疯狂……
火焰很快吞噬了伊藤屋旅馆的整栋木制两层楼,黑夜之中传来了一连串“噼噼啪啪——”木材被烧裂的脆响,橘红色的火光映在了人们的脸上,划出道道或明或暗的影子,已经被逼迫到了悬崖边的牧野伸显伯爵等四人的身影被火光如同探照灯一般照射得清清楚楚。大冢芳茂带领的叛军已经将四人团团包围住了,两名机枪手在距离四人三十米开外的雪地上一左一右架设好了歪把子轻机枪,大冢芳茂站在倒在地上的赤崎佐夫少佐和牧野伸显伯爵身前,静静地和两人对视着。
牧野伸显伯爵知道自己今时今日已经注定逃不掉了,他索性不慌不忙就地一坐,抬头缓缓环顾了众人一眼,用哪种贵族独有的居高临下的孤傲口吻喝道:“我是牧野伸显伯爵,是谁胆敢命令你们来袭击我的?你们这样肆无忌惮地袭击天皇陛下身边的重臣,这是赤裸裸的反叛行为,你们难道不觉得羞耻吗?”
牧野伸显伯爵倒也不是不怕死,他如此大声地喝斥,正是想以自己多年以来作为内大臣的威望和气势压住叛军等人的嚣张气焰,令他们投鼠忌器没人敢对自己这行人真正痛下杀手,最好逼得能够带他去见皇道派的幕后总指挥,这样自己还可以当面求情,谋求一线生机。在他心中,他是不相信军队中的那些皇道派的狂热分子敢不经过天皇陛下的批准就杀掉自己的。毕竟自己作为内大臣服侍裕仁天皇长达十年,天皇陛下念在旧日情分上也会下诏保住自己一命的。
第三联队的皇道派叛军的士兵们将牧野伸显伯爵团团包围了起来,看着坐在地上仍然不失一代名臣风范的老人,他的那番镇定威严的大声呵斥以及他平日里在军队和政府中的威望使得在场的叛军士兵们都不愿意加害于他,众人的眼睛都看着带队的最高指挥官大冢芳茂,等待着他作出最终的指令,是放是杀所有责任都由大冢芳茂一人承担。
牧野伸显伯爵一看叛军们都出现了犹豫的情绪,显然他们对于自己的身份和威望还是有所顾忌的,于是他胆气更壮,仰天大笑,对着沉默不语的大冢芳茂笑道:“你是近卫步兵第三联队独立搜捕大队的大队长大冢芳茂中佐吧?你还真是有勇有识,竟然仅仅带领八个人就胆敢对我动手,不知你们的这次大规模的‘尊皇讨奸’行动有没有事先获得天皇陛下的首肯?如果没有得到天皇陛下的批准,你们这可就是叛乱行为啊,不但断送了自身的前程更是对自己天皇武士名号的玷污,你们难道都忘记了入伍之时向天皇陛下效忠的那番誓言了吗?”
大冢芳茂闻言将手中的MP18冲锋枪向牧野伸显伯爵的那颗白头一指,厉声喝道:“闭嘴!不要再说了!你不过是英美两国安插在天皇陛下身边的奸细而已!”
牧野伸显伯爵冷哼了一声,慢慢从地上站了起来,肩膀左右晃着,乜斜着眼看着有些心虚语气也变得有些气急败坏的大冢芳茂,冷冷斥道:“就凭你一个小小的陆军中佐,还敢对身为从一位勋一等伯爵的我呼喝!我的父亲大久保利通是明治维新的大功臣,我又是天皇陛下的内大臣,侍奉天皇陛下十年有余,我父子两代人世受皇恩,无以为报,惶恐至极,又怎么会背叛天皇陛下?你们这些鼓吹‘昭和维新’的皇道派才是真正的乱臣贼子!”
“这……这……我……”大冢芳茂理屈词穷,倒退了两步,垂下了手中的MP18冲锋枪的枪口,无言以对。
看到这一幕,一旁的赤崎佐夫少佐也微微松了一口气,面对着犹疑不定的大冢芳茂,他突然回想起了多年前自己跟大冢芳茂一起在陆军士官学校学习,向天皇陛下发誓效忠的那段美好时光。权力地位,政治分歧,仇恨争斗在当时都距离两人很远很远,他们只是两个普通的一心报国的年轻人。
“大冢君——”赤崎佐夫少佐挣扎着缓缓从雪地上爬起身来说道:“放下你手中的武器,带领你的手下们立刻返回军营吧,政治不是我们这些军人应该插手过问的,不要一再错下去了。我真的很怀念我们一起在陆军士官学校学习的日子啊!我们曾经一起在军校操场上操练,走队列,打靶射击,梦想着有朝一日我们也能成为一名像东乡平八郎元帅那样的军人,为大日本帝国立下不世之功。而你很勇敢又勤奋,在军校的各类军事精彩和训练科目中总是夺得头筹。那时的你,是我学习的榜样!在我心中,你是我所认识的军官中最为杰出的一个!”赤崎佐夫少佐语带苦涩地说道。
听着身负重伤的赤崎佐夫少佐动情的说着两人在一起学习时的往事,大冢芳茂低沉着脑袋沉默不语着,突然笑道:“呵呵——赤崎君你别妄图用往日旧情来打动说服我,今时今日你们已经被我们团团包围了,我奉劝你最好还是乖乖投降的好,看在同学一场的份上,我还可以饶你一命。如果你坚持要庇护牧野伸显这个大奸臣的话,我不介意将你和他一起杀死!”
面对大冢芳茂的言语威吓,赤崎佐夫少佐并不为所动,他静静地看着大冢芳茂,缓缓地说:“果然这世界上是没有人会一成不变的,自从你跟皇道派的那群疯子野心家搞在一起之后你就变了。你变得越来越残暴和不择手段,就像今天你袭击伯爵大人一样,一路之上你到底杀害了多少无辜之人?你这样做,与我们一贯秉持的武士道精神可是背道而驰的啊!”
大冢芳茂听了赤崎佐夫少佐的指责之后惨笑两声,愤怒地说道:“睁开你们的狗眼看看吧,今时今日的日本的农村,许多农民除了夏季紧张的耕耘土地外,冬季则须进城作工,即使如此,一年所得除去租税,往往难以维持一家人的温饱生活。有些农民,特别是长野县信浓川一带的山区农民,不得不全家人背井离乡随政府组织的开拓团到支那东北满洲国境内的鸡西、勃利、桦南、依兰地区垦地谋生。在城市,有劳动力的青年男女进厂作工,尽管十分勤劳,所得微薄之工资,仍难以养家糊口。随着帝国经济的增长和版图的扩张,帝国下层的广大劳动者的生活却愈益贫困化,谁能告诉我这到底是为什么?”
“与帝国劳苦大众相反,一些帝国社会上层人物及其政党,却不时地相互攻击,争权夺利,把广大民众之疾苦置于脑后;日本各财团势力以其产业、经济上的优势地位,残酷地剥削劳动群众,而且极力影响着政府的对内、对外政策,他们肆无忌惮的贪污腐化,吮吸着民脂民膏,却没有受到任何惩罚。”
“现在的大日本帝国充斥着贫者越贫、富者更富两极分化和资本垄断等严重的社会问题。面对着日本社会的各种病态,是时候利用我们手中的枪炮来进行一次大清洗了,我们要用自己的力量把天皇陛下身边的那群蛀虫、吸血鬼、美英等西方国家安插的间隙彻底铲除了!不能让他们再继续蒙蔽天皇陛下的眼睛了!”
“你所说的情况可能确实是存在的。但在这个国家中,无论是贪污者、受贿者还是你口中所谓的美英等国的奸细,都应该通过政府的审讯来加以鉴别,自然有法律来惩处他们,而不能像这样不分青红皂白一窝蜂似的无差别屠杀!”牧野伸显伯爵语调坚定的说道。
大冢芳茂眼中闪过一丝暴怒的神色,他恨恨说道:“等到你们来挖掘审讯,黄花菜都凉了!官官相卫你当我不知道吗?在这个世界上,我只信奉一句话——以血还血,以牙还牙!他们是怎样祸国殃民的,他们就必然付出何种代价!少废话,跟你耽搁了不少时间了,乖乖的受死吧!”
牧野伸显伯爵听了,脸色不由一白,看样子大冢芳茂已经是恼羞成怒了,他真的不想将自己交给总皇道派上层而动用私刑将自己除掉了!
大冢芳茂继续说道:“你不但为害国家,还与美国人和英国人勾结,出卖帝国的利益,甘当西方人的走狗,蒙骗天皇陛下。你做的那些事,罄竹难书!一个出卖帝国的叛国者,背叛天皇陛下的大奸臣,难道还想教训我们吗?!”。
牧野伸显伯爵直勾勾的望着一脸杀气的大冢芳茂,惊愕地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突然赤崎佐夫少佐一把将其挡在了自己身后,随即站在他的面前张开了自己的双臂。
“哒哒哒——”一串清脆的冲锋枪扫射声过后,挡在牧野伸显伯爵身前的赤崎佐夫少佐的胸腹部赫然出现了数个血窟窿,他的身子微微抽搐了一下,随后无力地向后倒去,在牧野伸显伯爵、吉田和子和赤崎森夏三人的惊呼声中重重倒在了雪地上,怒睁着双目一命归西。从他身上伤口之中泊泊流出的鲜血迅速的在他身下流淌成了一滩。
“现在该轮到你了,牧野伸显伯爵,乖乖的受死吧!”大冢芳茂冷冷地不带丝毫感情色彩的说道,他手中那支刚刚完成射击,枪口还在飘散出丝丝缕缕的白色硝烟的枪口再次瞄准了瘫倒在地的牧野伸显伯爵的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