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栗鼠吱吱呀呀比划着,贾之祎听不懂,也懒得搞懂,它就急了,用胖乎乎的小爪子,举起大果粒死命向他砸来。
白色的液体兜头罩下来,贾之祎瞬间醒了。
原来是梦。
被淋一脑袋酸奶是够恶心的,但总比皮鞭下落的恐惧强多了。
贾之祎隔空盯着自己的手背,梦里花栗鼠的触感真实,皮毛柔软顺滑,他记得自己明明已经很生气了,却没舍得凶它。
因为什么生气来着?
它又调皮又聒噪。
脾气还挺大的。
贾之祎胡乱抓了抓头发。
床头柜的荧光钟显示,美国现在是白天。
他翻出通讯录。
电话接通,张若的第一句话就是,“我看到热搜了,这两天正在等你主动联系。”
“张恺的嘴可真快。”贾之祎冷哼,“又不想要年终奖了。”
“他哪敢啊,小命攥你手里呢。我是从你们官微下面看到的,评论区都炸了。”张若的声音很欢快,“话说回来,你找到她了?”
还没看到照片,她就能确定甄鸣的身份。
能让贾之祎让步到这个份儿上的,只有一个人。
只可能是一个人。
岂料贾之祎回了句,“我不确定。”
张若不解,“什么意思?”
“我看到她手腕上的疤了,形状和位置都很像。”
“年纪呢?”
“也很接近。”
“那不就结了?这年头,谁会在手腕上咬个牙印当装饰?”张若一语道破,“你怎么找到她的?”
“她来应聘,”贾之祎省去了中间环节,“现在是‘金花’的员工。”
“可以啊,你挺能耐。”张若刨根问底,“她是浙江人?”
“不是,她……经历很复杂。”
“不是?”张若有点好奇,“那她为什么出现在天一阁?”
“我不知道。”
“你问过她吗?”
“还没。”
“还没?”张若笑了。
贾之祎是个标准的行动派,能动手绝不说话,能少说绝不多说。张若当他的心理医生十几年,极少见到他犹豫不决的一面。
“为什么不问问?”
“我……没找到合适的机会。”
张若又笑了,“她来‘金花’工作多久了?”
贾之祎靠在沙发上,“不到一个月。”
这么久的时间,他都没有问过,是没机会吗?恐怕不是。
张若一笑,贾之祎就明白了。
他只是不想面对可能的结果。
万一她不是……他突然发现,自己有些排斥那个可能。
目光落在茶几上的画册上。
小女孩儿的眼睛清澈见底,黑白分明,友善且懵懂地盯着他。
“现在的整形技术这么发达,她竟然没有祛疤,你很幸运了。要我说,错不了,应该就是她。”
张若的话不无道理。
“你说的这一点,我也想到了。”贾之祎想起甄鸣的简历,“但是,5、6岁之前,她的主要生活区域在中蒙俄边境,而非宁波。而且她的口音和饮食习惯,也与浙江毫无关系。”
“既不放心,又不敢问。你还是我认识的贾之祎吗?”张若的话锋一转,“你抱着她上车的时候,皮肤疼得厉害吗?”
“不疼。”
“一点都不疼?”张若进一步问道:“还有别的不适吗?恶心、头晕或是反胃?”
“都没有。”贾之祎顿了顿,“但也不轻松。”
“她胖吗?”
“不胖,好像……也不瘦。”
看着挺苗条,拎在手里……肉乎乎的,软绵绵的。
他活了将近三十年,心思从来不在异性身上。
他不明白,什么样的算胖?
“你一个卧推一百一十公斤的业余MMA选手,不轻松?”
贾之祎不说话了。
的确不轻松,尽管她很轻也很乖,他还是出了一脑门子的汗。
“之祎,你的问题源于心理创伤,心病还得心药医。既然她能让你破天荒迈出第一步,是不是当年那个小孩,重要吗?”张若停了几秒,“至于你所说的紧张,恕我直言,你好歹也是奔三的人了,第一次接触异性的身体,哪怕只是抱一抱,紧张或是无措,完全属于正常反应。”
贾之祎若有所思,“你继续说。”
“如果可以的话,你尽量尝试与她进一步接触,比如拉拉手,摸摸脑袋之类的,或是——”
张若突然滞住。
“你怎么不继续?”
“忘了问一句,那姑娘多大了?”
“二十五,不到二十六。”
“结婚了么?有男朋友没?”
“没结婚,至于男朋友……貌似没有。”贾之祎想起玄飚,“你问这个干嘛?”
“既然对方是一个黄花大闺女,我刚才的建议恐怕不大合适。你还是找个机会,把实情跟她讲明,如果人家愿意协助你进行康复训练,再说下一步的事情,你觉得呢?”
张若刚才的确考虑不周。
伴侣疗法的常见道具包括小猫小狗甚至毛绒玩具,但对方是个活生生的人,怎么也得征求一下她的意见才是。
“她有没有男朋友,或者丈夫,重要吗?”贾之祎用手指抚过画册,“对我来说,她就算是几个孩子的妈,也无所谓。”
溺水的人,好不容易抢到一只浮木,他能在乎是柳树板子还是松树板子?就算是棺材板子也得抓住不放啊!
不同于其他病人,贾之祎一直以来,很积极地在配合治疗。
他清楚自己的病灶,并尝试各种方式去解决它。
他的求生欲,在张若毕生所见的患者中无出其右。
故而他执着地寻找当年的小女孩,哪怕面对人海茫茫,他从未考虑过放弃。
极端性格的人,一旦认准了一件事、一个人,就很难改变想法了。
张若不由开始担心,“哎哎哎,你这个观点我很不赞同。咱们治病归治病,犯法的事可不能干。你听见没,千万不要——”
贾之祎压了电话。
甄鸣是不是当年的小孩,重要吗?
重要。
也不重要。
如果她是解开心结的钥匙,就不重要。
这把钥匙已经被他握在手里了。
他不会交出去。
甄鸣刚刚踏出博士楼,一眼就认出树底下的玄飚。
大夏天戴着厚厚的口罩和鸭舌帽,生怕别人看不出古怪,也是没谁了。
幸好现在放暑假,否则必然引发围观。
“我正准备去上班呢,你怎么来了?”甄鸣笑着上前,“这是躲谁呢?”
“我不放心你,抽时间过来看看。”玄飚没好气,“我还有几场戏,说几句话就走,不影响你上班。”
“你有什么不放心的?”
“请注意你的口气!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傻啊,现在‘金花’官网上都在庆贺,金钱豹和花栗鼠有妈了。有妈了——你听听,事关你的清白,你说我能不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