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飒又将王仵作面前的碗里斟满酒水,“王大哥,再喝一碗。那事儿真是多亏了你。”
“嘘,咱兄弟,不客套。”王仵作正举碗准备一饮而尽,听到了敲门声。上官飒与王仵作对视一眼,这孙记酒楼的伙计什么时候也这么没眼力劲儿了,在他们用膳的时候来打扰。本来想不加理会,就当对方敲错了门,却没想到对方敲了半天门,没等到他们开门,就张了口:“客官可是衙门的王仵作?有人来找您来了,快开个门吧。”
王仵作纳闷了,昨天是他当值,处理了将军府的那个焦尸,今天本该是老陈的事了,虽然纳闷,还是踩着有些虚浮的步子去开了门。这一开门,便愣在了原地,好半天才醒过神来:“张捕头,怎么是你?有事?”
“可不就是有事吗?”张捕头往房间里张望了下,“你这老小子过的倒是不错,还来这好地方喝酒吃肉。不过现在,先跟我回衙门去吧。”
上官飒和王仵作听张捕头这么说,都以为事情出了什么纰漏,打了个激灵,王仵作笑笑道:“什么事儿这么急,非要吃午饭的时候找,我今个儿也不当值啊。不然我再叫小二加几个菜,您进来吃几口垫垫肚子?”说着,王仵作就要去拉张捕头的胳膊。
“老哥啊,若是平日里,那我绝对是一千一万个愿意的,今天可不成。我正当值呢,哪里能碰酒水。要说也是你运气不好,昨天那个将军府的事儿是你处理的吧,今天那个将军又到咱衙门里来了,说要验看验看,这烧焦到底是不是他的妻子。”
听了这话,王仵作立马回首看了上官飒一眼,示意他稍安勿躁,随后对着张捕头说;“这尸体都烧成那样了,哪里还能验的出什么来?莫不是那位将军疯魔了,以为自己的妻子没死?可那尸首难道不是他们那宅子里抬到咱们衙门里来的呀?哪个脑子不清楚的,会跑到别人家里去死呢?”
“可不就是这么回事。可谁让人家是将军呢?官大一级都压死人。他说验,你就再劳累一回,再去验验,他说他妻子的丫鬟说的,他那妻子死前可是有了身孕的,这下烧成这样,已然辨认不出容貌,便只能看看她腹中是不是真有孩子。说是总不能随便就把一个烧焦的女子葬在自家的祖坟里。”
“确实有些道理。这样,张捕头,劳烦您先在门口,我跟我那小友先说一声,立马便随您回衙门去。”
“好,你快点儿啊,咱大老爷和那位将军都在那衙门里等着呢。”
王仵作回头看了看出门去等着的张捕头,走到了上官飒面前,小声的说:“行啊你小子,这都被你先想到了。那时候但凡大哥想要敷衍一下,随便给你找一个女尸,大哥我可就对不起你了。幸好!你放心,没事的,咱们这事,做的真算是天衣无缝了。哎,就是可惜了这坛子好酒。”
“嗯,多亏了大哥。不然这坛子好酒,我让掌柜的给您送到府上去?”
“千万别,你嫂子不是个和善的,我在外头喝,她也拿我没办法,回了家可是不能喝的了。没事,我就是说说罢了。我先走了,你先安心回府吧。”
上官飒回了府后,慕容瑶最先迎了上来,而后捂住了鼻子,“飒儿,你这身上怎么这么重的酒味啊?你出去与人喝酒去了?”
“唔,就是那个帮忙的王仵作,他就好一口酒。我请他去孙记酒楼吃了顿饭。都是他喝,我就看着的。”
“嗯,飒儿你说春儿是不是想太多,她刚才还担心说,她说漏了嘴,说我是带着身孕出的将军府,怕将军府的人去验看那女尸,万一那女尸没有身孕,我这‘死遁’的事就瞒不住了。我说她是杞人忧天,昨个儿那案子不是匆匆结案了吗?哪里还会有那么多横生的枝节。”
“……”上官飒听完慕容瑶这番话,面色有些古怪,而后说:“春儿丫鬟也不是一无是处,这想的倒也挺远的。”
慕容瑶似是听出了上官飒的话外之意:“你是说,那将军府的人……”还真的要去验看那尸身,看看她生前是否有孕?而后慕容瑶脸上刚刚因为笑话春儿想太多的笑容,有些挂不住了。
上官飒点了点头,慕容瑶脸上的表情让他觉得心疼:“傻女人,那又不是你。”突然想起在别人眼中,那就是慕容瑶,上官飒又转了口风:“他们不看重你,不珍惜你,你不是早就知道了,不然现在也不会站在这里了。那女尸的事,你尽管放心,我早就安排好了,当时让王仵作帮忙找的便是身形与你相似的,怀有身孕的,死于非命的无名女子。现在那尸体烧成那样,着实再看不出什么破绽了。再说,我们衙内还有人不是?”
慕容瑶表情僵硬,目光呆直地点了点头,她实在想不到,他们居然真的会这样对她。若死的真是她,她会不会气愤得诈尸归来呢?她都已经死了,他们还要这样折辱她,验看尸身是为了什么?剖腹确认她是不是真的有身孕?
既然她都死了,有没有孩子又有什么重要的,总不会是证实了她确实有孩子之后,就要周映雪去给她赔命吧。那个杨婆子,春儿说起的时候,她也是没有什么印象的,想来不过是公孙泽随便找的一个替罪羊罢了。也不对,便是要处置周映雪,他们应该也是会等她把孩子生下来才是。
想了许久,慕容瑶终于想通了,而后面上的笑容带着浓烈的苦涩。他们不是为了证明那尸身是不是她,而是为了证明春儿是不是在将军府门外胡说八道,只为损坏他们的名声。春儿在将军府外说的那些话,没有一句是他们能反驳的,只除了,她有身孕这一点。
她成婚多年都无孕,所以他们是觉得春儿在骗人吧,只要他们能说出春儿说的一句假话,春儿说的别的话,也都能慢慢随着时间变成假的。公孙府还是高高在上的将军府,那名声也丝毫不会因为死了个不会生育的正妻而有所改变。
只是,慕容瑶转头看向了上官飒,笑开了。他们不知道的是,她家飒儿,思虑最是周全,什么都想到了最前面,不管好的坏的,他都一并考虑进去了。不知道,她那位婆婆,得知那具女尸死前确实怀有身孕之后,会是如何惊讶的表情。
“什么?真的有孕?不可能!那具尸体是昨天从庄子上抬到我们门口,而后送去衙门义庄的那具?有没有弄错?怎么会呢?怎么可能呢?难道是我想错了?怎么办?怎么办?……你们先出去,我要静一静。这事不对,不对啊……”看着喃喃自语,就是不相信事实的母亲,公孙泽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
当他知道慕容瑶生前确实生怀有孕的时候,他……胸口的位置很疼。瑶儿是对的,周映雪就是个蛇蝎心肠的女子,便是瑶儿避到了庄子上,周映雪也不肯放过她,若她在府里……若瑶儿在府里,又怎么会没有了性命呢?最多是没有了孩子。他不是跟她说过吗?她要孩子,他可以让周映雪为他们生,她只要好好待在他身边,做这孩子的嫡母就可以了。
公孙泽很想去找周映雪算账,他想让她去给瑶儿偿命,给他的嫡子偿命,可是想到那日已然有些癫狂的周映雪,再想起周映雪肚子里本来就不一定能安稳降生的长子,又歇了心思。他现在,需要一个孩子,在他得知已经失去另一个的时候,他需要这个孩子平安来到世上。
而后,公孙泽想起了那个安静的女子,想起了他们相处的那些个平静的午后,她静静/坐在他身旁,就像一幅让人心平气和的美丽画卷。想起心肠恶毒的小妾,想起咄咄逼人的母亲,想起曾经与慕容瑶那点点滴滴的相处……公孙泽突然不想再待在这将军府里,他想找个人说说话,他说她听,这样就很好。
将军夫人不慎死于大火的消息,京城里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慕容府在京城之内,自然是知情的。慕容雪在第一时间就想亲自上门去给姐姐哭丧,顺便安慰一下应当伤心不已的将军姐夫,被她的娘亲冯氏拦住了。
“你去这么早做什么,你那‘好’姐姐的尸体可还在衙门里呢,你以‘吊丧’的名义去,是不是有些欲盖弥彰了?”
“那怎么办呢,娘亲?那周贱人可是有了子嗣的,万一将军姐夫一时间想不开,把她扶正了怎么办?”
“你姐姐刚去没多久,你姐夫还在热孝期,哪里就能将妾侍扶正了。再说了,你没听这城里传的?你那姐姐八成是被那周侍妾给害死的,你姐夫但凡想要息事宁人,一时半会儿也是不会给她提名分的。你着急什么?我就不明白了,你怎么就这么上赶着给个鳏夫做继室?公孙泽有哪里好?”
“将军姐夫有哪里不好的,年纪轻轻,就成了大将军,长得……也好。他娶了姐姐,真是糟蹋他了。继室有什么不好的,说白了,您不也是爹爹的继室吗?我和哥哥不是挺好的。”
“你……。你长大了,娘亲是管不了你了。你哥哥上次给你介绍的他的同僚,不是挺好的,继室哪里比的过原配。你知道不知道,正经人家,继室是要给原配执妾礼的,一辈子矮人一头,有什么好?”
“就他,一个七品京官儿?这京城但凡哪家招牌挂的不稳,随便砸下来,都能砸死几个从六品的。还有他那长相,那个头,那家世,哪一点能比得上将军姐夫的?娘亲,您帮帮女儿吧,女儿愿意给将军姐夫做继室。那是我姐姐,执个妾礼有什么?”
因为慕容瑶的尸首过于……所以只象征性地在将军府里停了一会儿,就抬去葬在了公孙府的祖坟之内。
看了全程的春儿回来与慕容瑶说:“小姐,他们许是心虚了,那场面办的极大,春儿听说,公孙将军给‘您’在坟地里找了个最好的位子,他百年之后要睡在‘您’身边的。”
“嗯。”慕容瑶其实并不关心这些,她都要离开京城的人了,知道再多也没什么意义。看着春儿有些欲言又止的模样,慕容瑶随意问道:“春儿还看到了什么?说吧,你这样憋着不难受?”
“小姐,雪儿小姐她也去送‘您’了,还……哭昏在了公孙将军的怀里。春儿倒是不知道,雪儿小姐与小姐您的情意有那样深,扑在您的棺材上,也能哭的那样伤心。公孙将军过去劝她的时候,她一头就栽倒在了将军怀里。都晕了,那手还紧紧攥着公孙将军的衣服呢!”
“好了,个人自有各自的打算,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她是有这个心的。现在你家小姐我‘死’了,她这个做妹妹的,想给姐夫做个继室,也实属正常。”
“可是……”
“别可是了,咱们明天就走了,你不去看看还要准备些什么东西吗?”
“啊!对了!小姐我先走了啊!”看着似乎想起了什么,风风火火地跑出去的春儿,慕容瑶笑了笑,慕容雪要怎么样,都是她自己的事,以后出了什么差错,也是她自作孽。她现在是林瑶,那些已经与她无关了。慕容瑶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她现在有孩子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