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难你了。”阿零的声音飘在长长的医院走廊上。
刚刚看热闹的人早已经散去，只有他们两个安静地待在医院这么久都不离开。
医院的消毒水混杂着一种说不清楚的复杂气味疯狂地冲击着人的嗅觉感官，给人带来一种生离死别的冷冽感。
何冬临闻言，用摇摇头的方式打断了阿零的话，他脸上依旧苍白，只是眼底的坚韧仿佛掺杂了刀光剑影，犹如实质地扑出来。
让人看了也觉得心里发寒，只是换了一个眼神，整个人的气质都有了实质性的变化。
仿佛刚刚乖乖收着侮辱而不反抗的、懦弱的何冬临并不是他一样，变化巨大。
“不说钱，起码在让霍琅放松警惕这一点上，很成功。”何冬临靠坐着，一双腿斜斜地搁在地面上。
他收敛了锋芒毕露的神情，很谨慎很谨慎地把声音压得极低极低，几乎只让阿零听见。
他嘴角挂着一丝笑，整个人如同蒙了一层雾，说不清道不明的，让人捉摸不透。
但阿零静静地望着他，却总觉得在他这一丝微妙的笑容里，除不掉的是一抹微弱的苦涩。
“简尤那边……”她不忍心地挪开了眼，转移话题。
“不要告诉她，她太冲动。”何冬临一垂眼眸，很笃定地说。
阿零哑然，他说的是事实，连她都没办法想象，要是简尤知道这件事，说不好会杀上霍琅的所在之处。
她叹了口气，最后千言万语还是化作一句：“辛苦你了。”
然而何冬临却笑了一声，声音清淡得近乎没有，他目光灼灼地望着虚空的一点：
“我不需要任何安慰，踩在敌人的尸体上前进就是我最大的安慰。”
阿零一凛，忽然觉得何冬临有什么气质在悄然不觉的情况下发生了变化。
她细细地打量他，却什么也看不出来，似乎在说完那句话之后，他又恢复了正常。
他一如既往的是那个平和清冷的人，没有任何改变，她暗自叹口气，在里面的那三年，到底还是改变了这个男人。
若是在以前，她根本想象不了何冬临面临这种情况怎样，或许会愤怒，会崩溃，但绝不会是现在这样，所有的情绪都隐藏得一干二净，让人毫无察觉。
或许在监狱里，面临的羞辱，是比今天更大十倍的吧？没有进去过的人，根本无法想象。
不知怎么的，她竟有些心疼眼前的男人，他本来就该是一个天之骄子……
“不要用这种眼神看着我吧，我脸上没东西，做戏做全套，你出去的时候虚弱一点，作为渣男的我就先走一步了。”
何冬临恢复如初的脸上浮现了淡淡的笑意，他若无其事地站起身来，对阿零说了一句之后便转身离开了。
阿零望着何冬临离开的身影，他迎着傍晚的阳光离开，整个人都沐浴在金色的光芒之中。
似乎被踢到的部位还残留着疼痛感，他右手轻轻抬起来捂着腹部的位置，走路有些拖沓的样子。
阿零叹息一声，收回目光，任重而道远……
……
简尤看到到账的十九万时，正在吃饭拿在手中的筷子忍不住放了下来，她快速地瞥了坐在对面的何冬临一眼。
目光再次聚焦在他左脸上，那上面的红肿清晰得像一张白纸上出现的污点，让人挪不开目光。
何冬临似乎察觉到简尤的目光，也慢悠悠地抬起眼，他嘴角很淡地笑了一下，一个让人放心的笑容。
简尤却放心不下来，反而一颗心早就沉到了肚子里，她实在想到什么办法可以让何冬临一晚上凑齐了十九万。
同台吃饭的胡萝卜和王思音丝毫没有察觉到这一顿饭下的波涛暗涌，虽然王思音时不时就拿眼珠子劈何冬临一眼，但也什么都没发现。
“你钱怎么来的？”回到房间之后，简尤盯紧了何冬临，实在忍不住问了出来，她不放心地上下扫一眼。
“是谁打的你？跟你的钱有关系吗？”她又问，但她实在想不到别的方法能让何冬临一夜之内凑够十九万块钱。
其实她还有半句话没问出口，她想问问他是不是去抢了，不然怎么会受伤，但是按照她对何冬临的认识，又觉得这种事他不可能做。
于是才把半句话吞回肚子里，最终还是没有问出来。
但是如果是借的话，以何冬临的人格，他的高中同学们必定愿意借给他，能做到一夜之间凑齐了，这几乎不可能。
“我自然有我的办法。”何冬临淡淡地说。
简尤只愕然了一瞬间，下一秒，便是无尽的震惊，她顿了一下，只觉得脸都僵硬了，做不出表情来。
再一会，似乎夺回了脸部肌肉的控制权，露出了一个连她自己都想象不到的凶狠表情。
她咬牙切齿地往前一步：“你是不是问霍琅借的？他是不是羞辱你了！？”
这几乎是肯定句，夹杂着她恨得牙颤的声音，只觉得她的恨意要扑面而来。
几乎只是在三秒之内，简尤把前因后果都想得清清楚楚，连问都没问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就得出了这个结论。
因为在何冬临的人际关系网里面，温教授如今自身难保，林千帆几个高中同学混得也不怎么好，一晚上根本拿不出十九万。
只有一个人是有这个条件的，那就是何冬临的仇人——霍琅。
何冬临一垂眼，心里暖了一下，但表情还是若无其事的：“没有，我怎么会问他借钱，那不是自找羞辱吗？”
“你别当我蠢，如果不是他，那会是谁？你说个人出来，我就信你。”
何冬临快速地看了她一眼，嘴角微抖，把显露出来的无奈极快地隐藏了下去，没有让简尤发觉。
简尤正要进一步逼问，忽然有人敲了门：“临哥，嫂子，有苹果，你们吃吗？”
简尤扫了何冬临一眼，为了防止何冬临开溜，于是率先一步抢话，一边说一边走到门边：
“不吃了，我们要睡了。”说完，啪地一声灯便关了，整个卧室瞬间暗下去，暂时适应不了黑暗的两个人的眼睛被如墨的黑暗笼罩着。
在门外的胡萝卜一愣，他下意识地看看手表，嘟囔：“才九点，这么早就睡了？”
“啊？哦，我真笨！”胡萝卜一拍额头，想起了什么似的，“我们单身狗晚上没活动，夫妻可不一样。”
说着，一转身遇到冷冰冰盯着他的王思音，他顿时吓得往后退，“怎、怎么了？思音姐？”
“别胡说八道！简尤一直很早睡觉！”王思音狠狠地说。
“……”胡萝卜无辜地挠挠头，连忙躲着王思音走了。
王思音深深地看一眼简尤的房间门，最后无奈地叹了口气，端着一碟切好的苹果也转身走了。
听了外面全程的简尤脸色诡异地变了一下，只是黑暗中根本瞧不清楚。
她嚯地一下视线紧逼黑暗中的何冬临而去：“你不说实话？”
何冬临万般无奈地一拧眉，笑道：“我说得就是实话，我何必骗你。”
简尤狐疑地看着他，看不清他的表情，但语气听着没什么问题，于是也没有打算继续追问了，只好说：“那你洗澡去吧，我已经洗过了。”
“好。”何冬临很快地回应了，在黑暗中拿了衣服便走进了浴室。
躺在床上的简尤抹黑玩手机，刷了刷微博，忽然，她视线猛地定住了，脸上在手机屏幕的光线中有些白得吓人。
她死死地盯着那视频，手指微微颤抖着点开那个视频，视频一下子放大变成了全屏。
简尤目光锁死在上面，看着画面中两个熟悉的身影，她的眼睛缓慢得微微变得发红起来，继而浮现出泪光。
再下一秒，泪光忽而一收，极快地变化成了漫溢的恼恨之意，她咬牙切齿地看着画面里的那个人，恨不得马上扑进去跟那个人同归于尽。
“霍琅！！”简尤压低了声音，又忍不住咬牙切齿地念出这个人的名字。
何冬临洗完澡出来的时候，卧室一片安静，只能就着外面的月光看见躺在床上的一道起伏的身影。
他顿了顿脚步，怕吵醒了简尤似的，轻手轻脚地爬上床，但下一秒变故突生，简尤忽地坐起身来。
她脸色苍白地看着他：“我都看见了，我一定帮你出这口气！”
她的声音坚定得仿佛下定了极大的决心，似乎心情也跟着躁动不安起来，她眼珠子快速转了几下，又觉得不妥似的：
“不行，我忍不了这口气，我今晚就去找他算帐！”
说着，她翻身要下床。
何冬临心里一沉，猛地把人拉住了，按在床上，低声有些烦闷地喝了一句：“小尤！”
简尤力气到底没有男人的大，被何冬临这么一拉一拽又一按，她只能被他钳制着无法动弹。
她眼睛一抬，便撞入近在咫尺的他的眼中，她呼吸因为愤怒而颤抖着。
“你要是去了，我才是一切都白受了！”
他视线沉甸甸的，一看便让人心情沉重得无法安心，他有些烦躁，也害怕简尤一去，便又引起了霍琅的怀疑。
简尤咬着牙，声音瞬间便沾染了哭腔：“我不管！——”
何冬临一愣，看着身下简尤眼底的泪光，他心里狠狠地一怔，忽然意识到什么，冷硬的态度也变软下去。
他忽然懊恼自己刚刚的态度和动作的粗暴。
他伏低了身子，把身下的简尤抱在怀里，他软了声音，变得柔和而心疼：
“没关系的……没关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