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逢三派正处于冰释期，各大仙门决定互派弟子交流协作。缚灵派文清长老，亦有在参冥司收徒的打算。”她说，“文清长老是原先文石长老的亲传弟子，能力在缚灵派之中数一数二。若是你跟随他修习，我预感不日之后，必成大器。”
出乎谷枫预料的是，唐休明没有兴高采烈地直接应下。他闻言沉思良久，才拱了拱手，“还请师父留给弟子几日的时间，认真思考一下这件事情。”
他并非不愿意前去——恰恰相反，这样的机会不消谷枫多说，他也知道十分难得。
只是……
只是原本对参冥司无牵无挂的他，不知为何，竟生出一种隐隐的不舍和忧惧来。
外人对参冥司的印象，大都是仙门世家、扶危济困，但唐休明知道，这个门派内部根本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单纯正直。
且不说前辈们的勾心斗角，单是齐飞鸾和楚天清对他的所作所为，便足以让他对这个门派心灰意冷了。离未与他，皆是众生眼中的“异类”。他怕自己走后，那群家伙又肆无忌惮地拿她开刀。
毫无疑问，她会重蹈自己的覆辙。
但这是他唯一一个能够与缚灵派有接触的机会。参冥司上上下下，头一次一致认为他是最好的人选。唐休明推脱不得，只好赶在临行之前，亲手造出了一对镂空的方形骰子。骰子约有拇指大小，内里有一块铜片。只要一只骰子中的铜片被触动，另一只便也发出同样的声响。
他将一枚骰子递到她的手心之中，“倘若遇见什么事情，你晃一晃这个，我就知道了。”
离未打量着手心里的骰子，抬头看他，目光明澈极了，“你要去那里？”
“是‘哪里’，不是‘那里’。”他揉了揉离未的头，“那是一个很远的地方，我可能要去很长时间。”
“什么时候……回来？”
唐休明被问得哑了半晌。
其实他也不知道——谷枫前来告知他这个消息时，并没有说定确切的时间。这意味着，只要三派依然维持着互帮互助、互通互建的良好关系，他甚至有可能会在缚灵派待上一辈子。
这也是他，犹豫着是否前去是原因之一。
“会回来的。”他说，“等你能够保护自己的时候，我就会回来了。”
唐休明离开的那日，除去谷枫和离未，再无他人相送。
绵绵青草蜿蜒万里，行至寒寻山脚下时，依稀能够瞥见扶风嫩柳。铺天盖地皆是青绿之色，奢侈得像是一幅泼洒多了颜料的山水画。满眼春色之中，三人相对无言。
不远处飞来一团云彩，先是朦朦胧胧的一小团，等到飘进了，才发觉上面站着一人。此人鹤发童颜，慈眉善目，看起来十分亲切。
“文清长老来了。”谷枫道，“休明，为师相信你的能力。”
唐休明报之一笑，随后走到离未身前，轻轻拍了拍她的头。
“照顾好自己。”他说。
想了想，又补充道：“如果被人欺负了，你就去找师父，或者晃一晃那串骰子。”
离未难得有些安静，她想了很久，才开口问道：“如果它响了，你就会回来吗？”
唐休明没有回应。
他自嘲般一哂，转身欲走，她却在后面不停地追问，“如果我学会了所有术法，你就能回来吗？”
他的脚步，忍不住顿了顿。
而因着他这一顿，离未从身后飞扑过来，抱住了他的腰。
他心尖狠狠一颤。
怔愣了许久，才欲盖弥彰般扯开她的手，径直朝着文清长老走去，没有敢回头。
他雪白的身影，随着万里芳草，绵延到了天的尽头。
离未默默地眺望着。她尝试记住周边的一切，记住内心中难得的失落之感，记住他说的每一句话。
念想与景致，一同滞留在了她的脑海之中。
……
其实对于妖族而言，天地间并没有什么是值得留恋和牵挂的。
妖族人十分独立，万事皆是依仗自己。他们我行我素惯了，并不觉得同亲朋挚友分别、乃至死亡，是多么悲痛欲绝的事情。
但离未在那片芳草之上独自立了许久，眼眶还是微微发湿。她摸了摸自己的脸，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她对于唐休明有种难以言喻的感觉，似是依赖，又好像比依赖要更加强烈一些。和他在一起，似乎已经成了一种习惯，一种一天看不见他就几欲窒息的习惯。
磨合期熬过之后，寒症随之消失，种种迹象来看，她都与常人无异。但自唐休明走后，她体内那股妖力又开始不规律的乱窜，连离未也不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她不愿同旁人多说，只好尝试着控制那股内息，将一切情绪都埋进了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