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脸依旧冰冷,眉毛总皱着,像是只被困在噩梦中的小兽。
唐休明实在不忍看见她这幅模样,干脆学着那日谷枫所为,将她扶起,靠在墙边。
随后他沉下心来,双手一旋,推掌扶住她双肩,试图将自己的内息注入到她的体内。
但也只是徒劳。
唐休明垂下眼睫,不甘心地又试了一遍,见真的一点成效都没有,这才灰心丧气地收回手。
想来也是。谷枫那么深厚的修为,尚且对她一筹莫展,他……又怎么可能帮得了她呢。
但没有人知道,他在输送那股内息的同时,也带去了常年修习出的、同缚灵派相关的灵力。
那束灵力在她的梦境之中幽幽盘旋,像一只只纷飞的蝶,让她的梦境随之变色。
铺天盖地的乱坟岗,和大团大团的黑云,齐齐消失了踪迹。这些醒不来的日子,她在梦中一遍又一遍地重回睢平城外那一隅,哭到近乎看不见、也说不出话。
她觉得好冷啊,自己好像即将同这千万具尸首一样,默默无闻地埋葬在此处了。
直到不知为什么,她的世界中下起了雪。
是纷扬的、漫天的大雪,大得像是从天上坠下来的云。
那个少年就宛若在云中,朝她挥了挥手,变出一个插着两枝梅花、憨态可掬的雪人。
他问她:“阿未,你喜欢吗?”
但突然,她的世界变了颜色。有一柄长剑当空划过,再一转眼,他挡在自己身前,浑身鲜血。
他说:“阿未,你可一定要撑过来啊。”
他说……
他说了很多,她却听不真切了。
周遭的情景开始消融。无边无际的纯白色,眼见着又要被黑云取代。她望着那个朝自己发笑的少年,竟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一边拼命朝他模糊的身影跑去,一边扯着嗓子、带着哭腔朝他叫喊——
“喂——!”
她不知道,一旁的唐休明,是真真切切听见了她这句话。
他的眼神忽然亮了起来。
“阿未?”唐休明忙握住她的双肩,掩住狂跳的心,凑到她跟前。
她刚刚说的话……唐休明略微回了回神,小心翼翼地轻问:“你是在喊你自己吗?”
没有回应,她却无声无息地流下泪来。
数到第三十天时,离未没有醒来;三十天之后……她还是没有醒来。
谷枫曾来看望过她,摸着她的脉象,却只是蹙眉。
“奇怪,”她说,“倘若真正活不下去的妖,应该不会再有任何生命体征……她的脉象虽然微弱,却是真实存在的。既然如此,为什么她还是醒不过来?”
说完又疑惑地看向唐休明,“你将自己的内息注入给她了?”
唐休明点了点头。
好说歹说,离未也算是吊住了一口气。唐休明的神色,不似之前遇见的那般急躁。那些平日里原本就属于他的温润与沉着,再一次浮现在了他的身上。
他像是忽然想明白了很多事情,不再一味地钻牛角尖、修炼自己的道术。闲暇的时候,甚至还有心思,继续琢磨他那半卷《缚灵神行经》,全然没有即将面临考核的样子。
连谷枫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早已踌躇满志?不太可能,他不像是一个自满的人;抑或早就放弃了?以他的性子,更不可能。
不过看着唐休明没那么焦躁,她多少也算是松了口气。
四十九日眨眼便过。
在剩下的日子之中,唐休明每日都尝试着往离未体内注入内息,但她还是一副老样子,活是还活着,就是成了个会莫名其妙流泪、还咋呼几句喂喂喂的木头人。
第四十八日的那个夜晚,他借着烛光,擦拭着手里的长剑。
那是谷枫给他的第一柄剑,剑上没有一丝血腥气,使劲嗅一嗅,只能闻见梅花的香味。
按照谷枫所说,明日便是考核了。
来看望他之前,谷枫还特意嘱咐过,让他今日收敛好内息,以便明日试炼不会失手。唐休明依言,今日倒是也没再替她调理内息。
“我要走了,”他轻声说道,“阿未你知道吗,明天我一定会败的……但我想试一试,我要用另一种方法证明自己。”
他将长剑轻轻放在桌上,望着面前的烛火,一边出神,一边继续开口:
“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成功,但如果有一线希望,我就算是拼了命也会回来的。”
“你知道三省崖吗?那里临着魔界,有很多魔物,原本的弟子试炼,都是在那里进行的。恐怕掌门单独考察我,只是借口给我一个台阶下罢了。但是阿未,这不是同情,也不是关怀,你知道吗?这分明就是讽刺……”
“为什么我一定要与别人不一样?为什么谁都不信,我可以凭着自己的实力,名正言顺得到我想要的位置?”
他说了很多,最后轻叹一口气,回头看向床边的她,“阿未,已经第四十八天了,你什么时候……”
这句话说了仅仅一半,他便顿住了。
隔着昏黄的烛光,他看见她蜷膝坐在床头,不知什么时候睁开眼看着他,脸上全是泪痕。
唐休明原地怔住,使劲揉揉眼,确认不是幻觉后,千言万语一下子全都哽在了喉中。
他不可思议地上前,手忽然没了安放的地方。
末了他喃喃地问:“阿未?”
她不发一言,扑进了他的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