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睁开眼，就见离未跪倒在她的面前，捂住自己的太阳穴，发疯一般摆着头。
离未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去做。杀了谷枫？可谷枫并没有做错什么。恰恰相反，若不是因为她，自己兴许也会被关进囚车、押送到不知何处，等待死亡的到来。报仇？她应该怎么报仇呢？她的家国并没有消亡。而睢平城这一战，本就是盛邈率先提议的。在大战之前，所有跟随盛邈的妖族将士，都抱定了必死的决心。
她不知道盛邈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结果。
在这片尸骸堆积出的乱葬岗之上，每个倒下的人或妖，都是为了自己的信仰和立场而战。谁都没有错，谁都无关正义与否。因而他们没有仇恨，也不需要她——一个连重剑都提不起的小姑娘，来画蛇添足地报什么仇。
她哭得心力憔悴。
到最后离未也没有回身去找那银镯子。她双手合十，只是用最通俗易懂的方式，祈求谷枫帮自己一件事情。
帮她忘记看到的这一切。
谷枫答应了。
可封印记忆并非长久之策。在那不可窥见的深沉梦境之中，她总是会一遍又一遍地梦见这一天。
梦中她浑身战栗、痛哭流涕，醒后全身发冷，却浑然不记得自己梦见过什么。
只记得满天猩红冰冷的大雨中，有一个人紧紧抱住她，连夜带着她策马奔腾，逃出了她日思夜寐的国都。
在那之后……她都不记得了。
忘得一干二净。
……
今日，又是被惊醒的一日。
离未睁眼看着天花板，定了定神，眼睛却忍不住哭肿了。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哭，为什么怎么抹眼泪都抹不干，为什么会从心里生出无端的恐慌和惧怕，像是身边蹲着一个人，随时随地都会终结了她的生命一般。
她缩在被子里，一阵又一阵打着哆嗦。
睡不着了。
她偏了偏头朝外望。隔着苍茫的夜色，她却隐约看见了对面房中，一点点豆大的烛火。
灯火？她难以置信地揉揉眼，使劲看了看——真的是烛火。
这么晚了……他还没睡？
她缩在床上犹豫了许久，终是恐惧盖过了脸皮。离未披上了大氅，趿拉着鞋，跟一只小老鼠般哆哆嗦嗦穿过茫茫夜色，站在了他门前。
她轻轻敲了敲门。
唐休明正对着《缚灵神行经》尚且留存下来的半卷残页苦恼，一边看着被烧糊的、险险能够辨别出的字句，一边思考它的下一句到底是什么。乍一听有人敲门，他还以为是过度疲劳，出现了幻觉。
然而那敲门声不依不饶，大有“你不开门我就敲到天荒地老”的架势。唐休明意识到是真的有人来了，提声问道：“是谁？”
门外安静了片刻，又接续地响起了敲门声。
他只好搁下笔。起身刚一开门，就见离未一团雪球似的滚了进来。
她撞在了桌脚上，却好似觉不出疼一般，抬头看着唐休明，脸上满是泪痕。
她这副模样委屈极了，又让人心酸极了。唐休明心中微微一动，将那门掩上，蹲下身让目光与她齐平，轻声问道：“你做噩梦了，是吗？”
离未当然不会回答他。
“师父把你的事情都告诉我了。”唐休明静静地对视着她的眼神，在“男女授受不亲”和“她需要安慰”之间经历了跨世纪的挣扎，终于一咬牙，狠下心揉了揉她的脑袋，“如果你因为没了家人、感到孤独的话，就把我……我和师父，当成你的家人吧。”
她不动声色地看他，眼中晶亮晶亮的。
终究是同女孩子接触不多，唐休明揉完她脑袋之后，只觉手上如触了电一般。他慌忙起身避开这尴尬，背过身去，清了清嗓子赶紧欲盖弥彰开口：
“或许你还不知道前因后果……但至少从我和师父的观点来看，你的父亲，盛邈将军，是当之无愧的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