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离未在一旁看他,其实他早就感觉到了。非但感觉到了,还莫名其妙脸有点烫,心跳也不自觉快了许多。只是碍着面子,又不知应当如何开口,他才装作没有看见。
由她看去吧,看几眼又出不了什么大问题。
但这么猝不及防地同她对视上,他的心还是忍不住狠狠一跳。许是昨夜里的尴尬又跑了出来,他咽了咽唾沫,一时间竟忘了挪开目光。
妖界因为阳光微弱,幼妖化成人形之后,肤色中常常泛着一种病态的苍白,离未也不例外。她的脸白得像雪,却衬得那双眼愈发清澈明亮,干净得像是一只化成了人形的雪人。
他原地怔愣了许久,直到她伸手在他眼底一刮,才回过神来。
一句“失礼”卡在喉中,却被他又吞了回去。他盯着离未的眼睛,竟然鬼使神差般轻声道:“阿未?”
她自然不知道这两个字是什么含义,只是抬头看着他。
他心里却突然涌上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像是自己在一片冰原之中踟蹰了许久,自我欺骗般告诉自己,就算一个人走到尽头也无妨。
可就在这时,他突然拾到了一束火光。那束火光虽然微弱,却是唯一一个能够与他互相取暖、走出这片冰原的……另一个“人”。
他亦是一笑,将手中的竹笔轻轻搁下,附身同她的目光齐平,“你想做什么?”
然而他刚刚问完这句话,院中宁谧的气氛,就被外面一阵霸道的脚步声打断。
唐休明眉毛狠狠一跳。
咣当一声,院门被人蛮横地踹开。
而随着这一声巨响,那幻术堆起来的雪人,也应声破碎。
离未原地一惊,警惕地起身回望,就看见了两个气宇轩昂的人,大踏步便朝里走……动静大得像是来踢馆子的。
她抽了抽鼻子,忍不住皱眉。循着那股胭脂香粉味儿望去。好家伙,果然是那天的姑娘来了。
啧,阴魂不散。
她一脸厌恶地瞧了瞧二人。就见那姑娘身旁,还有一个与唐休明差不多同龄的少年,同参冥司中其余修道之人作同等装束,顶着一脸杜绝人间烟火的冰霜。
那少年见到离未,脸色变也没变,竟二话不说从腰间抽出长剑,直接朝她劈来!
她吸了口冷气,下意识向后跌了一步,却磕在了桌案上,磕得她后背生疼。
油猫饼啊!你这个人太不讲理了吧,又没有招你,怎么见面就开打?
然而不等她回过神,忽然有个身影挡在了她面前。
她嗅到了那人衣袍上淡淡的字墨气息,没来由的觉出了心安。她拽着他的衣服微微探出头去,就见那柄长剑险险顿在唐休明额前不到一尺处。
这下她有些生气了。
昨天同唐休明刚认识,见别人似是与他争执起来,她只觉得是狗咬狗活该。
但好歹唐休明不像旁人那样,会莫名其妙下毒害她。他甚至为了她甘愿饿肚子,连一宿没有阖眼也毫无怨言。
她是个直性子,别人怎么对她,她就怎么对回去。
所以现下看着旁人对唐休明拔刀相向,她暗暗搓了搓牙,心底没有来由地窜出些许火花来。
而唐休明忍着剑刃上散出的森然寒气,竟是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他自然认得面前这人——是另一个修仙世家的族人,姓楚,名天清。
楚天清是二长老的嫡系弟子,同他可谓是两个极端。人家楚天清,虽然不是出身名门,却有个全参冥司不得不敬重的爹。
当年平定封魔之原时,楚天清的爹可是代表参冥司参战的一员大将,战死沙场之后,更是让全参冥司都对他全家称赞不已。何况人家楚天清底子好,年纪轻轻便已略有小成,是参冥司有史以来最为年轻的高阶弟子,想让人不注意都难。
这家伙成天摆着一副“老子天下第一”的孤高臭脸,看人的眼神之中都透着“你这个废物”的不屑与轻蔑。都自恃清高到这地步了,竟还在众弟子之中颇受欢迎。几乎走在路上,都能被众人围着鞍前马后侍奉。
所以他做事从不需要缘由,一如方才猝不及防的拔刀相向。这种性格在唐休明看来,总结总结就两个字——惯的。
楚天清自然对唐休明下不去手。
他剑眉一挑,看着唐休明的眼神满是嫌弃,“你拦我?”
“无故闯入旁人宅院,横行霸道,又肆意生杀,”唐休明答得脸不红气不喘,“我为什么不拦你?”
楚天清不屑于与他多说,将手中长剑一递,向后刺去。唐休明格住他的手,借力一掀,却不料楚天清早已抽回手去,剑刃一旋,又从侧边刺探而来。离未躲闪不及,直接被这人划破了半边衣裳,鲜血顺着断袖之处缓缓流出。
这下她是真的怒了。
而齐飞鸾也不甘示弱,单手一挽长剑,兴致勃勃地道了声“我也来”,直接探身朝唐休明冲来。
她这一插手,唐休明算是看明白了——楚天清恐怕真的是看离未不顺眼,而齐飞鸾故意把这人请来,完全是冲着他来的!
他二人一个高阶弟子,一个中阶弟子,而唐休明因基础弱,吃力地习了这么多年道术,却仍旧只是个中偏上的初阶弟子。单打独斗都不是对手,遑论二人一齐动手、他还忧心离未了。
一来二去,却是他落了下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