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着她回了屋,唐休明生怕又出什么乱子,自己不敢睡,只好把桌子搬到了离她房门不远处的屋檐下,铺陈好纸笔,开始继续誊抄他的《缚灵神行经》。
缚灵派是三派之中,术法最诡谲、最难以参透的一个。参冥司的修行看修为,怀山看内息经脉,而缚灵派别的不看,就看你的脑子够不够聪明。没有慧根的人,学上一辈子恐怕都不得入其门。
而聪明的人……如十岁的唐休明,单是将那经卷誊抄过一遍,便能险险变出幻术来了——这还仅仅是自学。
上天大概在给他封住修为这扇门的同时,也给他打开了聪颖这扇窗。只可惜唐家人非要固守祖训,逆天而行也不怕,就把这扇窗给你堵住,让他对着那扇永远也打不开的门一筹莫展。
唐休明叹了口气。
那只小妖,是唯一能够打开这扇门的钥匙。
可让他眼睁睁的看着她死在人界,用她的命换自己的荣耀地位……他真的做不到。真正值得尊敬的人,从来不是把自己的荣耀建立在杀戮和他人性命之上。他打心眼里憎恨这种人。
但这又岂能是他做得了主的……
唐休明晃了晃头,强行让自己清醒一些。
院中纷纷扬扬下起了雪。稀薄的雪花很快便把一切都覆盖住,周遭寂静极了。有几粒雪花飞在他的纸上,晕开一点痕迹。亦有几粒飞进了烛火之中,豆大的火光便随之一闪一闪。唐休明恍若未闻,甚至没意识到,自己的双手早已冻得没了知觉。
他的眼前只有一本经书,一张熟宣,一点墨痕,和一片空寂而近乎神圣的世界。在那个世界之中,他穷尽自己的意念,去感悟周遭的一切,抑或他人的一切。所有人都化成了影子,万千影子又都汇于一点。他像是迷途的旅人,渴望着离那一点近些、再近些,窥探所有人心中最深沉的秘密,并用最浅显的方式将它表述出来,幻术之幻,唯心动耳……
直到身后房屋中,一阵巨大的响声,把他从这神魂世界中拉了回来。
他的心里忽然传来绞痛,手一顿,笔尖顷刻在纸上落下一个难看的墨点。唐休明怔了怔神,竟也顾不得其他,忙将手中竹笔一扔,回身打开房门。
就看见了从床上跌落在地、抱成团痛苦打滚的她。
外面的雪还在纷飞。有一束月光从窗中洒落下来,分明是静谧而平和的景色,却偏偏照在了她的身上。她面容有些狰狞,却不是今日呲牙咧嘴的那般狰狞,而是宛若一个稚童被人无辜凌迟那般的、痛苦的狰狞,让人单是一看,都禁不住心里一疼。
唐休明眉色一紧,大步上前,捏住了她的手腕。太冷了,冷得像是摸到了一具冰窟……偏偏她的脉搏跳的厉害,像是要挣脱那层皮肉一般。
这症状……是谷枫那日临走之前,嘱咐他的寒症?
他忙翻找出治寒症的药来,还不等他拿给她,她却摸爬着起身。许是太冷了,竟直接把双手放在了火盆子里面。
这下唐休明简直大惊失色,听她吃痛闷哼一声后,忙上前将她的双手拽出——那双手被烫的通红,指甲边缘还有黄色的灼痕,手指上好多处都肿起了泡。他忙将丹药喂进她口中,又翻翻找找拿出金创药来,将火盆挪得远了些,借着光一点点在她伤口处涂抹着。
寒症与剧痛折磨得她满头大汗。她只觉自己在混沌之中穿梭,时而清醒,时而毫无意识。在丧失理智的时候,她好多次压抑不住自己的天性,险些伤到为自己涂抹药膏的唐休明。唐休明只得一边避开她另一只手的抓挠,一边将金创药敷在她指尖。这么一来而去,倒把他折磨得筋疲力尽。
好在最后,丹药终于见了效,她渐渐安定了下来。
只有那双手,还是冰冷得像新雪一般。他轻轻抹去了额上细密的汗珠,还没来得及起身,却见她双眼迷离,直接倒进了他的怀中。
她好冷啊,像是要被冻死在这里了……一时间她也管不了太多,只顾闷着头往暖和的地方蹭。这里除了噼啪作响的火盆,只有飘飞的雪和他。
嗯,不错,这人身上真暖和,还一动不动的。真乖,正适合她搂着睡觉。
而她丝毫不知道,一旁的唐休明,半边身子已经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