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行之谢过之后,黄三仙姑隐于偏舍。鬼使昼伏夜出,这个时辰付行之理应大展拳脚,怎奈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只好躺在祁渊巨资购置的黛青色被褥上,枕头传来阵阵栀子花和桂花的甜腻香气,隐隐的,淡淡的,恍惚之间他的思绪仿佛又飘回曾经的孩提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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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园里,
“爹,你为什么抱大哥不抱我,大哥你下来”
付行之挽着小小的发髻,扎巴着手臂要父亲抱,父亲抱着大哥没空手抱他,他不甘心揪着父亲的衣摆,委屈的想哭。
“父亲,放我下去吧,行之还小让他上来”
怀里这个男孩叫苏起,说是付行之的大哥,却压根不姓付,因为他根本不是付嵘崐的儿子,而是他义子,付嵘崐师兄的儿子。
“行之,你大哥课业完成的十分出色,先生赞不绝口,你只知道在花园里捣蛋捉弄下人,为父在抱你你岂不是要登天?”
“爹,你偏心,从小你就亲近大哥,不喜我,娘亲不许我说,明明是你们都偏心大哥”
付行之今年刚五岁还分不清亲生不亲生,他只知道,爹的怀里只有苏起来去自由,娘的膝头也是苏起常年霸占,每次他不高兴想哭鼻子,娘亲总说大哥没有亲生父母,所以才对大哥格外好。大哥是坏人,他没有爹娘就来抢我的爹娘,今晚的小丸子定要吃的一个不剩,绝不留给大哥。
“爹,让我下去吧,行之要哭了”
苏起比付行之大三岁,寄人篱下早慧的很,虽然付叔叔慕娘娘待自己极好,但是他晓得亲疏远近,更清楚谁才是这个家的小主人,他贪恋母子情深,却因为自己分走了弟弟的父爱母爱而悔恨不已,于是他近乎纵容的宠爱弟弟。
“你大哥比我和你娘加起来都惯着你,臭小子”
付嵘崐这边放下苏起,单手捞起哭喊的付行之,拍掉付行之身上的泥土。
晚饭席间,
“夫人辛苦了”
面对一桌佳肴,付嵘崐得此良配,夫复何求。付夫人,是付帅师父的掌上明珠,亦是师门众多师兄弟梦寐以求的玉女佳人,付嵘崐在众多竞争对手里脱颖而出,博得美人芳心,结成连理,众人纷纷安然神伤,这之中就包括他的师兄苏秉,也就是苏起的亲身父亲。
当年三人青梅竹马一同长大,师兄弟二人天资极高,深得师父喜爱,唯一爱女的终身大事也在二人之间抉择。只是付行之母亲慕幼辞早已芳心暗许,毫不犹豫的选择了付嵘崐,女儿心意如此,慕承天便顺水推舟成全两位有情人。
后来苏、付二人投身报国,几年后二人分列主副二将。苏秉也早已婚配,育有一子便是苏起,而慕幼辞婚后肚子迟迟不见动静,本来二人还说好,要么结亲家,要么结异姓兄弟,结果苏起都会走路了,他未见面的媳妇还没个动静。
一次对敌征战,主帅苏秉自告奋勇担任头阵急先锋,让副帅付嵘崐坐镇后方,临走前:
“嵘崐,师兄这一去成败在此一举,你要守住后方,师兄一旦有什么闪失,我儿苏起就交由……”
没等苏秉说完,付嵘崐马上截住苏秉的话:“师兄,你这是什么话,本来急先锋就不该主帅出征,倘若你不能保证好好回来,我也没必要继续在这当什么副帅,更何况我知道师兄是替我去的前线”
“师兄身为主帅理应身先士卒,但是战场刀枪无眼,谁也不能保证能全身而退,付家尚且无后,师父离去师妹便只有你一个亲人,你再有个什么不测留下师妹一人,我无颜面对师父。师兄最大的牵挂就是起儿,只是起儿可怜,生下来就没了娘,还有个脑袋别在裤腰上的爹,倘若我不能安置好他,我上战场也不能安心,有你在我放心的很。”
苏秉从小是师父捡他回去抚养成人,他视一同入门的付嵘崐亲如手足,尤其娶了苏起的娘之后,才明白对师妹并不是男女之情,只想报答师父的养育之恩,年少无知竟以为这是爱慕之意,好在自己没有酿成大错拆散有情人。
自此他与苏起母亲更是相敬如宾恩爱有加,只可惜苏起母亲福薄,刚诞下苏起便撒手人寰,苏秉孤身一人带着嗷嗷待哺的小儿,又是师妹一家,时常照顾年幼的苏起。
“师兄,倘若今天上战场的人是我,我战死沙场,你将待我儿如何?”付嵘崐反问苏秉。
“视如己出,乃至更甚”苏秉毫不犹豫。
“同尔,更甚”付嵘崐坚定的回答道,
“师弟果然比我聪明,待师兄给你给一份大礼“
说罢苏秉头也不回的离开大营。
付嵘崐没想到战前一语成谶,这一仗远没有想的那么好打。敌人狡猾异常,诱导苏秉先遣军节节深入,而后包抄突袭,先遣军在全军覆没之际,扎入敌营深部,放起狼烟为后方部队争取了足够的时间与信息。
这一仗双方伤亡惨重,最终付嵘崐砍得敌军将领首级,却也找到尸身难辨的苏秉,至此,大军易帅,付嵘崐也把苏起当成义子收养,待他更是视如己出。
今晚有付行之最爱吃的肉丸汤,慕幼辞为人节俭持家,做饭基本上都是按照人头饭量,她不许剩饭也不许挑食,所谓过犹不及,任何美味慕幼辞都主张适当适量。
“娘,我还要吃丸子“
“行之,不可任性,你已吃了两碗,不可多食“
慕幼辞说罢,衔起一颗青菜置于付行之碟内。
“娘“
付行之还想撒娇耍赖,一旁的付嵘崐脸色一沉,小孩子最会看大人脸色马上收声。
“娘,我有点吃不下了,要不我帮弟弟吃青菜,他帮我吃丸子吧?“
苏起一边说一边把自己碗里的肉丸一颗一颗舀到付行之的碗里,顺带把刚才那颗青菜扦了回来,付行之高兴的小脸又红了起来,他就知道每次爹娘不允许自己做的事,只要大哥开口爹娘就肯定不为难自己。
“起儿,你也在长身体,不要都给行之。 “
慕幼辞不是舍不得这点吃食,她只是不想惯的付行之没有章法,只可惜严父严母,却偏偏生出一个慈兄。
“娘亲,我刚才也吃了不少,我更喜欢娘亲做的青菜,这样我还能多吃两碗饭,不比肉丸子营养少“
一边说一边狠狠的吃了两口米饭,看着懂事的苏起,慕幼辞叹息的摇摇头,这么懂事的孩子偏偏早早的没了爹娘。
付行之吃的不亦乐乎,他才不要吃绿了吧唧的青菜,青菜叶子哪有肉香,兔子才吃青菜,他觉得自己是威风凛凛的百兽之王,兽王必须要吃肉。
“大哥,你真的不喜欢吃肉么?”
吃到最后一个肉丸,付行之觉得大哥在骗人,这么好吃的东西怎么会有人不喜欢呢?
“行之喜欢就好”
苏起早已经吃饱,付嵘崐跟慕幼辞低声耳语,只剩下付行之抱着饭碗不撒手。
“大哥骗人,大哥每次骗人都不正面回答问题”人小鬼大的付行之早就摸清了苏起的脾气,如果苏起没有明确的肯定那就是否定,反之亦然。
“哎呀,行之怎么这么聪明,大哥都骗不了你了。肉丸好吃谁都喜欢,所以大哥爱吃,但是却不是大哥最喜欢的“
“那大哥最喜欢什么?“
“大哥最喜欢看见行之高兴,相比吃肉丸,大哥看见行之吃肉丸更高兴呀“
苏起是个懂事的孩子,平时习惯照顾付行之这个多动儿,总是随身带着绢帕,看着花猫一样的付行之,苏起忍不住把付行之的小脸儿还原成个乖巧模样。
“那我也喜欢看大哥高兴,大哥这个给你吃“说完付行之把碗里最后一颗肉丸又扦回苏起碗里。
大哥虽然经常霸占爹娘,但是大哥是对我最好的人,我也要看大哥高兴,我要把最喜欢的东西分享给大哥,付行之想着便又把碗往前推推。
“行之,大哥吃饱了,你喜欢就多吃点,下次娘还会做的“
看着付行之把最喜欢的肉丸子还给自己,苏起心里暖暖的,他这个弟弟看似蛮横霸道,可是谁对他好,他心里明镜儿似的,弟弟没有因为自己抢走爹娘的的关爱而耿耿于怀,苏起觉得自己是天底下是最不幸也是最幸运的人。
“不要,大哥,说给你吃就给你吃“说完付行之小脸一扭,生怕自己后悔似的,看也不看碗里的丸子。
苏起是真的吃饱了,但是弟弟一片心意,
“这样,咱俩一人一半,这样咱俩都高兴好不好?“
说完苏起分开最后一粒肉丸,扦起一半,递到付行之面前,
“张嘴”
付行之看见递过来的半颗肉丸,像嗷嗷待哺的小鸟一样开心的张着嘴,高兴的吞了下去,苏起也把剩下的一半吃了下去,两个小孩笑成一团,付嵘崐夫妻二人看着兄弟俩如此和睦也十分欣慰。
天光破晓,难得付行之这么快就适应了人间作息,想起昨晚黄金莲托梦的事,他还不知道她在梦里怎么跟祁渊解释的,是和盘托出,还是半遮半掩,还没等付行之想起整套说辞,自己房门已经被敲响了。
叩、叩、叩
“进”
付行之昨晚栖身于义骸,白天行走必须有个依托,义骸跟人的身体差不多,只是没有过多的新陈代谢,义骸就好比是个空白的泥人,身高模样也完全是你本人灵魂的容器,只是法力越高,义骸逼真程度越贴近真人。
“行之,你起了么?”祁渊站在门口没听清付行之的话。
“起了,进来吧”
“行之,之前我没跟你说实话,是怕你害怕,昨晚我家仙姑跟我说,您是有公职在身的阴司使者,需要我配合你做些事,日后也算功德”
昨夜,
祁渊先是感觉心悸胸闷,后来身体刚舒展没多久,许久不现身的黄三仙姑居然托梦进来。
“祁渊,你出马也有一阵了,身边是人是鬼都分不清?”黄三仙姑入梦第一件事先将他劈头盖脸的训斥一番。
“黄三仙姑息怒,弟马不知何事又惹您生气,一时松懈也是有的,不知仙姑能否指点一二?”
“呵,你这榆木脑袋,根骨如此上乘,脑袋却好像被那两匹老马当球踢过,亏我还成天耳提面命,你今日的酒水肉菜,有命买可还有命享受?”
黄三仙姑很少露出本相于祁渊当面对话,一来是保持仙家的神秘感,二来黄三仙姑名气大得很,都以为道行千年怎么也是白发苍苍的慈祥老妇,谁能想到是个面若桃花的二八佳人。
“仙姑是说,这租子来历不对?付行之?”
祁渊恍然大悟,他只感觉付行之有种神秘莫测的气质,但是他又不是刨根问底的街头三大娘,感觉不到付行之的敌意自然没有多想。
“难得你那个脑袋没长死,还留点缝,他不是人,你没瞧出来?”
黄金莲恨铁不成钢,祁渊开蒙太晚,纵然根骨奇绝,但是三魂之一受损,所以教化修炼不似常人,但是万万没想到如此天资的亲传弟子,鬼使站在面前还把他当作租客,传出去有损黄三仙姑的名号。
“弟马清楚他不似常人,但是也没有多想,毕竟他在我面前没有漏出马脚,不知他是否得罪仙姑?”
“尚未,黄家小辈冒犯了付使,机缘巧合,他的信物又跑到了你的身上,一时半会还无法物归原主,所以七月半之前你都得配合他引渡亡魂,待到鬼门大开他才有机会把你身上得信物取走,你可明白?“
“弟马明白,只是我平时多忙于施药,寻物,没有做过其他,不知道会不会不得其法,反倒连累了付使“
祁渊担心得不是没有道理,他在人类当中身手尚可,但是到了鬼妖两界,他就是个任人捏扁搓圆的人物。
“无需多虑,付使的能耐,三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要是不当年被罚,也不至于还是个引魂使”
“被罚?”
“这是地府最玄秘的案件,众说纷纭,牵连甚广,我当时也未开智,只听师父提过一二,总之,付行之不好惹,不要逆着他便好,等他拿走他的东西就没事了”
这件案子整个冥界也都讳莫如深,没人说得清当年到底是怎么回事,黄金莲只叮嘱好祁渊保护好自己,等着七月十五物归原主。
“对了,祁渊,每次渡魂需取一点你的心头血,量虽然不大,但是反复下来也有损根基,所以我取了些师父调整配方之后的固本还阳丹交与付行之,如若你身体不堪负荷,要来服下,此药药性刚猛,肉体凡胎只要还有一口气就能给你吊回来,但是切忌不可一次多服。”
“多谢仙姑帮扶,仙姑为何不把丹药直接交付于我,这样我觉得更稳妥”
“给你?你是准备救羊还是自己拌饭吃?“
想起以前祁渊自己以身试药最后差点血管爆裂而死,再或者是看见乡民家里难产的母羊奄奄一息,把自己苦练金丹赠与这样的牲畜,黄金莲气便不打一处来,。
别人万金难求一粒的仙丹,在他这贱卖的三捆干柴就换走一粒,回来还振振有词:倘若我不救那母羊,羊倌想不开投湖自杀这岂不是人命关天,这样一粒药能救两只羊甚至一家人,值得。试药乃医者仁心,自己都不知药效,怎么敢给病人服用?
“那你现在知道效果了?“黄三仙姑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
“知道,此药药性太猛,非将死之人不可善用“
气的黄三仙姑没听完他后面的长篇大论甩手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