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谨司职判官麾下,本就有知晓人间投胎来世之便,他怎会把如此宝贵的东西随随便便赠与外人?
如果说胎记仅仅是巧合,那青梅扇也是巧合么?
那扇面上的青梅,自苏起离开那日便保持着凋零之姿,那日掉落在地,扇面大开,那青梅已含苞待放,如若不是本人,青梅扇是不会因为季节更替变幻姿态。
付行之心里五味杂陈。
原来,这一切都不是错觉。
哪怕冷静如斯,付行之也早已心乱如麻。
回想起祁渊躺在自己怀里大口大口的吐血,付行之感觉五内俱焚,心上更是扎了无数钢刀,每一刀都扎的他痛彻心扉。
真的是他,可他却没有了以前的记忆,这一世他只是祁渊,他们之间的爱也好,恨也罢,早已随风飘散。
祁渊不是苏起,他什么都不记得,而付行之还身陷往日泥淖,这么多年他靠着对这个人的思念甚至憎恨,坚持到了今日。
如今真的找到了,那种坚持多年的执念突然消失了,他也失去了方向。
祁渊回答不了他当年所有的疑惑。
自己执着多年,也背负多年的怨恨、痴想,也不过是一厢情愿。
付行之甚至想离开此处,远离此人,他怕自己重蹈覆辙,如此循环往复。
不知不觉,三天已经过去。
门响,
“谁”
“付大人”
祁渊被三姑骂了半晌,又吃了颗固本还阳丹,他感觉身体恢复神速,呆在床上实在是不舒坦,一摸身上,青玉扇不见了,他答应下次还要还给东方谨,如今付行之不来看他,他也只好厚着脸皮前来询问扇子的下落。
付行之听到祁渊的声音,紧张的挺直后背,青玉扇在他手里,把了三日,他舍不得放下,起身前去开门。
“大人,冒昧来扰”
祁渊虽然吃了药有了精神,但是失血过多,嘴唇发白,站久了还是有点虚。
“请进”
付行之侧了侧身,把祁渊让进房间,
祁渊感觉受了伤,待遇果然还是有所提升,至少以前都是自己进门,如今付行之不仅亲自开门,还等着自己落座,原来,付行之不是无知无觉,可能只是不善表达,祁渊很是乐天,别人一点的变化他都悉入眼底。
“坐吧”
祁渊感觉自己有点受宠若惊,往日都是站着答话,难得付行之语气柔和,他确实虚弱,也不再客气。
“大人,不知那日你是否捡到一柄折扇?”
“这个?”付行之拿起青梅扇递给祁渊。
“正是,多谢大人,这是东方大人那日赠我,作为代购答谢,我推辞不过,本想着下次去地府归还于他,没想到着扇子这次救了我一命,要不是它,我可能真的要去地府报道了”
祁渊故作轻松的说道,关于这把扇子他是问心有愧的,他一直以自诩廉洁。
收了东方谨的礼,还瞒着自己的上司,他好几次想开口,怎奈大事小情一件接着一件,他一直没得机会,这次也好,终于告诉付行之,他心里坦荡多了。
“嗯”
原以为付行之会心生不悦,至少说个“下不为例”,谁能想到付行之一点责怪的意味都没有,只是轻描淡写的应了,刚才在房内,思想斗争许久,想着被骂如何维持脸面,没想到付大人也不是想的那么不近人情。
祁渊串出一口气,收起青玉扇,便要告辞。
“你……”
付行之欲言又止。
“大人还有事?”
祁渊还第一次看见付行之如此反常,难道是因为自己正生着病不好发落?
祁渊一想起付行之冷着脸的模样,心里泛起了难,果然还是自作多情,生病也是要挨骂的。
他竖着耳朵站在墙边,等候发落。
“无事,你且去吧”
祁渊如获大赦,谢了付行之急忙就逃。
付行之望着祁渊落跑一般的背影,心生凄凉。
“团子,我回来了,累死我了,给我倒杯水”
祁渊回到房间便倒在床上,紧张的神经松弛下来,他还是觉得累,怪不得大户人家丫头婆子一大堆,有人使唤的感觉果真不赖,趁病着,他也想享受一下被人关照的特权。
“团子?团子?”
谁知道,祁渊前脚刚走,团子便出门觅食,如今这个家全靠团子挑大梁。
“久病床前无孝子,不孝子孙,我才躺了三日,就不见踪影”
祁渊刚准备起身自己倒水,
一杯水却已经递到胸前,祁渊吓了一跳,循着手看去,端着茶杯的人居然是付行之,
祁渊吓得急忙要起身,谁知他动作太急,一下子撞翻了胸前的茶碗,茶水温热,从胸前直接浇个满怀。
祁渊胸前伤口颇多,有的还没愈合好,动作幅度颇大,加上茶水一烫,疼的祁渊嘶嘶抽气。
“疼么?”
付行之破天荒的露出焦急的神情,吓得祁渊忘记了疼,直往后退。
“不疼,不疼,大人?”
“何事?”
付行之盯着祁渊被烫红的皮肤,眼神晦暗不明。
“大人,如果不违反地府规定,能否告诉在下一事?”
“你说”
“大人,我阳寿是快尽了么?”
“尚未,缉拿山魈你立有大功,理应增添阳寿,何出此言?”
“那大人举动太过反常,我以为我大限将至,让我感受最后的人间温暖呢”
祁渊嘻嘻哈哈的缓解着尬尴。
他真的觉得付行之刚才种种举动太过反常,如果说刚才去拿折扇还是自己多心,那现在到自己床前斟茶递水,祁渊就是白日做梦也不敢编排这样的内容。
祁渊自以为风趣看着付行之,谁料付行之脸色一变,倒也不是难堪,反倒是有点内疚或者心疼?
祁渊觉得自己这次生病确实伤了元气,否则怎么自打醒过来这脑子就时不时犯糊涂,昏迷三日,不曾来看,醒了之后,态度大转?
付行之绝不是这种见风使舵之人,那必然是自己自作多情了。
祁渊这会身上湿哒哒的不舒服,还想着怎么开口把人支出去,付行之破天荒跟自己心有灵犀,
“你换件衣服吧”
祁渊终于如释重负,起身就要去找衣服,付行之又开口,
“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祁渊准备起身的姿势仿佛风中石化,他这次真的觉得自己不仅摔坏了脑子,连耳朵都摔出幻听了。
“啊?”
“你更衣吧,我去去就来”
付行之出门便把门带上,祁渊这次真的害怕了,他不是大限将至,他是大限已至,想着想着不知不觉身上寒风阵阵,一身鸡皮疙瘩,
“我能进来么?”
祁渊这次真的头大,以前他就害怕与付行之独处,但是之前俩人各不相干,各过各的日子,如今着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付行之已经出现在自己面前好几次,他真的感觉泰山压顶,又不好把人拒之门外,胡乱找了件衣服换上,
“请进”
付行之不会做饭,唯一会做的,还是二人生前,苏起教给他的阳春面,因为简单,他做的很快。
“吃吧“
祁渊犯了难,他不是不饿,他是对着付行之有点吃不下,以前自己上赶着给人家做饭,人家爱答不理,他觉得十分自然,如今位置交换,他却感觉百蚁蚀心,自己还真是个贱坯子。
“不合口味?“
“不,不是“
祁渊知道主厨之人最期待的便是食客把自己的作品打扫的一干二净,在这方面他十分有共情能力,算了,豁出去了,又不至于下毒杀我,不就是碗面,祁渊抱着破罐子破摔的心坐了下来。
“如何?“
付行之言语间居然还有几分期待。
“很好吃,就是……“
祁渊想着这不会是付大人第一次做饭吧?刚才摔得莫不是盐罐子吧?想到付行之可能不常下厨,祁渊豁出去也要好好鼓励,很违心的说道。
“就是什么?“
祁渊这一口下去齁的几乎翻白眼,但是还是咽了下去,指了指茶壶,
付行之心领神会,到了杯水,
祁渊如获至宝,一饮而尽,
付行之眼神微动,低声道:
“果然,跟从前一样“
“什么?“祁渊没听清,刚才一口水缓解不了他这一大口盐,指着茶杯继续。
祁渊几乎一口水一口面得吃完了,饱不饱已经不重要了,他只知道现在一哈腰便能吐出水来。
“我回来啦“
门外叮叮当当一阵嘈杂,好像什么活物在扑棱。
祁渊吃饱了有点力气,急忙出去看看。
“团子,你这是干什么去了?“
团子,嘴里叼着半篓鸡蛋,身后还有两只要咽气,没咽气的母鸡,正在院子里垂死挣扎。
“别问那么多,给你吃什么你就什么,毒不死你。人家给我的供品,看你瘦成一把骨头,拿回来给你补补“
团子放下竹篓,窜到灶台上。
“团子,辛苦你了,但是不必如此大费周章,把农户的母鸡都吃了,他们如何生活?“
“你就别操这没用的心,我找的都是有头有脸的名门大户,这点东西不成问题,对了,三姑不让你随意乱走,更不让你着凉,你穿成这样,夜里发热可别喊我“
祁渊低头一看,刚才胡乱穿的是一件十分单薄的亵衣,洗的次数太多,马上就要破了,逆着光都能看见里面的皮肉。
“人不大,事不少,我刚才不小心打翻了茶碗,随手拿一件换了下来,你这么一说确实有点冷,我回去在穿一件。”
“咦,你吃过饭啦?谁给你做的?“
团子回到屋里,看着还没来得及收拾的碗筷,问道。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付大人“
团子眨了眨漆黑的小眼睛,歪着头,好像在想什么问题,
“小脑袋里又在想什么?“
“祁渊,你有没有觉得自从你醒了付大人有点怪怪的?“
“你也这么觉得?“
祁渊终于找到了知音,付行之果真反常,不仅仅是他,连团子都看出了端倪。
“是呀,他那三日几乎不出门,但是我偶尔路过,总能听见他在屋内叹气,开始我跟三姑一样以为他冷血无情,但是你今日说这碗面出自他手,再想想那三日的唉声叹气,应该是他心中有愧吧。“
“是吧,我以为我快死了,付大人才如此反常,但是我今天问了,他说我还有日子的活头,现在我更心虚了,不知道是不是哪里得罪了付大人“
“人类好奇怪,有事为什么不直接问,总是猜来猜去的。“
“你太小喽,等你有了二十岁的心智就明白啦。“
“我就是八十岁也不会隐藏自己的心意,有什么就说什么,你隐藏的再好,你的内心也会出卖你的。“
“哟,看不出来,小小年纪有如此感悟,看来当真不能把你当小孩子看。“
“谁小小年纪,我都是活了快三百岁,人间百态什么我没经历过,我只是搞不懂你门人类之间的感情,太麻烦了,我娘说这样思虑过多,掉毛“
“哈哈,你就算不思虑,也会因为换季掉毛的“
祁渊现在身体很虚,说了一会话便又开始犯困,脱下刚刚穿好的外衣又回到床上。
“祁渊,你累了吗?“
“嗯“
祁渊其实困得有点睁不开眼。
“祁渊你还疼么?“
团子指着祁渊胸口问道。
“不疼了“
“你骗人,都流血了,刚才付大人盯着你一直看,我才发现的“
“什么?“
祁渊困得意识模糊,有一搭没一搭的回着团子的话。
“付大人,他刚才在院子里盯着你,那眼神我说不出来,我怕你骗我,我也盯着你,才发现你伤口又流血了“
“没事,不疼了,乖一点,让我睡一会“
“哦”
团子找到祁渊枕头边,找了个舒服的位置,也趴了下来。
有时候祁渊很佩服团子这张乌鸦嘴,好话不灵,坏话一说一个准儿,白日刚说过发热,
也不知怎的,半夜他觉得自己整个人热的快要烧着了,但是还是冷的不停发抖,果不其然,他发热了。
“团子,帮我再拿一床被子”
被冻醒的祁渊,只想到身边还有一只团子,他倍感欣慰,往日他都不敢生病,即便病了也要自行恢复,人果然有惰性,身边有了人,这体质马上大不如前,半夜高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