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块有些陈旧的沙发垫盖在余跃身上,无处安放的大长腿耷拉在沙发边缘,他把外套整整齐齐的叠放在茶几前的小椅子上,只穿着件内搭的白T。
盛临轻手轻脚的绕过茶几,然后倚着沙发前缓缓蹲下,打量这沙发上禁锢在梦魇里的人。
他紧紧闭着双眼,长长的睫毛不安的颤动着,连嘴唇也紧抿着,两只手环抱在胸前,沙发垫的一角被他揉得皱皱的,好像在梦境里拼命的想抓住某种安全感似的。
这人怎么连睡觉都那么不开心呢?盛临心想。
自从未能送出向日葵的那天早上过后,他就很久都没和余跃联系过,每天他都能在余跃回家的路口远远的看到他,可却没机会上前和他说句话,或者是,没有勇气。
他从小学就知道自己性别男、爱好男,在别人眼里就是个怪咖。那时候的自己长了一张天生的小俊脸,班里明恋暗恋自己的女生多不胜数,这种状况在上了中学后更加明显,可他从来没对任何女生动过心,再漂亮可爱的女同学在他眼里都提不起一丁点兴趣。
可他只知道自己喜欢的是男生,却也从来没遇到真正喜欢的人。
直到那天晚上,有个人安静的坐在家里的沙发上,望着窗外的眼神寂寥又冷漠,侧脸在暗淡的客厅灯光下显出好看的光影线条,半晌后他回过头看着自己,眼眸里竟被自己看出一丝无助和不安,他问:“我今晚……能住这里吗?”
那一刻心里好像沉寂的死井突然荡起了涟漪,又像几年前那晚一直憧憬的烟花祭一样,全身的毛孔似乎都炸开,撒欢的吮吸着新鲜气。
他这才知道,原来喜欢一个人是这样的感受。
所以自己才会变成刘大发嘴里的“反常”吧。
盛临自嘲的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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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境里刘琅的声音重重的撞击在脑海里,余跃拼命的捂着耳朵,可声音却像直接在他脑子里散开,怎么也驱赶不掉。
不,他不可能考最后一名,他要上最好的大学,带着母亲离开桐县、离开江陵,离余绍平越远越好。
他使劲的挣扎着,想从这梦魇里逃出。
盛临皱着眉,看他额头上已经渗出一层冷汗,眼睛却还是紧闭着,只是呼吸越来越急促。
“酱哥,醒醒啊。”他轻轻推了推余跃。
就在下一秒,余跃猛地睁大眼睛,两人四目相对,他眼里的恐惧转瞬即逝,却还是被盛临捕捉到。
“你……怎么了?做噩梦了吗?”
余跃赶紧撇开了目光,像是在抗拒这种突如其来的关心,他把耷拉在身上的沙发垫拿开,坐了起来。
“没事,梦魇而已。”他回答。
盛临在保持着原来的姿势蹲在那里,只仰起头看着他:“嗯,没事就好,去洗漱吧。”
余跃觉得盛临是个挺不错的朋友,自己不想说的事,无论多好奇他都不会追问。
他站起身,随意的薅了薅头发,然后走进卫生间。
洗漱台上规规矩矩地摆着三套洗漱用品,余跃有点意外的拿起那个灰色的漱口杯和里面的牙刷,那是第一天到江陵的晚上,阴差阳错的在这里借宿时,盛临去楼下元宝商店买回来给他的,没想到竟然一直放到了现在。
镜子里的自己气色实在是很差,昨天一整晚都在时梦时醒,好不容易临近天亮睡着了却又梦魇。
他拿手拍了怕脸颊,又使劲揉了揉,才勉强把苍白的脸色揉出一点红润来。
洗漱完毕走出来时,盛临正在整理沙发。
喝酒真的能喝到失忆吗?余跃不知道,因为他从来没醉过,自从小时候年少无知与庞国文拜把子时喝了点二锅头后,他就再也没喝过酒,并且,他不喜欢喝酒的人,因为在他眼里喝了酒耍酒疯的都和余绍平一个样。
“你洗好了坐着玩会儿吧,我洗完做早饭吃,你喜欢面条吗?”盛临把沙发垫铺整齐,又把椅子上的衣服递给他。
余跃点了点头:“面条可以,别弄成甜的就行。”
“面条还能有甜的?”盛临眉毛皱成一条小蚯蚓。
“嗯,我妈经常白糖煮面条。”余跃冷淡的回答,他讲话不带感情的时候真的给人感觉挺冷漠。
“哦…我不放白糖,你放心。”盛临不知道从哪儿薅了根小皮筋,把头发揪了一把扎好,然后进卫生间开始洗漱。
余跃靠在卫生间门上,看着镜子里扎着不知道叫冲天揪还是丸子头的人噗嗤噗嗤的往脸上扑水,他想了想,还是打算问问。
“你昨晚喝醉了你还记得吗?”
“嗯,我知道啊。都断片了肯定醉了嘛。”
“哦…那你还记得谁送你回来的吗?”
盛临转身看他,脸上还糊着白泡沫:“只有你在我家,还能是谁送我回来?”
“额…不好意思我没问对。”余跃尴尬的扯了扯嘴角,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他脸上的泡沫。
盛临又乖乖的转回去洗脸。
“你还记得昨晚发生了什么吗?”他决定不再拐弯抹角,还是直接问清楚比较好。
“昨晚?”盛临含糊的回了一句,然后接着很起劲的开始刷牙。
余跃瞅着他一脸认真又淡定的刷牙,静静地等着他的下一句回答。
“昨晚发生了什么…诶呀我怎么就想不起来呢,”他腾出一只手拍了拍后脑勺:“断片了断片了,看来这酒不能多喝。”
“真的什么都记不起来了?”背后的声音好像不肯轻易放弃。
“我发誓,真的忘记了,怎么?我是不是做了什么很丢人的事情?”盛临刷完牙,有些紧张的看着他。
看来他是真的断片了,余跃暗地里松了一口气。
“没什么,你喝醉之后挺文静的,也不闹。”他一副老父亲般慈祥的语气。
“还好还好,嘿嘿。”盛临好像也松了一大口气似的,他挽起袖子准备进厨房大展手艺。
后面凉凉的传来一句:“除了闹着要回花果山,其他都还好。”
盛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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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道是噩梦的原因还是其他,余跃总觉得自己昨天一整天充满了罪恶感,梦里刘琅把满是红叉的试卷扔在他脸上的画面他还记忆犹新。
无论如何不能再逃避了,他心想,就算再恶心梁有圣,他也不能整日不回家,家里书桌底下那箱二胖亲情赞助的全科高考真题卷还等着他呢。
厨房里盛临的身影极为忙碌,一会儿见他切葱花,一会儿见他煎荷包蛋,余跃还是第一次见煮个面条煮得那么繁琐又复杂的人。
在他眼里,面条不就是开水煮熟然后倒进有佐料的酱汤里嘛。
哪里用得着这些七七八八的。
那吃完这碗稀奇的面就回家吧!他暗自下定决心。
当盛临端着他费尽心思绞尽脑汁散尽才艺的绝世大碗面走出厨房时,就看到沙发上那个抱着膝盖等着吃现成的家伙在捧着手机傻笑。
“咋?中彩票了?”他把一碗漂满鸡蛋的面放在余跃面前,然后把筷子递给他。
余跃嘴角隐藏不住笑意的接过筷子:“比中彩票还好的消息。”
他如释重负般的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把手机伸到盛临面前,手机界面是一条短信,发件人:梁有圣。内容:“我去S城出差,国庆可能就不回来了,刘姨不在,家里的卫生还劳烦你打扫一下。”
是刚刚收到的短信。
余跃倾着上身,凑到盛临跟前,眨巴眨巴大眼睛,藏不住的开心:“梁老板出差去了。”
“看到啦。”盛临不动声色的拉开他们之间的距离,他拿起筷子拌了拌面条:“快吃吧,一会儿不好吃了。”
余跃闻言也放下手机,拿起桌上的筷子时才发现,自己这碗里的鸡蛋格外的多,他没说什么,只是拌了拌也开始大口大口的吃起来。
不得不说,加了些七七八八的面条还真的挺好吃。
“梁有圣去出差你就那么开心啊?”盛临随口问了一句。
余跃点了点头,嘴里塞满了美食没空余回答他。
“看来你是真的不喜欢梁有圣。”
“唔。”
盛临转头看了他一眼,顿了顿又说:“那你每天住在他家挺难受的吧?”
“还行,他也不经常在家,偶尔才回来。再说了,就算不喜欢也没办法啊,我总不能违反学校的安排吧。”
“为什么不能?住得不爽就搬出来啊。”盛临从来没在别人家寄宿过,可他也知道寄人篱下的滋味不好受,若是遇上个好心点的,那算走运,而梁有圣这人,怎么看都不好心。
“没你想的那么简单。”余跃停下筷子跟他解释道:“我是特招生,本来学校安排的就是类似于结对帮扶的项目,哪里能那么随便住得不爽就走人,我之前赚了梁有圣一点钱,倒是也够我出去租房,可学校那边肯定不会同意,而且,我也得为我以后上大学存钱。”
盛临拌了拌碗里的面条,没有应他。
“我这么说你能了解了吧?”余跃偏头看他:“怎么一脸气鼓鼓的样子。”
“看你过得不好我就生气。”盛临鼓着腮帮子。
“哈?”余跃错愕。
“我是菩萨心肠,见不得凡人受苦,我要普度众生。”盛临一脸正义凛然。
“……滚一边儿去吧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