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余跃过于冷静的表情,也许是他口中颇有道理的话语,余绍平竟然一时有些踌躇,他犹豫了半晌,在考虑除了撒泼还有什么后路,可惜,他并没有。
“你以为说些什么大道理就能把我唬住吗?我告诉你!你是老子的种,老子就在这里闹!给那些人看看你那副狗样子!我呸!”
他往余跃脚边吐了一口浓痰。
余跃转身就走。
他真的不想再看如此粗鄙之人一眼。
捞出门卡刷完,他以极快的速度把门给关上,急急忙忙奔着他而来的余绍平差点被门砸到。
余绍平扒拉着门骂骂咧咧的喊他开门。
保安老张听见动静过来,就站在小区门口看着嚷天嚷地的父亲和冷漠如冰的儿子。
“小余,这……”老张有些犹豫的看向余跃。
“叔叔,您应该也知道我寄宿在梁有圣家,可我爸却并不是,所以,门外那个人如果要缠着进来,还麻烦您把他隔出去,如果太难处理的话,建议您联系辖区派出所。”余跃礼貌彬彬的朝保安大叔解释并提议。
余绍平还在扒拉着小区的门嘴里不停的骂着,各种粗俗的话喷涌而出。
如果说刚开始老张还有想劝劝余跃,跟他说些什么父子之间不要过多计较的道理,那到了后期余绍平嘴里越来越不干净,老张也实在听不下去了。
他本来长得五大三粗的,每次余跃进出的时候总是笑眯眯的和他打招呼,但平时他不笑的时候板着一张脸却很是吓人的。
老张抡起警棍指着扒拉小区门的余绍平反吼了一嗓子:“叫什么叫!再叫给你逮派出所里去!”
余绍平被他吼得缩了缩,但还是色厉内荏的指着站在不远处的余跃:“他是我儿子!我找他!”
“我管他是不是你儿子!你不是我们小区的住户,再这么闹嚷下去我就报警了!”老张把警棍虚空锤了一下,吓得余绍平立马撒了手。
“你你你…你敢打人!”
“我打着你了吗!”
余绍平瞅着眼前比他壮比他还凶的保安,气得无计可施,他这次要是拿不到钱,那就白跑一趟了。
“好,行,你小子有种,你就躲一辈子吧,看哪天你敢出来老子弄死你!”他恶狠狠的戳着手指头朝余跃丢下一句毫无威胁感的话,甩手而去。
余跃目睹完他整场闹剧,心里并没有随着他的离开而松一口气,他知道,余绍平这种人,是会说到做到的,他一个无业游民,有的是时间。
看来明天的兼职是没办法继续了,他才刚刚在盛大师傅的指导下自己发传单了,算是勉强有些进步。
余跃可惜的想着。
“小余…没事吧?”老张放下警棍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一脸关怀。
“没事。”余跃努力的挤出一个让他放心的笑容。
“你爸…这人也太浑了,今天我倒是能拦住他,可万一你以后出去上学咋办呢?”
“张叔不用担心,我会想办法的。”
其实他心里很没底,但余跃不习惯麻烦其他人,有什么事总想着自己解决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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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绍平这种人最可怕的一点,就是他一无所有,所以他什么都不怕。他有时间跟你耗着,有时间来折磨你,而你却反击不了什么,因为他没什么好失去的,他没有在乎的人和事,他不要脸面,也没有自尊,任何一个正常人都和他耗不下去。
余跃已经没精力管梁有圣的房子里有没有摄像头了,他现在反倒有些感激南城家园的安保水平,勉强能阻挡住余绍平那种人的出入。
以前每次回到家,他总是径直的直上二楼,除了吃饭很少在一楼厅堂里有所停留,可今天他打开门,看着黑漆漆的大屋子,路灯透过落地窗照在客厅中央唯一的沙发上,他没有开灯,只是走过去整个人的躺倒在沙发里,想给自己的脑子和身体所有的细胞都放个空。
他觉得好累,这种累不是在游乐场兼职一天的劳累,而且见到余绍平起打从心底里的无力。
那些从他口中骂出“杂种,恶心人的玩意儿,废物”等等词还回荡在脑海里,虽然他很想左耳进右耳出,很想做到百毒不侵,可却始终不得不承认,自己一具凡身肉体,还是被这个称之为自己爸爸的人伤到了。
他整个人窝在软软的沙发里,仿佛这样能带来一些安全感,紧闭着双眼,可眼眶还是热热的有泪水流出,他一只手担在额头上,不易察觉的悄悄用手指擦掉落下的眼泪。
放在一旁的手机震动了一下,他没有理会。
过了一会儿,手机响起。
屏幕上闪烁着“盛临”两个字。
余跃忍了忍情绪,半晌才接起电话。
“喂,”手机里传来的声音里充满的担心:“你…还好吧?”
“嗯,没事…抱歉,刚才忘记联系你了,你回家吧,我没事。”
余跃快速的把要说的话说完,不然他怕调整不好自己的情绪。
“好,你到家了就好,明天呢?”
盛临没把话问完,这种突发的情况下,明天余跃估计是不去游乐场了吧。
他一边猜想着,果然,一边就听得电话那头说:“我明天不能去兼职了,对不起,麻烦你跟老板解释一下,实在是对不起。”
“没事,你不用觉得抱歉,你不去那生意全是我的了,没人跟我抢生意,哈哈。”
明知道他是在特意安慰自己,余跃却还是觉得很内疚。
“谢谢你了。”他轻声说。
自从他到了江陵,好像跟盛临说过的谢谢,比其他人加起来的都多。
“不客气,酱哥,其实我是想说…”电话那头的声音顿了顿,像是在考虑措辞。
余跃握着电话静静的等着。
“我想说…既然他不爱你,你没必要把他当爸爸,也不用在意他的看法,别让那些坏人有伤害你的资本。”盛临缓慢又认真的说道。
余跃鼻子一酸,一滴泪从眼角滑落到窝着电话的掌心。
从小到大,无数人跟他反复的说着。
“他毕竟是你爸爸,你别这样…”
“父子之间哪有隔夜仇。”
“都是一家人嘛…”
“没有他哪有你啊,他是你爹…”
“怎么能这么跟你爸说话呢。”
“………”
诸如此类,太多太多,仿佛每个人都在重重的把“他是你爸”这个标签钉死在余跃头上。
他毕竟是我爸爸?那他有拿我当儿子吗?
凭什么他就可以肆无忌惮的发疯打人,我就不能反抗呢?
他是我爸,这事我有得选吗?如果可以选择,我根本不想来到这个世上。
比起余绍平,这些人的话更让余跃崩溃。
他们站在一种至高无上的旁观者角度,自以为是伸张正义维护世界公序良俗,不过是一群刀子落不在自己身上所以不会觉得疼的家伙罢了。
余跃常常能从这些正义的人身上映射出自己有多么的不正常,他想余绍平死,他想让这个人渣哪天突然意外身亡,他这辈子都不可能原谅他,不可能与他和解,只希望这人能消失在自己的世界里。
他不敢跟别人说,毕竟一个常盼望着自己爸爸去死的小孩,在别人眼里与神经病无异。
余跃也曾试着想让自己变成他人所希望的“正常”,可他真的没办法宽容余绍平在他成长中的所有所作所为,到最后余跃放弃了,也许是自己真的有病吧。
可今天突然有人跟他说:“你没必要拿他当爸爸,别给那些坏人有伤害你的资本。”
心里被狠狠一撞,原来这个世界上真的有理解他的人。
原来这世上真的有可以让他不再用“余绍平儿子”这个身份规范言行的人。
原来这世上真的可以有人觉得,是余绍平不配做爸爸,而不是儿子“叛逆”。
是啊,余绍平所有的倚仗,不就是因为他有爸爸这个身份吗?所以这个没出息的男人才觉得可以随意拿捏自己的老婆和孩子。
直到现在余跃还是会被他的那些话伤到,不就是因为他心里还有柔软的一处,才会给余绍平有伤害他的资本。
盛临说完话后半天都没等到回答。
“喂,酱哥…你睡着啦?”
诺大的客厅里唯一的一束路灯光照在余跃窝着的沙发上,男生埋着头,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掉,不同于之前的委屈和难受,现在的眼泪是为了解脱而流,原来这世上真的有人能理解他,只要有那么一个人,他就可以与世界和解。
“你…在哪儿?”余跃问。
听着他声音好像在哽咽,盛临很是担心。
“我还在小区外边呢,本来想确认你没事了就走的,你…”
“我有事。”余跃打断他。
“嗯???”
“张叔认识你,你进来一下,二栋这边,我有事。”
“哦哦好的,那你等一下啊。”盛临挂了电话,看了看路边那辆余绍祥的车还停在原地,然后他敲了敲保安室的门。
“张叔,麻烦开下门,我进去找余跃,他有点儿事。”
“诶好的好的,你快去看看吧,刚才我看他脸色不太好的样子,他那个爹真不是人,把小孩都骂成那样了…”老张一边唠唠叨叨着一边开了门。
盛临直接往二栋奔去。
整栋屋子都没开灯,只有旁边的路灯照出一点光亮,盛临跑到二栋前,就看到余跃站在门口。
他眼睛红通通的,头发有些揉乱,脚下还穿着一双棉拖,就这么站在月光下。
“你……”盛临刚想开口。
下一秒余跃就朝他跑来,扑了个满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