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云笙开门,看着门外的关柏柏,故意摆出臭脸:“我说没说过我八点之后才起?”
关柏柏是一看到日出兴奋的给忘了,这时候想起来尴尬的抓抓头发:“啊……我给忘了。”
慕云笙:“成事不足。”
关柏柏委屈,自己这也是好心,怎么就成事不足了。
慕云笙说了她一嘴,紧接着道:“我对看日出没兴趣,你自己去吧。别打扰我。”
说着转身就想回去。
他其实并不讨厌去看日出,这是私人领域,外出没问题,他只是知道自己的轮椅无法去沙滩。若是关柏柏知道了这一点,怕是连她也不能玩好。
关柏柏这丫头容易毛手毛脚,也容易愧疚,倒不如他表现的没兴趣,她也能顺理成章去玩。
“别呀。”关柏柏忽然按住了他想关上的门:“俗话说来都来了,就去看看吧。”
慕云笙皱眉。
她未免太执拗,难道要直言自己的轮椅无法在沙滩上行走才行吗?
慕云笙骄傲,向来不爱提及自己坐轮椅的相关问题。
即使知道自己的残疾是肉眼可见,他也觉得亲口说出某些事非常难堪。
谁知在下一秒,关柏柏忽然说道:“对了,我有给你准给一个礼物,你换上,我们就能在沙滩上驰骋啦!”
关柏柏说完蹬蹬瞪的跑开了,一分钟不到的时间,她忽然推了一个轮椅进来。
慕云笙错愕的看着她眼前的轮椅,关柏柏灿烂一笑:“我找高城问了,这款轮椅在沙滩上畅通无阻,等同于沙滩车,很牛的,你快换上,我们去看日出了,再晚太阳都升上天空了,来不及了。”
慕云笙看着面前的轮椅,幽深漆黑的双眸看向她:“你……早就想到了?”
关柏柏眨眨眼睛:“是我要带你出来的,自然要想的万全一点,云笙哥,需要我帮忙吗?”
慕云笙的心跳快了两秒,他未曾想到关柏柏为他想到了这么多。
原来她真的不是单纯的要出来玩,她说要带他重新看外面的世界,就会为她考虑这些。
虽然鲁莽、虽然有时候也笨拙,可是她的心却是这样细腻又柔软。
慕云笙低头,用力呼吸压下内心的骚动,对关柏柏说:“去外面等我两分钟。”
关柏柏识趣的把轮椅推到他面前,转身离开了房间。
两分钟以后,房门开了,慕云笙坐在新轮椅上,新轮椅很合适。
关柏柏笑道:“高城真厉害,这轮椅好棒的。”
她眼睛亮闪闪的,都是对高科技的赞赏。
慕云笙的心又软了。
你才比较厉害,他在心里默默的说。
两个人一起出去,从别墅的道路向下,沿路是摇曳的花,花的尽头是沙滩与大海。
慕云笙以前爱冲浪,也爱玩水上摩托等等一切水上运动,他喜欢大海,只是很久很久没来过了。
这几年宅在别墅里,一开始是令人窒息的囚禁感,压抑,痛苦,渐渐的他把这些自我折磨变成了赎罪,最后他尽量让自己变得寡欲。
他以为这世界上,再没有什么景色能让他的双眸重新充满色泽。
但他好像错了,当海风迎面儿来,带着一点点凉意吹拂而来,沙滩金黄柔软,远处太阳升起来,整个海面都是金灿灿的,倒映在他眼中,他的双眸散发出了动人的光泽,映在里面的风景美到惬意,以至于他身体不自觉的开始享受美好。
原来,当这个世界的美好放置到他面前时,人类渴望美好与光明的本能,是会渗透进皮肤,侵略人的细胞的。
关柏柏跑到沙滩上去,风吹起她的头发,她冲着慕云笙招手,声音随着海风荡漾:“云笙哥!快来!”
慕云笙抿着唇,驱动轮椅向海滩而去。
这是第一次,他驱动着轮椅来到海边,也是第一次他离开别墅,重新接触外面的世界。
他以为会很难,但或许因为面前的关柏柏,是他熟悉的人,所以他又觉得没那么难。
轮椅压在沙滩上的触感,和曾经双脚踩在上面的感觉不同,但他还是察觉到和平地上不同的触感了。
轮椅向前而去,渐渐的走到有海水的地方,再往前几步,就能触碰到浪花了。
关柏柏早就把脚上的鞋子扔掉了,看着他整齐一丝不苟的鞋子,关柏柏俯身下来道:“来到海边了,不沾沾水怎么行。”
慕云笙蹙眉,按住了她的手:“不用,没有感觉。”
关柏柏眨了下眼睛,干脆蹲下来,仰头看他:“心里的感觉是有的。”
慕云笙板着脸,知她是好意,却也觉得被冒犯了,沉声严肃的说:“我说了不需要,你不用做到这一步,这双腿残了就是残了,不需要什么心里的感知来欺骗自己。”
关柏柏皱眉,有些无奈的叹气,握着他鞋子的手松开了,坐在了他身边,看着海。
慕云笙一边说着不欺骗自己,可是一边却不准许自己残疾的双腿双脚暴露在人前。
总是穿着整齐的裤子,一丝不苟的鞋子,不就是一种欺骗吗?
她觉得自尊心与骄傲有时候是一个人的枷锁,他到底还是把体面看的很重要,她也不好多说什么。
慕云笙觉得自己是不是说重了,到底是女孩儿,关柏柏脸皮薄,不会是哭了吧。
“不是针对你。”慕云笙忽然说。
关柏柏笑笑,突然讲了个无关紧要的事:“我小时候,没见过海,家里很穷,奶奶身体也不是很好,不可能带我来这边。我上一年级的时候,全班都来过海边了,毕竟这里说远也不算特别远。他们就讨论他们在海边干什么,我很想融入他们,就骗他们说,我在海边玩,看到了一条大鲸鱼,所有同学都嘲笑我,可是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嘲笑。他们也不跟我说。”
慕云笙心口传来绵延的细微的刺疼,很轻,但叫人难受。
他仿佛能看到那时候窘迫的她。
关柏柏轻声道:“那天,没有人肯告诉我答案,我回家问奶奶,奶奶才告诉我,原来近海是不可能看到鲸鱼的。你知道第二天,同学们问我,是真的看到鲸鱼了吗,你猜我怎么说的?”
慕云笙低头看她,没说话,关柏柏道:“我还是说我看到了。因为那只鲸鱼是我的自尊心。”
其实活来她觉得自己很傻很傻。
因为如果她当时说实话的话,就不会落下一个撒谎精的称号,被同学孤立了。
慕云笙喉咙滚动了一下,低头看着自己的脚。
不肯承认自己没有看到鲸鱼的女孩儿,和不肯……让人看到自己残疾证据的他。
她在隐喻什么?
关柏柏的声音在慕云笙还在揣测她想表达什么的时候,幽幽的传来了:“你看,小时候,宁可撒谎也要说在海边见过鲸鱼的我,长大以后就能云淡风轻的谈起这件事了。时间是最好的良药,能把一切治愈。”
慕云笙看着她发色上落着的莹莹光亮,忽然伸出手按住了她的头。
关柏柏被按的一愣,紧接着温柔的掌心揉了揉:“谢谢你。”
关柏柏懵的睁大了双眸,这是他第一次这样温和的道谢,而且声音很真诚。
她一下子想抬头去看慕云笙的表情,却被死死按住了脑袋:“别抬头。”
关柏柏委委屈屈的皱眉:“我要把你道谢的表情刻在眼里,你这可是破天荒的道谢!”
慕云笙好笑,微微挑眉:“有吗?”
关柏柏挣扎,想把脑袋从他掌心里挣出来。
慕云笙的大手却十分厉害,掌控者她,完全不给机会。
慕云笙:“问你一个问题,为什么是海边?”
关柏柏静下来了,望着前面的海平面:“我看到了你的那些奖杯里,有很过关于海的奖项,海上摩托、帆船、冲浪、还有游泳,你都拿了奖,我想你应该喜欢大海。”
慕云笙看着那翻滚的浪,松开了按住她脑袋的手:“我已经不能再出海了。”
这片大海很美,可是残了双腿的男人,再也无法去征服,驰骋了。
他的声音,平静,又带着一点点遗憾与眷恋。
关柏柏心里忽然就有点难受,她稍微能体会到天之骄子落下神坛的那种失落感了。
她眼眶有点湿润了,看了一眼他的脚,明白自己刺痛的是怎样的骄傲。
曾经这片海,就在他脚下,他与之嬉戏玩闹,如今任由再如何勾引,他也无法在这片海域驰骋了。
她像个无措的孩子道:“我、我只是想让你开心点,我以为你来到你喜欢的海,我没想到反而叫你更不开心了。”
慕云笙唇角泄了一点点笑意,看着她无措的样子,恶劣的想要欺负:“那你该怎么向我道歉?如何赎罪?是不是该现在就跳到海里去。”
关柏柏眨了下眼睛:“这样你就会高兴?”
慕云笙懒洋洋的眯了下眼睛:“或许吧。”
他其实就是随口胡扯,想以此来抵消内心那股的不适。
然而下一秒关柏柏忽然转身冲向了海里。
慕云笙一怔,下意识的双手按住轮椅,大声叫她名字:“关柏柏!”
‘噗通’一声,女孩儿跳入了浪花涌动的海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