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井像拎一只小鸡崽子似的，把宋忆橘一路拽下斜坡。
宋忆橘不依不饶道：“你拉我干嘛，我这还没说完呢！那个人明明就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没眼光没常识，你为什么不让我说啊？”
“有什么好说的，人没事了就好了。”
“可是，你没看见他看王珂那眼神吗？跟救命恩人似的，明明是你救了他。”宋忆橘不服气。
“又不是第一次被忽视了。大部分都认为中医疗效慢，只能治疗一些慢性病。急诊绝不会找中医。况且，你也听到他说了，这次环湖赛连体检都忘记了的人，你还指望他有什么医学常识。”
萧井倒是想得通透，语气淡然。
“白瞎了这么好的红景天片。本来嘛，我包里还有西洋参含片呢。”宋忆橘忿忿不平。
萧井抬头望着那一望无际的蓝天白云，天连水，水连天，世间万物都显得渺小而卑微，更何况是那中医百年都无法解决的孰是孰非。
他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宋忆橘，女孩子要大气点。你要是看不惯，你就做个好中医去改变现状，不行就少发牢骚。”
“你！”宋忆橘气急，“又一个不识好歹的，我是在替你鸣不平诶！”
他明知道自己学医有多痛苦，还拿这种话来塞她，真是活活把天给聊死。宋忆橘转头往前走了几步。
“我懒得和你废话，我去看牦牛了。”
“牦牛那边很臭，我不去。”洁癖萧井表示嫌弃。
“谁叫你去了，我自己走过去。”宋忆橘头也不回。
“那我不管你了，出了幺蛾子，可别来找我。”
“找你我就叫你爹！”宋忆橘怒气值一百，冲他喊。
其实，宋忆橘也并不是一时气急才做的决定，她最近接的那个悬疑漫画稿子里就有一段关于主人公被流放到西北放牦牛的情节，她是存了心思想去近距离感受下，拍点照片的。
萧井不去就不去呗，搞得跟没他还办不成事似的。
*
王珂把高原反应的病人送上了救护车后，和晓晓来到油菜花海边。
这个时节来青海，正是观赏油菜花的好时间。
油菜花平铺在青海湖岸，一眼望不到边际，宛如黄色的缎带，超级壮美。
“也不知道小橘子他们到哪儿去了。你看见没，刚刚可是萧井把她拉走的。”顾晓晓问王珂。
“看见了，阿井这小子，平时看起来一本正经的，原来有两副面孔呢！我要好好盘问盘问他。”王珂说完，就要拿出手机给他发微信。
却被顾晓晓制止：“你能不能有点眼力见，不要去打扰别人。”
“好像也是哦。”王珂停下了编辑文字的手指。
“你就准备好年终奖吧！”顾晓晓信心百倍，“我已经开始规划出国旅游路线了……”
王珂不到黄河心不死，拉着顾晓晓的手用力一拽，晓晓就像一只翩然飞落的蝴蝶，倏地落入他的怀抱。
“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王珂眯缝着眼，在她耳边轻轻说：“感情这事儿得你情我愿，就像我们俩。依我看呢，小橘子还没开窍呢。”
晓晓被他突如其来的亲密感弄得怪不好意思的，这旁边还有来来往往的游客呢。她轻轻推了王珂一把，跑进油菜花田中，拿出单反，递给王珂。
“帮我拍几张照片吧。某人不是号称大学参加摄影社团的嘛。”
没想到，她还记得这茬呢，王珂莫名紧张，顿时打起十二分精神，打开相机，看来今天不拍点大片出来，以后说话都丧失威信了。
顾晓晓穿了一条酒红色的长裙，大裙摆上绣满了民族纹样，别具风情。又长又卷的黑发包裹着那张精致的鹅蛋脸，她从帆布袋中拿出一顶草帽，一会儿戴在头上，一会儿拿在手上，摆了许多造型。
王珂时而蹲下，时而劈叉，力求抓拍到最美的照片。他架势十足，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请了个旅拍的摄影师。
拍完照片，王珂带着她牵手漫步在蜿蜒曲折的花径小道上。
“你知道吗，从前旅游，我只喜欢去那些带有人文气息的历史古城。但来到这儿，才感受到了那种广阔大气的自然之美。”美景令人心旷神怡，顾晓晓闭眼陶醉道，“你听过一首诗吗？”
“青海湖上，我的孤独如天堂的马匹，
因此，天堂的马匹不远。”
她带着感情地念诵着，王珂瞥眼就能看见顾晓晓闭上眼后纤长的睫毛，在微风吹拂下翕动着。
这是海子的诗，他是读过的。
“听过。”他点头接念道，
“我就是那个情种，诗中吟唱的野花。
野花青梗不远，医箱内古老姓氏不远，
其他的浪子，治好了疾病，
已回原籍，我这就想去见你们。”
顾晓晓嘴角扬起娇俏的弧度，轻笑道：“想不到，你知道的还挺多呢。”
王珂用她听不清的声音小声嘀咕道：“可不是，为了追你我可是做足功课的。”
“什么？”
“没……没什么。”
“那你瞎欢喜什么？”
“喜你貌美。”
这句话倒是说的口齿清楚，顿时，顾晓晓的脸又彤红彤红，比那天边的彩霞还要显色。
王珂感觉自己的心跳漏了半拍，有的人会爱上别人低头的一瞬间，他最初大概就是在晓晓脸红的那一瞬间被征服的。
想着想着，忽然觉得自己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儿，他跑到长满油菜花的田边，采了满满一捧花，还夹带着其他的一些粉的白的格桑花。花朵挨挨挤挤地跳动着，几乎遮挡住了王珂的视线，他左摇右晃地跑过来，活像一只怀抱蜂蜜罐子的维尼熊。
他来了，他来了，他带着黄澄澄的油菜花来了。
“晓晓，给！”王珂第一次送花的情景还历历在目，那一后备箱的晒干的蓝色绣球花，可是出师未捷身先死。
这一次的花，够新鲜了。
晓晓接过花，问道：“你确定可以采摘？”
“啊，不能摘吗？”
顾晓晓无语。
“也没说不可以摘啊。”王珂摸摸了后脑勺，想着马屁都拍到马腿上了吗。
“当然不行啊！如果每个游客都像你这样，那这一片花海早秃了，我们还能看见这样的美景吗？王珂，你难道没有替别人想过吗？”
“这……”
说完，晓晓就拉着他，找到服务点，硬是叫他依据景区的处罚条例交了罚款，这才心安理得地继续跟着王珂逛。
王珂灰溜溜地耷拉着脑袋，不就是想送束花嘛，就那么难？回去必须去百度一下，如果女朋友是个三好学生乖乖女，应该怎么办？
*
萧井自从和宋忆橘分道扬镳后，一路走走看看，心情极其舒畅。没有了宋忆橘在耳边叽叽喳喳，连空气都变得新鲜起来。
他已经率先回到集合点，等着其他自由活动的游客回来，大家就能返程回酒店休息了。
一边喝着水，一边百无聊赖地看着微信消息。
宋忆橘刚刚更新了朋友圈，果不其然，是她和牦牛的自拍合照。果然什么人拍什么风格的照片，宋忆橘嬉皮笑脸的表情背后是一只如如不动的白色牦牛，头上还带着一朵红绸花，怎么看怎么搞笑。
萧井本来还有点因为她的任性而生闷气，这下彻底没脾气了，想了想，大大方方地“赏“了她一个赞。
导游看见团队里已经有归队的游客，便和萧井坐到了一起。无意中瞥见他正在看手机，便关心地问：“帅哥，你怎么一个人坐在这儿，你女朋友呢？”
“不好意思，你可能认错人了。我没有女朋友。”
“不可能，我怎么会认错。”导游感到自己的好记性被质疑，很不开心，“刚刚你们还在自行车环湖赛虐狗来着，那个抱着粉色卫衣的女生高调示爱的人，难道不是你？”
说的可不就是他那极蠢的行为。萧井也懒得过多解释，便言简意赅地告知了一下宋忆橘的去向，还把手机里宋忆橘的照片给他看了看。
没想到，导游一听便跳起来惊呼道：“我的天呐！你的心可真够大的，你居然让她一个人去了那儿。这个地方，都已经快超出游览参观的范围了，属于藏民的私人区域！我的天呐！你们没听到我刚刚解散队伍时候的约法三章吗？我的天呐！这儿湿地沼泽遍布，前几天还有个新闻，有几个驴友自驾游，晚上被困沼泽，一人丧命两人还在医院呢！我的天呐！天呐！”
导游吓得魂飞魄散地来回踱步，就在他一声声的“我的天呐”中，萧井已经背上包飞奔离开，也等不及导游联系工作人员开车出去找，他便跑向了那草原深处。
耳边是远处的水花拍打着岸边的礁石声，是夏风灌耳的呼啸声，是不知名的鸟儿重复的单调歌曲声，是秒针滴滴答答的爬行声，是他心快要跳出胸腔的节奏声。
他害怕极了，更令人害怕的是，他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
萧井不停地拨打着宋忆橘的语音通话，但一次一次因为无人接听而被挂断。
他已经跑到了导游所指的宋忆橘所在区域，可是这儿除了几只傻乎乎的牦牛，就剩下一片绿野苍茫。
仔细留心，的确是有一些湿漉漉的草地，说不定就是沼泽泥塘。
萧井继续打宋忆橘的电话，还是无人接听。
他找到了那只和宋忆橘合照的牦牛，发现牦牛的边上是一本速写本，里面有一些铅笔写生稿，应该是她留下的。
可是她人呢？
一幕幕电影片段中无人生还的情景从萧井的脑子里闪现，他情不自禁地低低唤了声：“宋忆橘。”
紧接着，又大声地重复了一遍：“宋忆橘？”
心中越慌，倒是喊得越大声：“宋忆橘！”
导游骂的没错，他真是心大，怎么能够让她一个人走开，这又不是在江州，就算是不太熟的游客，也应该结伴而行吧。
如果她有个三长两短，他会怎么办？萧井活了快30年，第一次觉得控制自己的大脑不胡思乱想有那么难。他只是觉得，如果有一天看不见宋忆橘，他应该会很难受。不，他不敢想象，他甚至都不能想象宋忆橘如果不小心掉进沼泽摔伤了，他会怎么办？
他是不愿意让她受到一丝丝伤害的，这就是他内心的第一反应。
萧井万分懊丧地坐在草地上，他颤抖着发微信给王珂，却发现这鬼地方连信号都是断断续续。
一条“我联系不到宋忆橘了，你们赶紧找人分头去找。”的消息，发送了好几次都失败。
正在他万念俱灰的时候，身后冷不防被人踹了一脚。随即，他的眼睛就被一双冰凉的手蒙起来。
“要从此地过，留下买路财！交钱，不杀！”
是宋忆橘的声音，就算她沉着嗓子装疯卖傻，萧井也听得出，是那个成天在他耳边聒噪，听不到又浑身不自在的声音。
他迅速抓住她想逃离的手，翻转她的双手，绕一个圈，转身看向身后的那个人。
“你……”所有的担心和指责，当目光触碰到她那双眨巴眨巴的无辜大眼睛上时，烟消云散。
“学长，你不是说你不跟过来的嘛！切，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你到哪里去了？为什么不接电话！”萧井听到心中有块巨石落下的声音。
“我水壶没水了，去前面的藏民家讨了点水。唉，这边信号不太好，我现在才收到你的微信消息。”
如他所愿，她毫发无伤。
人生最大的幸福大概就是，你的惶惶不可终日到头来都是虚惊一场。
“以后别单独行动了，我喊你爹行了吧。”萧井的话伴随着他的叹气声，一字一句落入宋忆橘的耳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