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律铭当晚在越州饭店设宴，宛如五年前宋忆橘考进大学一般激动。还好，这次请的人不多，就叫了家里的亲戚吃饭，借此聚聚。
七大姑八大姨坐下来，也有满满一大桌子。
越州饭店的建筑风格是中式庭院设计，极具越州水乡特色，黑白灰的外层颜色，低低矮矮的几栋楼，菜价却贵得离谱。
来这儿吃饭的人，非富即贵。可见，宋律铭有多么兴奋。
远远就看门口大堂拉着一条红色的横幅——“欢迎宋忆橘光荣毕业”。
宋忆橘定睛一看，没有错，真是那么写的，极其醒目的红底白字。
她满脸黑线和宋律铭说：“爸，人家都是结婚，宝宝满月才拉横幅，你这又是整哪出呢？不是我说，这也太夸张了吧。”
难道……要全越州人都知道宋家出了她这么一个败家女吗？
“哎呀，难得高兴，夸张一点又何妨呢！”宋律铭大手一挥，“我女儿学成归来，我比自己结婚还高兴……”
这一不小心说错了话，被旁边的赵燕芳狠狠地猝了一口：“我呸，老宋！你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想重遇第二春了吗？你要是觉得结婚的时候不尽兴，我可以给你再操办一场，只要你不怕丢人！”
宋律铭被骂得不敢多说：“说孩子的事呢，你那么计较干嘛。”
“哼！”赵燕芳剜了他一眼，甩下他们父女二人，自己快步走进了那个包厢。
她今天特意穿了一件紫罗兰色的丝质旗袍，尽管年近五十，但背影气质宛如一个妙龄少女，宋忆橘印象中的妈妈一直都是这么美，这么飒。
正因如此，所以她爸爸一直是把妈妈捧在手心里的。对此，宋忆橘心服口服。
包厢里其他亲戚已经到了，奶奶也在沙发上坐着喝茶。宋忆橘和大家一一打了招呼，又问道：“爷爷呢？”
“你爷爷这几天有点伤风感冒，老家到市区路也不少呢，就不过来了。”奶奶和蔼地看着孙女，好久没见，小橘子出落得越发标志可爱。
宋忆橘有些遗憾，又和其他人聊了会儿天，大家便落了座。
菜品中规中矩，都是些越城的特色菜，但胜在数量多，而且宋律铭还准备了一些上好的酒，在座的除了奶奶和几个小辈不喝酒，其他人都谈笑风生，开怀畅饮。
吃到差不多的时候，宋律铭和赵燕芳起身敬酒，宋律铭代表一家三口发言：“今天大家难得聚一起吃个饭，庆祝庆祝咱小橘子大学毕业，我们老宋家五代单传的中医就要后继有人了。来来来，我先干为敬，你们随意啊！”
说完，一杯花雕酒下肚，不为别的，就图一个乐字。
叔叔婶婶们也都纷纷举杯，共襄这一“盛举”，他们家是有这样的惯例的，就是除了逢年过节，各家各户都要聚聚外，有什么高兴的事也要聚在一起吃吃喝喝。
这时，嗓门很大的婶婶先说话了：“来，小橘子，婶婶敬你一杯啊，听说你爸爸连医院都给你联系好了，恭喜恭喜啊！以后婶婶的身体就交给你调理了。”
“呃，谢谢婶婶。”宋忆橘默默起身，喝了一口橙汁。
“来，小橘子，姑姑也敬你一杯，这毕业了，对象也可以找起来了，大姑娘耽误不得，你本来就比别人多读一年书，更加得抓紧。改明儿姑姑帮你物色物色啊！”紧接着，姑姑走到她身边。
”呵呵呵，谢谢姑姑。”宋忆橘又默默喝了一口橙汁。
这下轮到宋忆橘的表妹过来了，“姐姐，我本来今年也想考艺术生，学美术的。但我爸妈说学画画没前途，你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看来，你也迷途知返了。”
“额……”宋忆橘苦笑。
而后，大叔叔，小叔叔统统过来祝贺她，这些语言里或多或少总是带着一点点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成分。
但真正击溃宋忆橘的，还是她妈妈的那一番话：
“哎呀你们不知道，为了她我是操碎了心。好在现在总算是肯收心回来了，在越城呆着多好啊，工作我们会安排好，加上她爷爷这块金色招牌，自然也不会被人看轻，如此一来，找对象的起步点就高了。这大树底下好乘凉啊，谁不愿意这样子呢！我早就和我们家小橘子说过了，画画能有什么用，消遣消遣的呀，又不能当饭吃。”
赵燕芳是极其聪明的，早早为女儿打好了如意算盘。
宋忆橘却一个字也没听进去，今天这顿饭，算是她吃过最郁闷的一餐。她站起身来，直接开口怼道：
“婶婶你身体那么好，药吃多了虚不受补的。”
“姑姑，你有空操心我，还不如操心操心我表哥，整天不见人影，也老大不小了。”
“表妹，你那么看不起画画，以后追爱豆的时候，不要求我来画应援牌！”
“还有妈，你也是，你以后追剧混粉丝群，不要叫我给你画动漫头像，上次那个小王爷的头像别人可是开高价买我版权的。”
她可不是顾晓晓，面对围攻时只会委屈得掉眼泪。
“小橘子，你怎么说话呢！没大没小。”赵燕芳向她使了个眼色，“你还要不要我们管你了？翅膀硬了是吧。”
她的语气有点不由分说的强势，似乎自己在外的权威被挑衅。大人总是这样，更何况是赵燕芳这样死要面子的“小公主”。
再这样的情况下，宋忆橘有点微微被激到。大概是从一开始进来到现在的气氛都让她感到压抑，又可能是人总会把自己不好的那一面留给最亲的人。
宋忆橘站起来，对着大家吐露：“我乖乖听话，努力学着自己不感兴趣的专业，并不是因为我害怕今后会找不到工作，而是因为我知道我是宋氏子孙。可是我学了整整五年，除了学会偷懒作弊、投机取巧、瞒天过海、得过且过外，我一无所获，这就是我的黄金年华的大学生涯。”
她有些遗憾，又带着一些些悔恨：“你们管得了我一时，但不能庇佑我一辈子。等到那时候，我还是会因为学艺不精，砸了宋家多年的口碑，这才是真正的给家族蒙羞。各位长辈，人生是我自己的，我只想做自己。未来几十年的路，你们谁都没法对我负责。”
五年前的这时候，大学通知书出来，她在这儿迷迷茫茫，懵懵懂懂接受大家的祝福和期许，还不懂得如何表达自我诉求。五年后的今天，还是原班人马，可她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少年，她想清楚了。
“我吃饱了，忽然想起还有点事，我先回家了。”宋忆橘背上小包，走出包厢，“你们慢慢吃啊。”
前几天的旅途，让宋忆橘捋顺了一些思路。
参观敦煌那些壁画时，在博物馆，她深深感动于一代又一代壁画修复师的精神，他们画技精湛，原本可以有更好的前途，但他们甘于平淡，日以继夜在黑乎乎的洞窟内工作，赋予死去的壁画新的灵魂。
就像萧井说的那样，择一事，终一生。她也不能再浑浑噩噩了，她已经浪费了五年，既没学好中医，也没更好的发展绘画特长。
想着想着，宋忆橘的眼眶红了，她是很少哭鼻子的。她一直以调皮乖张自居，她还以为自己顶撞完父母长辈后会若无其事，但没想到，心里却更难受了。
*
顾晓晓回家躺在床上跟王珂视频通话。
浅蓝色的床单，浅蓝色的窗帘，这房间里的布置都是她妈妈弄的。
王珂问：“晓晓啊，你什么时候回来呢？为什么你才走了一天，我感觉已经好久好久没看到你了！”
顾晓晓瞥了瞥嘴：“我明天晚上就回来了呀，后天还要上班呢！”
两人聊得正腻歪，她的房门被打开了，顾妈妈探出一个脑袋。
顾晓晓连忙收了线，和她妈妈打招呼。
“你和王珂在视频？”顾妈妈开门见山问道。
“嗯。随便聊几句，就要睡了。”顾晓晓有点怕她妈妈，不想多说。
可没想到，顾妈妈并没有要走的意思，反而坐在她梳妆台的凳子上，用一种审问的语气道：“你这次和王珂一起出去玩了？”
“和你说了呀，还有小橘子和另外一个朋友。”顾晓晓在手机点点戳戳。
“哦，那你晚上和谁一个房间？”
“妈……”顾晓晓知道她的言下之意，“你什么意思啊，你就那么不信任我吗？我当然和小橘子一起睡，你不信，你问小橘子去。”
“我问她干吗，她什么样我会不知道，嬉皮笑脸的，可比你鬼精灵多了。”家丑不可外扬，顾妈妈也不会问外人这样的问题。
她忽然语重心长，像是准备了很久的腹稿道：“晓晓，你不要怪妈保守，有些事我还是要提醒你一下，虽然我们双方家长都知悉你们两人在谈恋爱，但你要清楚，你们俩还没有结婚，女孩子一定要学会矜持，懂吗？不要脑子一热做出让自己很被动的事……”
她还絮絮叨叨说了许多，顾晓晓知道她想表达什么，无奈道：“妈，我知道的，你就别操心了。”
“你知道什么呀，你这孩子从小就老实软弱，遇事又不敢反抗，到时候就被人家的糖衣炮弹给攻下了。”
那还不是长期生活下你们的条条框框下，让顾晓晓活的像个八音盒上旋转的芭蕾舞者，看着光鲜亮丽，优雅大方，其实每一步都被下面的旋钮操控着。
顾晓晓也不知哪来的勇气，嘀咕了一句：“没男朋友的时候，你们巴不得去街上给我拉郎配，有男朋友了，又担心我随时和人私奔。妈妈，我已经是大人了，我有分寸的。”
说完，她躺下身来，盖上被子就要睡觉。
“妈妈，前几天没睡好，我有点累了。”
“行吧，反正到时候你是要穿婚纱结婚的，遮都遮不住，你懂我的意思吧。”
“妈妈！”这下，顾晓晓真的要下逐客令了。
小年轻总是太敏感，他们的眼里耳里揉不得半点沙子，宋忆橘也好，顾晓晓也罢，不过只是两个没长大的孩子，一个不顾后果的横冲直撞，一个敢怒不敢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