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在一家花园式的西班牙餐厅吃饭，这儿既卖花，也做菜。整个餐厅都被包围一片花海中，是情侣约会圣地。
宋忆橘拿出手机拍了几张打卡照，很识趣地坐在旁边修图片。
王珂倒是毫不介意她横亘在他们二人之间，像一盏上千瓦的灯泡。反而如释重负道：“原来你就是晓晓口中的小橘子，她总和我提起你，很多次因为陪你还抛弃我。唉，幸好你是个女的。”
不知道是不是晓晓的疏离感，让他一度怀疑宋忆橘是她杜撰出来摆脱自己的借口，原来确有其人。
“阿弥陀佛，罪过罪过。”宋忆橘连连作揖，夸张地冲王珂恭恭敬敬地拜了几拜。“大哥，我错了。我以后一定做个有操守的电灯泡，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有多远，闪多远。”
为了表示歉意，宋忆橘还悄悄抓拍了王珂和顾晓晓并排而坐的合照，一顿饭下来，晓晓没怎么说话。倒是她和王珂像是相见恨晚似的，话题颇多，就没停下过互动。
相处时间虽短，但宋忆橘眼观鼻，鼻观心，就这么冷眼瞧着，都觉得王珂是铆足了十二分的劲儿追着自己的姐妹。
他帮晓晓将牛排一块块拿刀子切好，不用她再多使劲。
他会在晓晓喝南瓜芝士浓汤时，快速地提醒她当心烫口。
晓晓吃薯角不爱沾番茄酱，习惯撒点盐，他还特意跑到楼下的进口超市买了一瓶粉色矿石海盐。
事无巨细，安排的明明白白。
王珂就像一只哆啦A梦，在晓晓面前扮演着无所不能的角色。作为朋友，宋忆橘都快被他那番用力过猛的认真劲感动了。
于是，宋忆橘便趁着发送照片给王珂送福利为由，加了他的微信，准备替闺蜜把把关。
顾晓晓无奈，在回去的路上，教育了宋忆橘。
“你怎么也跟着瞎起哄？”
宋忆橘旁观者清：“晓晓，要是这个王珂对你是真爱，那咱也不能错过。放心吧，我加了微信，会神不知鬼不觉地替你盯着。
“你啊你，真是不让人省心。”晓晓轻叹一口气，真是拿她没办法。
“对了，你还记得吗，刚才王珂说，他有个朋友是中医大拿，让他帮你，绝对所向披靡。”顾晓晓也关心着宋忆橘。
“如此甚好。事成之后，我一定再发他点你的私照感激他。”宋忆橘一幅欠扁的表情贼溜溜看着她，“或者发你小时候的照片也行。”
“宋！忆！橘！”几乎从不动怒的顾晓晓，此刻的脸涨得比后车座放着的那束花园餐厅送的鲜花还要红。“你这个卖友求荣的叛徒！”
*
张瑞康教授出差回来了。
他回来的第一件事，便是看看学生们的最后一个环节——论文弄得怎么样了。
嗯？看着数据，张教授不禁皱了皱眉。
怎么还有一个学生论文不过关呢？
他走之前，不是叮嘱萧井不要改的太严格，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吗？
张教授这次去是作为一个纪录片《国医传承》特邀资深顾问，导演是一个非常有恒心有想法的才子，他虽不学医，但与中医结缘十年，一直想拍摄一部纪录片，祈望正本清源。拍摄和投放的过程，困难重重，改了很多次，但依然屡败屡战，不弃不舍。
导演很早就拜读过张瑞康编著的一些关于思考中医方面的书籍，两人有过多次会面交流，而张教授也是性情中人，他很欣赏导演的胆识和赤子之心，尽自己的全力帮助他。
为的，就是让更多中国人了解中医这门千年国医的来龙去脉。
此刻，萧井正坐在张瑞康的办公室里陪他喝茶。
室内檀香袅袅，茶香四溢。
张瑞康给他看了一些拍摄完成的采访片段，也很想听听年轻人的想法。
“这段时间，我看了很多实地的访谈，全国各地都有，发现中医被误解太多，非议太多，希望这部片子，可以帮到中医的正名和良性传播。”
张教授鹤发童颜，看起来和蔼可亲，果然如传言中一般平易近人。他端着盖碗，呷了一口茶，打量着自己的得意门生。
萧井是他非常欣赏的学生，有悟性，有静心。不功利，不势力。不过，性子的确寡淡了些。
“所以当初我是及其反对学院的决定，让你留校任教的。年轻的中医人，就应该去临床实践，没有临床经验，就没有发言权。哪怕把《伤寒论》、《黄帝内经》背得滚瓜烂熟都没有意义！”张瑞康的语气平缓，却掷地有声。
萧井替老师倒上茶，点头赞同：“是的，工作这些年，我也感触颇深。但我一直都记得老师的教诲，每每遇人质疑、动摇、欺骗时，都要坚守本愿，无怨无悔。”
他说着说着，忽然想起了什么，放下那个白色瓷杯道：“不过，张老师。我希望你明年别再让我帮你看论文了。”
他可不想再接二连三遇到像宋忆橘这样的中医败类。
“哦？嫌烦了？”张瑞康坐在椅子上笑了笑，半晌，也不接茬，间或与萧井聊了几句关于茶道或香道的话题。
这时，办公室的门轻轻推开一条缝，门口传来一声娓娓动听地询问：“张老师，您找我？”
苏苏绵绵，不嗲也不柔。
她也不进来，只管彬彬有礼地站在门口，露出半个身影。萧井抬眼望去，却发现正是宋忆橘毕恭毕敬地站在那。
“进来吧。”张瑞康招招手，叫她进了办公室。
原来，宋忆橘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只是接到张瑞康的电话，着实被吓得不轻。大概是教授回来发现怎么自己组里还有这么一颗老鼠屎，觉得有损名誉，今天叫她来就是把她一举歼灭的。
张瑞康起身到了办公室前，拿出桌上的一张名单，看了看萧井：“阿井，我看了你给学生的审批评语，写的非常认真。这是我们组唯一一个论文不合格的人，你看看，这么漂亮的一个小姑娘，你居然把人的论文给枪毙了。”
就是就是，宋忆橘心想，教授就是教授，独具慧眼。
萧井不卑不亢道：“我已经是笔下留人了。如果按照我对自己的要求，恐怕现在站在这儿的，就不止她一个了。”
言下之意，宋忆橘写的实在太不像话了。
他顺势看了看宋忆橘，一张无辜脸，是她惯用的伎俩，便补充道：“可惜这位同学的论文颜值不随她的脸，我实在是无法昧着良心读下去。”
什么意思，拐着弯她聪明脸孔笨肚肠吗？
教授笑了笑，偏头看向宋忆橘：“小姑娘，你也不用紧张。我今天叫你来，就是想介绍个高手来帮助你。你的论文，我看了，说实话，写的是真没法看。不过——”
他指了指一脸漠然的萧井：“不过你也不用太担心，你萧学长会指导你的。”
一言既出，两个年轻人都微微怔住了。
每一个学生，不论资质如何，都不应该以偏概全地去否定他们。就好似中医之道，包罗万象，海纳百川。
我们能给得出一些答案，但一定不是终极的回答。
张教授爱生如子，又怎么忍心看着选他的学生没法毕业。
本来他是打算自己提点下宋忆橘，但无奈实在太忙，分身乏术。既然论文是萧井看的，那么他自然更能对症下药。
宋忆橘全程小人得志的嘴脸，就差跪下来给老师磕头谢恩了。
萧井却是一张“我不想听，你不要再说了”的扑克脸，被老师强行结对帮扶，对象还是宋忆橘。他心想，扶贫都比这个容易吧。
他很想说，你知不知道你这一届的这个学生还去微博上给中医招黑，还在文印室和陌生人大谈学中医没前途的理论。话到嘴边，又给生生咽了下去。
沉默了许久，宋忆橘立马抓住机遇，生怕好事多磨，万一教授变卦呢。
“谢谢张老师和萧学长。我可是时刻记着张老师的教诲呢——我们是中医文化薪火相传的接班人。”她忽然记起，在学院的名人墙上，她看到过张教授的名言。之所以记得那么清楚，是因为想着以后万一逃课被抓，能拍拍马屁。
没想到，今天还真用上了。
正当宋忆橘沾沾自喜时，猛然当头被人一个棒喝，耳边回荡着萧井那诡谲的语气。
“不，你不是。你是中医文化的盗墓人！”
*
两人就这么零交流地走出了张瑞康的办公室，萧井腿长脚步大，宋忆橘亦步亦趋地跟在他的身后，一前一后走下老式楼梯。
每一阶楼梯上都嵌着铜制的金属块，镌刻着工整紧凑的魏碑体——江州中医药大学。萧井的白色板鞋落在铜钉上，发出叮叮当当的撞击声，每一声，都好像叩在宋忆橘的脑袋上，向她发出尖锐的质疑。
宋忆橘知道他心里是一百个不愿意，此时也不得不屈服于老师的权威之下。
可是她心情好呀，她便也轻轻快快地跟着他踩在楼梯上，一直穿过布满爬山虎的一号实验楼，宋忆橘终于忍不住，叫住了萧井。
“学长。”
萧井停下脚步，转头等她小跑过来。萧井比她高出一个头，手中还抱着从张瑞康那取来的一叠资料书，他垂眸看着宋忆橘不怀好意的笑容，倒是对这张脸有了一些从容的适应。
“接下来，还要麻烦你多多指教了。”宋忆橘仰着头。
“指教可不敢当，不过，既然是教授所托，我一定尽我所能，帮你回炉重造。”萧井不动声色间，接过了她的挑衅。
“……”
回炉重造！你当炼丹呢！
宋忆橘无语凝噎，听着树荫中的蝉鸣一阵阵席卷而来，喧嚣而嘈杂。爬山虎盘根错节地缠绕这白墙黑瓦，一片覆盖着另一片，说不清，道不明，最初是哪一枝藤蔓先惹了哪一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