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一个黑影隐在沉沉黑夜中,对着椅子上的男人单膝跪地虔诚地垂下了头。
“如何了?”靠坐在椅子上的男人半阖着眼帘,一副正在小憩的模样,闻言他睁开眼睛,拢了拢身上披着的外衫,对着跪在他面前的下属淡淡道。
若是夏落在此处,便会吃惊地发现坐在椅子上的人就是谢冷之。
黑影听见谢冷之的话,不禁又抱紧了拳头,半晌才横下心说:“属下寻了半日,最终在山洞里发现了丁由的……尸体。”
或者不能说是尸体,那只是一具残缺不堪面目全非,难以辨认的一团尸块罢了,他找到了那具尸块旁的铁手镯,才敢确定下来那是丁由。
因着丁由和他提过,那是在他离家时他妹妹让他保管的信物……
“丁由死了?”谢冷之仍旧淡淡问着,语气里并无多少讶然。
黑影在暗中重重点了点头,却并未吭声。
谢冷之瞥了一眼跟前的黑影低垂的脑袋,明明死了一个属下,可他的眼中依旧尽是漠然。
“退下吧。”谢冷之出声道。
他并不对丁由的逝去感到不解,因为在最初派丁由去跟踪沈若风一行人的时候,便猜测到丁由会被沈若风发现,惟独没想到的是瞧着如此正直的沈若风心肠也会这么狠。
语罢,黑影随即迅疾地消失在他跟前。
谢冷之抬头朝天空望去,只见沉沉夜幕上挂着数不尽的点点繁星,明明是一派壮阔的景色,可他却从中感受到了冷寂。
仿佛这一片夜空美得太过诡秘,以致于这种磷光幽昧的景象让他隐隐地不安。
他站起身,走至马车旁,一掀帘子轻轻地翻身进了马车。
一进马车便传来浓烈的香气,可饶是如此,马车内的气味也并不好闻,那是一股掺杂着恶臭的香气,头一次嗅到的人指不定会胃酸翻涌,然而这气息对谢冷之来说却是再熟稔不过。
明明是一辆透不进光亮的马车,可谢冷之却能从这一室漆黑中辨认出躺在马车中央的女子的清晰轮廓。
谢冷之小心翼翼地单膝跪在女子身旁,轻轻将掌心贴在她的脸侧,触手并不光滑,甚至是一片冰冷,可他却莫名地感到安心,冷寂的内心也随之升起一阵暖意。
“夏落,我又遇见了一个和你同名的人,噢不,应该说是只有一字之差,那是个男孩子,瞧见他的第一眼就让我想起来你,我已经很久没有这种错觉了,你说……”讲到此处,谢冷之顿了顿,没有人应答他,可他却陡然翘着嘴角轻笑起来,并未再继续讲下去。
……
半月后,固安城
天色昏暗,街上的行人却是有说有笑,络绎不绝。
还未及夜晚,街道两旁的店铺却早早挂起了灯笼,大红灯笼随风摇曳,在喧哗热闹的人群里竟显得有几分凄凉。
夏落和江念薇二人此刻便避开人群,站在街道一侧。
“小洛,你说此次若风和尔白他们会成功吗?”江念薇望着不远处喧哗的道路,凝重的神色看起来有些不安,对着夏落突然叹出一口气。
夏落眼中亦是含着隐忧,闻言叹出一口气无奈道:“只沈大哥和顾大哥二人,我也猜不透他们现下的情况如何了。”
江念薇张开嘴还要再问些什么,陡然遥遥望见一辆车骑携卷滚滚尘沙朝面前的街道驶来,那辆雕鞍玉勒的车骑还未及眼前,便觉得分外照眼生辉。
瞅见车骑驶过来,街道上的百姓连忙躲闪开来,喧哗声盈于耳,原本对着江念薇的夏落不禁也转头看去。
然而她一抬眼便见着滚滚驶来的车骑面前愣愣站着一个身穿粗布衣裳的年约五岁的孩童,街道上的人群早已躲闪到四周,只有那个流着鼻涕泡的小孩童仍不知所措地立在道路中央。
望着面前场景,江念薇已经忍不住惊呼一声,害怕地用双手捂住了眼睛。
夏落面色一凛,来不及思索脚尖已经轻轻点在地面,她迅疾地飞身上前,落在那个孩童跟前。
耳边传来马匹的嘶鸣声,夏落胸中不免咚咚作响地敲起鼓来,她用尽力气护着身前的孩童将身一转,或许是太过急躁,两个人皆是重重地摔倒了地上。
夏落大睁着眼,喘着粗气看向就从她脚边踏过的马蹄,虽是被拂了满身尘灰,不过幸好他们两人都未受伤。
她歇了片刻撑着地直起身来,望着渐行渐远的车骑,义愤填膺地怒声喊道:“喂,没长眼啊,这么多人不能换个道走嘛!”
话音刚落,夏落身边又是响起一阵雄浑的声响,那是浩荡的马蹄声在街道上踏出的鼓点。
夏落怒容还未收敛,带着几分错愕转头看去,一个身穿劲装的男人骑在高头大马上恰好也朝她看来,那男人冷漠的视线才向她一撇,他身后骑着马的士兵便厉声呼道:“见到萧大人,还不速速退让,如有冒犯杀无赦!”
夏落才来得及听清这一句话,她身边一行骑着马的士兵已经耀武扬威地行到街道尽头了。
“萧大人?”她愕然了一秒,心中默默念叨到,除了县令还有什么大人能在当下的固安城里撒野,除非这个萧大人便是沈若风先前提到的……萧泰。
想到此处,夏落连忙越过攒动的人头向街道对面看去,江念薇也正面色凝重地向她回望过来,显然也是念及这个“萧大人”极有可能便是萧泰。
夏落低下头,身边那个冒着鼻涕泡的孩子已经不见了踪迹,此刻她也无暇顾及其他的事情,飞快地穿过街道跑至江念薇跟前,嘴唇嗫嚅了半天也没说出话来。
江念薇攥着掌心的手绢,抿着唇角:“小洛,如果那辆马车里的人是……那若风和尔白他们岂不是……凶多吉少。”她的话音有些颤抖,蹙着眉垂着眼的模样颇有几分愁云惨淡。
夏落心中也是忐忑不安,不过还是慰声道:“不会的,以沈大哥和顾大哥的功夫,便是没成功也能顺利脱身。”
她也如此安慰着自己,毕竟小胖都没有给出提示或警告,想必沈若风他们那边处境应当不算太糟糕。
听见夏落的安慰,江念薇仍旧是面色凝重,一副失魂落魄、忧心悄悄的模样。
夏落见状有些欲言又止地张开口,想要安慰却不知从何处说起。
“江小姐?”
恰逢此时,一道男声突然传至两人耳边,夏落和江念薇顿时面面相觑地对视一眼,接着才转头看过去。
只见她们面前立着一个眉目清秀的小厮儿,那小厮面上三分带着喜气的笑容,看着颇为伶俐乖觉,令人忍不住心生亲近。
可饶是这小厮生得再面善,江念薇仍旧没有松懈,她警惕地盯着他,心中百般疑惑这小厮为何会知晓她的名姓。
这边江念薇蹙着眉,那边夏落惊得都快张着嘴喊出来了,那小厮似乎也发现了夏落的异样,不免眼中带上几分难以察觉的疑惑朝她看去。
夏落也察觉到她自己的反应过激,连忙敛了脸上外显的神色,虽是敛了神色,可低垂眼帘后的眸子仍旧存着几分吃惊。
她心下道,这眉目清秀的长相,这令人心生亲近的气质,不就是尔云嘛!
可尔云怎么会在固安,似乎还认识江念薇;尔云都在这儿,那岂不是表明……谢从安也在固安?
虽然她在撞见谢冷之的时候,就猜测过谢从安或许也会在这个世界,可真当她一一碰到第一个世界的各色人物时,她觉得自己还是有些难以接受。
夏落:……她总感觉自己串场了。
“这位小公子似乎见过我?”尔云在夏落面前摆了摆手,出声打断了她脑海中的百般腹诽。
“啊啊,没有没有,在下只是瞧足下长得与故人有几分相似。”夏落闻言连忙窘迫地解释道。
“噢?”尔云来了些兴趣。
夏落见状只得又补充了几句:“只不过我那位故人早就已经……逝世了。”说着,她还装模作样地垂下眼想要挤出两滴泪。
尔云:……
夏落余光瞥着他的神色,心中默默歉意到,对不住了,兄弟。
江念薇原本还警惕地盯着尔云,听见他们二人的谈话,不禁也转头瞧着夏落。
说来,这是江念薇第二次见着夏落这样的神情了,上次还是在驿站的时候,当时的情景和现在竟有几分重合。
“此番叨扰江小姐二人,是有重要的事相告。”尔云眼神恳切地转言道。
闻声江念薇和夏落两人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一副侧耳倾听的模样。
尔云戒备地朝四处望了望,才对着江念薇低声道:“便是托江小姐向沈少爷转达,子时一刻,飞将军在固安城郊候着他。”
听见面前的人既是“沈若风”又是“飞将军”,江念薇不禁皱起了眉头。
他可信吗?
夏落一瞧便知江念薇此刻心中难免怀疑起尔云来,转头一看又见尔云也是一副着急的模样,只好替江念薇应了下来:“行,我们会转达给他的。”
闻言尔云欣喜一笑,正要连声道谢,又听夏落顿了顿说:“只不过,他肯不肯赴约便不是我二人能决定的了。”
尔云笑容一滞,片刻后嘴角才又挂起笑容道:“无妨,我在此先行谢过二位了。”
少爷说了,只要能转达到那沈若风耳边,不愁他不会赴约。
江念薇望着他的背影,远处的人影越缩越小,直到化成了一个小点,这才转头紧抿着唇角问夏落:“小洛,你真要听这来路不明的人的话?如若是个圈套,那可如何是好。”
“咱们先回去瞧瞧沈大哥和顾大哥他们可平安回来了,若是他们相安无事,此事再商议也不迟。”夏落慰声道。
片刻后,夏落和江念薇二人紧赶慢赶可算是赶回了他们在固安租住的小院子。
院子坐落在山脚处,及至夜晚,在树丛和夜幕掩映之下,它的身影便极其隐蔽。
江念薇远远便望见院内一处灯火未亮,她率先推开木栅门,急声唤道:“若风!……尔白!”
半晌,院中一角才低低应了一声,江念薇急忙转身看去,只见散落着柴火的那一角静静地坐着一个身影。
“若风!”江念薇只唤出这一声,还来不及辨认便急切地扑到了柴火堆旁那个黑漆漆的人影身上。
那个人影正在朝受伤的左掌心缠着麻布,陡然感觉到他被揽进了一个柔软的怀抱,不禁浑身僵硬起来,竟是一动也不敢动了。
江念薇并未发现怀中人的异样,她啜泣了两声,低声诉说道:“你都不知道方才在街道上听见“萧大人”这三个字,我有多担心你……”每说上三个字,又是哽咽一声。
夏落站在漆黑的院子中央,静静地望着他们,心中啧啧叹道,经过这一夜,又要促成一对天下有情人了。
院内三人神色各异,忽然,屋内亮起一盏油灯,慢慢的,有脚步声朝院外传来,随着脚步声,带来的还有昏黄的光亮。
“念薇?”屋内的人走至门口,瞅着院内的场景,不禁眨了眨眼睛出声唤道。
闻言夏落率先转头看去,木门旁的男人浓密的眉毛叛逆地向鬓角飞去,双目直竖,远望犹如两点明星,鼻若悬胆,一派剑眉星目、气宇不凡。
夏落顿时一愣,愕然地挑了挑眉毛,这,沈若风方才如果在屋内,那江念薇这会儿抱着的人是谁?
江念薇听见背后这声熟悉的呼唤,不禁渐渐止住了抽噎,转头看去,也是骤然一惊。
她又慢慢朝被自己揽在怀中的人看去,她怀中的人哪里是沈若风,分明是那顶着一张面瘫脸而又仙姿清逸的顾尔白!
江念薇还未回过神,便又听沈若风在身后开怀大笑几声,打趣道:“尔白兄,我还以为你这样的仙人之姿不会动凡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