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处幽深狭长的岩穴之中,四面皆是不生一点杂草的光秃岩壁,这般的地儿,理应是无风无澜的。
可夏落却偏偏嗅到一股怪异的香气从远处随风漾来,呛鼻难闻的异香之下似乎隐隐约约掩盖着些许腐败的气息,随着异香越来越浓,那股腐败的恶臭也愈发浓烈了,全然教人忽视不了。
“柳公子,你可有闻见什么奇怪的味道?”夏落死死捂住了口鼻也没用,那些浓郁无比的气味就像是讨厌的臭虫一般无孔不入,顺着她捏住鼻头的指缝、抿紧的唇角一寸一寸吞噬了她的气息,不单单如此,甚至连她的一双眼睛都感受到了腥辣的刺痛感。
闻言,柳千恪平稳地迈向前的步伐登时一滞,语气中带上了些许不解:“未曾闻见,殿下可是身有不适?”似是完全不知晓夏落何出此言。
夏落紧紧捂住口鼻,未避免再度吸入那股诡秘古怪的异香,她只能小心翼翼地吐出气息又格外谨小慎微地吸回一口气,如此周而复返,她难免有些窒息,切身体会过屏息的别扭与难熬,如今瞧见柳千恪仍是一副坦然从容的模样,心中自然有些不平,情不自禁地蹙着眉头意欲追问,却又被他的再度出声给打断了。
只听柳千恪自圆其说道:“近日殿下有了身孕,恶心作呕皆是寻常之事,方才殿下所察觉到的异样约莫便是此理吧。”口中虽是如此说着,他也并未回眸关切一眼夏落如今是何等模样,只是自顾自地大步跨过了脚下的一道岩缝。
听罢,夏落不由得一滞,某一瞬间,她竟觉着柳千恪所说不无道理,她的眸光追寻着他的身影,当看见柳千恪英姿飒爽、意气风发地踏过跟前宽绰的岩缝时,目光缓缓低垂,转而落在了这道岩缝上。
岩缝实在是太过深邃,一眼竟望不见底,昏黑阴郁,透不出一丝光亮,就像是一道天堑的鸿沟将她和柳千恪给割裂开来,瞧着瞧着,夏落竟有些入了迷,空洞洞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岩缝深处,好似要将她的三魂七魄全给吸进这道无端端生出的岩缝里去。
不知不觉间,夏落竟慢慢松开了捂在口鼻处的手掌,原先闻见的异香早已没了腐败的恶臭气息,而成了一股自带温醇香气、细腻而幽邃的远芬,回泛在空中,嗅得夏落神思摇摇而意识惚惚、无力抵抗,全然沉醉在那股醉鼻餍心的气息当中了。
然而在夏落眼中那道仿若天堑鸿沟一般的岩缝在柳千恪眼中不过只是个约莫两足长的裂隙罢了,在跨过这道裂隙之后,他便态纵迅疾地转过了身,原意是将手递给夏落意欲助她一臂之力以便让这位烂泥扶不上墙的太女殿下跨过跟前的小裂隙,可当他瞧见夏落骤然一变的神色时,他便知晓,药力生效了。
他一早便转过了身,自然没有错过夏落面目上每一瞬表情的转换,他原以为夏落即便是个朽木不可雕也的废柴,可好歹也是定荷国的太女,礼乐射御书数虽说不至于精通,也是被太傅好生教导过的,只要受过一番磨练,如何都不会似当下一般,片刻未过便轻易地落入了他一早设下的罗网之中。
柳千恪并未发现他的心境已然发生了些许难以察觉的变化,他既不满意于这般轻易地收服了夏落,又不甘心让夏落逃脱,或许,连他自己都不清楚他究竟怎样才会称心如意吧。
他慢腾腾收回朝夏落支出去的手,白皙修长的指节静静拢回了袖中,冷眼旁观了好一会儿她目眩神迷的失态模样,才缓缓侧过身,款步向夏落行去,就在跟前那傻子忍不住抬手朝裂隙中探去时,柳千恪这才死死蹙着眉头,加紧步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她奔去……
定荷皇宫,绣漪园中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月色之上蟾影若隐若现,似有一只银蟾在暗中窥视着园中的一切。
冷若芊抬手轻轻抚弄着鬟鬓上的金钗,钗头上的翠凤随之轻颤着,活灵活现得似是摇摇欲飞一般。
虽有浅淡的月色临照在绣漪园中,可冷若芊同懿轩身处之地全然被一片竹林将那一滩如水的月色给遮拦在外,可即便眼前的一切如此暗淡无光,懿轩却仍是觉着冷若芊头上的金钗太过碍眼了。
不,并非是金钗碍眼,是那金钗上的翠凤太刺眼了。
“轩儿,你……”莫要太过心急,殿下大约只是醉酒加之心中烦忧过甚,此刻约莫正在宫中哪处殿内酣睡呢。
冷若芊见懿轩直勾勾地盯着她头上的金钗,不由得抿着唇腼腆一笑,待将头上的发髻理了理之后,这才缓缓放下手来,正欲温言安抚他一番,可才说出“轩儿,你”三字,便被他骤然打断了。
“冷姑娘,你逾矩了。”懿轩冷声冷气地打断了冷若芊未尽的话,眸子里满是不悦与谴责。
冷若芊听得懿轩这番话,口中意欲说出的话登时一滞,还欲辩解些什么,可当她瞥见懿轩眼中阴黯的光时,愣了片刻,只得悻悻然地止住了话头。
她情不自禁地顺着懿轩带着杀气和狠意的视线再度抚上了发髻上斜插着的那支金钗,唇角抿了一瞬之后才重新挂上了浅浅的笑容:“轩儿是说我头上的这支金钗?”
冷若芊试探着问道,见懿轩只是冷眼瞧着她却并不吭声,她便知晓自己并未猜错,懿轩怄气的确是因着她头上这支不寻常的金钗。
她只得叹了一声气,无奈辩解道:“轩儿也是瞧见了的,我本不欲戴着,是皇父硬逼着我戴上的……”说到此处,她突然一顿,低柔的嗓音里带上了些许委曲和压抑,才继续道:“再说,我便不能带了吗?不过是根簪子,即便是天下我都让给她了,连根簪子也不容我戴吗?”
冷若芊这般说着,好像是要一股脑将这些年的遗恨与折磨苦楚全都倾诉尽。
懿轩早就不耐烦地撇过了头,听罢,他忽然侧回头神情漠然地瞥了冷若芊一眼,淡淡道:“可太女殿下还没死,你这般是要将整个定荷国置于死地!”这番话不单单是在严辞告诫冷若芊,其实亦是在慰藉他自己。
冷若芊被他怒声警告了一通,神色间不免也染上了认真,柔声反问道:“可轩儿怎么知晓上苍真正眷顾的人呢?否则我一早便会埋尸于山野之间,如何又会有如今的我呢?”
懿轩闻声一怔,一时之间竟也无从反驳冷若芊口中之言,只因着她方才那番话的确没有错处可容他辩驳,这天下的确如冷若芊所说,定荷国只容得下一个皇女皇孙,可现如今却有了两个皇女,即便如今的太女是小落,焉知世事变迁,天下态势会否就此大变呢?
懿轩没再细想,他收回神,缓缓对上冷若芊颇有些意气扬扬的视线,似是在宣誓一般一字一顿地吐出了口中的话:“我心中只有一个太女殿下。”
冷若芊挂在唇角的笑容霎时间如冰雪一般消散了,虽然懿轩未说清他心中的太女殿下究竟是谁,可她相当清楚,他所承认接纳的太女不会是她,即便她冷若芊比之夏落丝毫不逊色甚至还要出色卓绝,可懿轩的心中接纳承认只会是那一个人,那就是夏落。
不必言明的事实比夏落占据了太女的位置还要令她难过,这种难受不是猛地抽痛,是心底不易察觉的压抑一点点地放大,最后成了无法忽略和迈不过去的坎。
冷若芊出神地望着懿轩身后那一盆铁海棠,就像是在瞧着懿轩似的,萧条空虚的夜色下,虬蔓郁结的刺茎上,支棱出四瓣隐秘的深红小花,神态凌厉的模样,颇带着些做势攫人的意味。
“轩儿,你瞧身后的花开得真好”就像你似的。未尽的话语淹没在了竹林沙沙的声响中,而在这声响之中,有一道难以察觉的诡秘之声缓缓抵达了他们的耳畔。
那声音低抑而凄楚,分不清是从竹林深处还是在这绣漪园之外传出来的。
冷若芊和懿轩二人像是捕捉到猎物的鹰隼一般,忽地侧过身望向竹林之中,千片万片的竹叶在浅浅的月色下和微风中缓缓浮动,他们回眸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从各自的眼眸中瞧出了杀意,显然是起了杀心。
忽然,懿轩猛地动身了,脚尖在竹丛中一踏,接着便如鹰隼一般迅捷地扑了过去,闪身至了竹林深处,沿行被踏过的竹节,只是轻微晃动着,发出的声响却恰恰合上了微风拂过的节奏。
冷若芊踏出去的脚尖登时一滞,望着懿轩的背影,悄然叹出一口气,她原以为轩儿经过这些时日在宫中的磨练,不会再似当初一般冒冒然行事,可如今瞧来,似乎并未有所长进。
如此一来,只能对不住你了,轩儿,这一切也都是为了你好,日后千万莫要怪她,她和夏落之间是天生的宿敌,她们两人之中只能存活下来一个,倘若她冷若芊活了下来,那也怨不得她,只能说是上天冥冥之中早已注定了结局。
片刻未过,冷若芊缓缓抬步朝竹林深处行去,意欲瞧瞧轩儿有没有被暗中埋伏的那人伤到,然而还未深入,一道身影却手持着一柄刺刀慢腾腾朝她行来,见状,她登时之间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