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落不远不近地立在柳千恪身后,当她的目光穿过柳千恪的肩头瞧向土屋正中央那道清丽的背影时,她心底陡然升起了一阵异样的感觉,那异样感或许正是来自隐隐的征兆,一股令人心烦的、不详的征兆。
“若……芊姑娘!?”柳千恪唇边吐出第一个字时,尚有些犹疑不定,可他愈瞧愈觉得跟前清丽窈窕的背影除了若芊姑娘还能有谁呢?更何况,她的发髻上还戴着自己赠她的木簪,他还记得当初为了做一根漂亮的木簪子,一双手掌皆是被磨得红破不堪。
他唇角的笑意渐渐放大,原本因夏落而阴沉的脸色也变得明朗起来,就像是春寒料峭时分骤然融化的冰雪,容颜姝色。
闻声,夏落和柳千恪跟前那道窈窕纤瘦的背影轻轻晃了一晃,可却并未回过头向她二人瞧来。
反倒是正在掩门的孙大娘热络地几步走上前,冲柳千恪与夏落二人挤了挤眼,解释道:“哪儿来的若芊姑娘,站在千公子跟前的分明是滢儿姑娘。滢儿姑娘千里迢迢来寻你,千公子莫不是将滢儿姑娘给忘了?您和滢儿姑娘之间的事,她已经告诉我了,倘若您要装作不识,孙大娘我可是不允的。 ”
孙大娘言笑晏晏、喜上眉梢的模样,竟像是一只报春的喜鹊一般,不知晓实情的,还以为她是拉揽嫖客的老鸨呢。
不单单是柳千恪守给孙大娘这一番话给弄得一愣,即便是夏落这个看似应当清醒的旁观者都有些寻摸不透了。
听得孙大娘这一番带着戏谑意味的话,柳千恪敛了敛唇角的笑意,只留下了一抹微勾着的似笑非笑的弧度,他若有所思地挑了挑眉,轻蹙起的眉头无声中带上了些许压迫,显然是要将孙大娘的意图瞧个清楚。
他可不认识什么滢儿姑娘,站在他跟前的分明是若芊。
“大娘说……”笑了,口中的话尚未说尽,他便着人给打断了,打断他的不是旁人,正是冷清清立在屋子中央背对着他,不肯回头瞧他一眼的那道背影。
“大娘,您莫要再作弄我们了,小千脸皮儿薄,若是赶跑了,我就……我就”那道背影忽地侧过头,颇有些为难地瞧着孙大娘所在之处。
可才磕磕绊绊道出“我就”二字,她便猛地顿住了,两颊更是飞上了两抹红霞,口中的话在舌尖辗转反侧,但就是不知怎样道出声。
那道半遮半掩的忸怩身影转过身之后,柳千恪和夏落终是瞧清了孙大娘口中所说的“滢儿姑娘”的面容。
只见她一袭素色的浅黛衣衫,面容不施半点粉黛,杏面桃腮、明眸皓齿颇有出水芙蓉之意,委实生得是十分颜色,而艳冶柔媚的腰肢竟是不足盈盈一握。
天下当真还未见过这般容貌姝丽、无双绝色的女子,即便是冷若芊也只能同这位滢儿姑娘平分秋色,而逾不过半分去。
不过,虽是如此,滢儿姑娘相较冷若芊而言亦是不能越过一星半点,毕竟滢儿姑娘同冷若芊一模一样,可谓是毫无二致的长相,孰能将这二者相媲美?这不就是一个没有谜底的难题吗?
当瞧清这位“滢儿姑娘”面容的一瞬间,夏落登时瞪大了眼睛,一双眸子里也不禁流露出些许被欺骗后的愤慨与惊愕。
虽然她先前心中便隐隐地有了预兆,可自孙大娘唤这位来寻柳千恪守姑娘为“滢儿姑娘”,且否认了柳千恪心中的猜想时,她心中便作了预设,来寻柳千恪的姑娘或许是他之前的旧情人,所以这会儿瞧见“滢儿姑娘”非是旁人而正是冷若芊,夏落心中不免激烈地跳了一瞬。
她转头瞧向柳千恪,张开嘴正欲问问他是否是她瞧错了,侧眸却瞧见柳千恪正痴痴地望着“滢儿姑娘” ,如痴如醉的模样似是全然进入了忘我的境地,眼中也满是缠绵悱恻的隐忍爱意,甚至还有些许莫名的痛苦。
夏落瞧着柳千恪,柳千恪则呆望着“滢儿姑娘”,三人之间的模样颇有些狗血三角恋的雏形。
夏落见状抿了抿唇,这般的情形还需要问什么呢?实在不必再问了,这会儿无论是谁,甭管是孙大娘抑或是柳千恪,来告诉她那位“滢儿姑娘”并非是冷若芊,她都不肯再信了。
“若……滢儿姑娘。”等柳千恪回过神来,他的耳垂已然是红得似滴血一般,口中才唤出来若芊的一个“若”字,霎时间又顿住了,一瞬后才如梦初醒一般,复又不自在地唤出了冷若芊的化名。
“千儿——”冷若芊脸上的红霞亦还未褪去,见柳千恪直勾勾地盯着她,不由得清了清嗓子,口中亲昵地唤声道。
她张着嘴,口中还欲寒暄一番,却给羞红了脸的柳千恪打断了。
“滢儿姑娘是如何知晓我在此处的,这地儿穷乡僻壤”说至此处,他的眸光落至冷若芊身侧一处,口中一边继续道:“您身侧又无随侍之人,也不知您是否还能习惯?”
听见柳千恪这一番话,夏落这才又起了点兴致,慢慢抬起垂丧着的脑袋,侧眸看向他,心中也腹诽着:也不知他是咋想的,人孙大娘还在此处呢,便口无遮拦地说什么穷乡僻壤……不过,他话中有一句她是认同的,那便是——冷若芊是凭何在这般偏僻的地儿寻到他们的?
原本她以为柳千恪对冷若芊这般情深脉脉的模样,便是他自个儿告知他们身在此处,可他方才那番话又教她否决了先前的猜想,既当如此,那冷若芊,或者说这位“滢儿姑娘”是如何知晓他们投宿在孙大娘家的呢?
冷若芊闻声不由得望了一眼不远处的孙大娘,见孙大娘朝自己看来,她只得低笑一声,缓声道:“千儿这番话便想错了,大娘家虽是朴素却再温馨不过,滢儿已经许多年高兴还来不及,又怎敢嫌东嫌西。多有叨扰,还望大娘多加照顾。”
谈及此处,她忽然顿了顿,一双沉沉润泽的黑眸又陡然亮了许多,她瞧向柳千恪,唇角微勾,笑意中带上了些许戏谑,这才接着道:“不过,既然千儿都这般说了,我亦是盛情难却,不知这几日,千儿肯将你身边的侍女借我不肯?”
柳千恪还未作出什么反应,夏落却陡然瞪大一双眸子看向了说出这番话的冷若芊,一双瞪得如铜铃一般的眸子里满是愕然和不满。
夏落:您瞧瞧冷若芊说的是人话吗?!她夏落又不是什么物件,哪能被送来赠去,更别说借取归还了,何况她压根不是柳千恪的什么侍女!虽说她内里的确是个粗鄙的冒牌货,可外表瞧着还是堂堂定荷国的太女不是……
如今的场面,夏落光是在梦中想想都觉着有些窒息,而这会儿不单单是梦中,她是真切地夹在柳千恪和冷若芊之间进退不得,也不敢吭声反击,毕竟,柳千恪手中尚且还攥着她的把柄呢。
听罢,柳千恪淡淡瞥了一眼侧后方的夏落,紧接着他不由自主地款步行至冷若芊跟前,笑声道:“有何不可,滢儿姑娘发话,我乐意至极。”他甚至甘愿赴汤蹈火、披肝沥胆、摧锋陷阵,即便是死又何尝不可?
不过其余的话,柳千恪并未再说出口,那些有他自己知道就够了,不必再向旁人道出来,即便是若芊姑娘,亦是不必让她知晓的。
冷若芊见柳千恪一口应承下来,黝黑的眸子不由得又亮了亮,就像是一只得到自己心爱骨头的小狗,只不过,夏落还算不得是根笑喷喷的骨头,充其量算是她为了得到骨头而使用的斤斧罢了。
她启唇还欲再问些什么,却被一旁按捺不住的孙大娘给止住了话头。
“滢儿姑娘,千公子,快坐,别站着了,等我将手中的东西处理了,咱们今夜便有野猪肉吃了,二位且等着,我去去就回。”
孙大娘并未计较柳千恪最初那一番“穷乡僻壤”之眼,毕竟他的确未说错,更何况,千公子借宿在她家的两月日日都带回来野味,更何况他还给了他这辈子都未见过的钱,谁又会跟钱过不去呢?
“野猪肉?好!好!”冷若芊闻言亦是来了些兴致,不由得连声道出几个“好”字。
柳千恪瞥了瞥孙大娘手中提着的野猪尸块,欲言又止地张开嘴,可当他听得冷若芊口中连声道出的几个“好”字,他便缓缓阖上了唇。
原本这野猪肉是他打给梦煞的,不过,既然若芊姑娘想吃,那只得委屈梦煞一夜了。
……
夏落坐在桌子一角,正伸出筷子意欲夹起跟前那块炖得油淋淋香喷喷的野猪肉大快朵颐,却一着不慎被人抢了去。
递到嘴边的肉被人夺了过去,是个人心情都会不爽,夏落几乎是立时瞪大了一双眸子,抢去她嘴边肉的不是旁人,正是自投宿至孙大娘家之后便一直同她作对的人——柳千恪。
她几乎是眼睁睁地瞧着柳千恪手中那一双筷子无情地夹着那块令她觊觎的、油淋淋的野猪肉缓缓放至了冷若芊的碗中。
夏落的目光恋恋不舍地从那块肉上移开,最后瞧向了身旁的冷若芊,冷若芊似有所觉地侧过头,冲她回眸一笑。
夏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