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偃的视线转而顺着夏落脑袋边的一双裸足望向了被绑在木桩上的柳千恪，只见那一双赤脚沾满了血污，视线再往上，入眼的乃是一具单薄的身子，柳千恪身子上只松松垮垮着了一件洗得泛白的麻布外衫，那外衫格外得宽大，瞧着并不像是柳千格自己的衣物，倒像是………那下等女人给他披上的。
这般想着，姜偃缓缓侧眸瞧向了尚还跪俯在地上的方世阮，眼中的神情似笑非笑，还来泄露出半分情绪，便惊得偷摸着仰头看他的方世阮连忙低下头，掩住了自己万分惶恐和苍白的脸色。
见状，姜偃唇边溢出一声轻笑，像是被方世阮的样子给逗乐了一般，可惜，笑了才没两声，他口中的轻笑霎时间又化为了粗重剧烈的咳嗽声，他一边咳着，一边攥紧了手中的锦帕抵在唇边。
“皇父，今日天寒，太医昨儿个才叮嘱您要好生休养，如今耽搁了这些时辰，咱们还是先回养心殿吧，回了避风的地方再召见太女也不迟。”
出声的乃是姜偃身边的小侍，生得一副源头圆脑、聪俐乖巧的模样，瞧着他圆圆的面容，便教人心中生出几分喜乐。
说来还有些奇怪，在太女小的时候，姜偃和他身边的小侍便长如今这般模样，而数年光阴逝去，他们主仆二人依然是这般模样。
岁月好似对他们极其仁慈，未在他们身上、容颜上刻画下半分的痕迹。
闻言，姜偃慢腾腾摆了摆手，好半响才缓缓松开抵在唇边的锦帕，止歇住喉咙深处的绵絮感和痒意后，他才浅笑着回道：“无妨，我自己的身子我清楚得很，倒是那些冥顽不宁的蠢货，什么都瞧出来，一天天也敢对我指手画脚。自个儿都是半条腿迈进棺材的人了，还来管我作甚。”说到最后，这位传言中刁恶暴虐、祸乱后宫和朝廷的堂堂定荷国的摄政王，语调竞然带上了几分戏谑和调侃，再配上他那一幅人畜无害的面容，竟像是个顽劣的孩童一般。
同姜偃执拗僵持了片刻，见他仍是一副执拗、毫不动摇的模样，小侍缓缓叹出一口气，只得得作罢。
“皇父，请您救救太女吧。”正当姜偃和他身旁的小侍两人一副主仆情深的模样，懿轩陡然紧抿着嘴角，目光直勾勾地望着姜偃哀求道。
虽是口中苦声哀求着，懿轩一双灰棕色的眸子里却不带任何央浼和乞请的狼狈难堪，眼眸中只有隐忍的惊怒，还有几分被苦苦压制遏抑的焦燥以及如洪水一般即将倾泻而出的嗜血情绪。
懿轩将已经失去意识、毫无知觉的夏落紧紧搂在自己怀里，夏落亦是“百般顺从”地依偎在懿轩的怀中，不远处二人的模样倒真有些同命鸳鸯、患难夫妻的意思。
这破败庭院中有一把把翻落在地的油纸伞，是方才懿轩急着赶至夏落身边时一脚被他踢开的，伞布已被泥泞肮脏的地面沾染上了污痕，姜偃的视线便落在这样一把被遗弃了的油纸伞上。
姜偃静静地瞧着，眼中的神色晦暗不明，一副若有所思、不知在想些什么的模样。
片刻之后，他才微勾着唇角，抬眸对上了懿轩灼灼的眸光，接着抚掌轻笑道：“轩儿说笑了，小落贵为太女，其安危乃是牵系在全定荷国子民身上，我身为定荷国子民中的一员，如何会将太女置于险境之中。”
姜偃一边说着，他轻叩着的两掌中随之传出两声清脆的响声。
姜偃一边说着，他叩轻的两掌间随之传出两声清脆的响声。
待两手间的抚掌声和话音落下之后，一列锦衣护卫陡然踏着重靴闯进了他们此刻所处的破败院落，为首之人先是朝姜偃单膝跪下，抱拳行了一礼之后，这才带着身后的护卫行至懿轩跟前。
为首的锦衣护卫也不吭声，只是微微垂眸，居高临下瞧着懿轩和他怀中昏迷不醒的太女，直愣愣地伸出手正对着懿轩怀中紧紧揽着的人。
懿轩抬眸，目光淡漠地瞥了一眼跟前英气的女性面庞，启唇缓缓吐出一个“滚”字，单单一个“滚”字，不带任何语调起伏，就像是来自阎王的催命符一般。
可为首的锦衣护卫能混到如今这个职位，自然也不是吃素的，她什么刀光剑影、大风大浪没见过，如何会被区区黄毛小儿一个“滚”字给唬得大惊失色。
“懿轩公子，在下定会将太女平安护送到椒娥殿，您大可不必如此提防在下，何况，此事攸关太女殿下的性命，多耽搁一刻，便……”自认见过大风大浪的锦衣头子面无表情地在姜偃的示意下继续劝说着，不过话音还没完全落下，便教懿轩给出言打断了。
“你带路，太女由我抱着便是。”懿轩丝毫不动摇，仍是无动于衷地驳回了她的提议。
那长相英气的锦衣头子登时一噎，原本要说出口的话也被迫咽回了腹中，只得有些无奈地朝姜偃投射去了求助的目光，见姜偃轻轻颔首，这才像是重新有了个主心骨一般，长舒一口气，爽快道：“行。”
雨下得愈发急了，绵绵密密的雨丝骤然变成了滔天的暴雨，滂滂沛沛地朝整个破落的庭院扑来，斜斜鞭打在篱墙上、阔大的芭蕉叶上，惊悸得房上的屋瓦都将被掀起了似的。
一阵寒濑泻过，冷意霎时间弥漫在整个院落之内。
为首的锦衣头子行在前，懿轩抱着夏落紧随其后，而方世阮则立在懿轩身旁，拾掇起那把沾染上污秽的油纸伞亦步亦趋地为懿轩及其怀中的太女撑着伞，就在一行四人即将同姜堰擦肩而过时，这位外表看着人畜无害的皇父陡然出声拦下了他们。
“等等。”听见姜偃这一声拖长了尾音的呼唤，方世阮整个人不由得哆嗦了一瞬，连带着她撑在懿轩和太女头顶上方的油纸伞也是哆嗦得一抖，见懿轩公子冷着一张脸，眸光中带着些许不解地朝她望来，方世阮更是觫觫地打起颤来，连讪笑都讪笑不出来了。
她诚惶诚恐地移动着脚下的步伐，生怕被如今执掌定荷国大权的男人及堂堂太女的宠侍给瞧出异样来，只不过方世阮那点不值一提的小心思如何能逃得过姜偃的法眼，他侧头对着身后一个年轻的锦衣侍卫颌了颔首，温柔絮声道：“你替我去那不知好歹的女人哪儿搜搜看，好不好？”
那年纪轻轻的小护卫约莫桃李年华，显然是涉事未深，很快便被这定荷国最顶层的男人给哄得云里弯里、神魂颠倒了。
她听了姜偃的话，含羞带怯地点了点头。紧接着便转过身，恶狠狠地盯着躲在懿轩身后的方世阮，一幅要吃人的模样。
若是往常，方世阮自然不会怕这毛都还没长齐的小女孩，可现如今今非昔比，被那么多双眸子盯着，尤其是姜偃和懿轩直勾勾的眼神，即便是方世阮再横，在这般尴尬的处境下不禁也有些犯怵了。
“小的有些不明白皇父您在说什么。”方世阮一边装傻充愣地咧唇苦笑着，一边在那年轻护卫的步步紧逼下朝后退去。
年轻小护卫每进一步，她便瑟缩踉跄地退后一步。
眼瞧着跟前满身横肉的女人转身欲逃，年轻小护卫连忙瞪大了眼睛，登时放声喝止道：“你敢！”
原本方世阮只是双腿颤颤巍巍的，欲逃未逃，可当她听到这年轻小护卫的厉喝时，整个人不由自主地拔腿便朝后院奔去。
然而还没跑上两步，身后一道黑影便猛然笼罩住了她，她只感觉自己被那道黑影重重踹了一下屁股，接着天旋地转间，整个身子“怦”地一声摔到了湿滑脏污、长满青苔的地上。
方世阮呲牙裂嘴地皱着眉，直感觉方才被那黑影踹过的股间都快碎裂成了八瓣了，还来不及求饶，便被数道黑影给按在地上，束缚住了身子。
接着，她感觉腰间一凉，粗布衣衫顿时被其中一道黑影粗暴地扯开，将她死死匿在怀中的物件给一把掬了出去。
年轻小护卫趔趄地从这些混杂在一起的锦衣护卫中挤了出来，万分雀跃地举着手中的物件朝姜偃喊道：“皇父，您看，那狗贼偷的是个金钗！”
她高举着手中的金钗对着乌云密布的天空，滂沱的雨水冲刷着地面，雨丝也如利针一般一针一针地刺在金钗周身，打得金钗之上的步摇不住晃动着，发出清脆却又沉闷的声响。
姜偃听见那年轻小护卫的呼唤，唇角勾着一抹清浅的笑意，夸赞道：“你做得很好。”说着，他眯起眼睛顿了顿，接着才从唇边吐出了一句令人遍体生寒的话：“去，再给你一个机会，把那女人剁碎了喂狗。”
说罢，年轻小护卫陡然一愣，毕竟只是个年约二十的孩子，猛然听见姜偃“剁碎了喂狗”这句带着深深恶意和杀意的话，整个人就像是一个树桩似的扎根在了原地，姜偃静静地瞧着她，倒也并不出言催促，他有自信，这小护卫会如他所说的，因为，没有人可以拒绝权势和诱惑。
小护卫咽了咽口水，终于下定决心，朝瘫坐在地上，仍在哀声呼痛的方世阮一步一步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