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雷霆般震荡的声响在河岸上方响起,一声一声,富有节奏,就像是一大队浩浩荡荡的人群踏着军靴要赶往何方,她惊疑不定地转头朝王渊瞧去,却见他仍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
此时,那震耳欲聋的军靴声停了下来,恰恰停在他们所藏匿的河面上方。
“给我搜!永梦城里找不到,那就给我下河搜!他就算是逃到了天上,你们也得把他的尸体给我找出来!”一道像是泡在蜜糖罐子里的嗓音忽地在他们头顶上方响了起来,然而此刻这甜美的嗓音却没有人能忽略掉其中的威严与震怒。
夏落瞪大了眼睛,惊讶地不由得忘掉了方才吃过的苦头,唇瓣微微张开,直到又呛了一口水才猛地阖上唇。随着她不自在的呼吸,跟前的河水猝然漂浮起一串细小却繁多的泡泡。
突如其来的变故着实不能怪她,而是头顶上方响起的声音她实在太熟悉不过了,闭着眼睛她都能说出嗓音主人的名字——白初彤。
平复好呼吸后,夏落不动声色地敛了敛眉头,有熟人就好办了,虽说如今的白初彤和当初自己在任务世界中见到她时性情变了太多,可只要能摆脱身边这小屁孩,都是极好的。
夏落在心里想得条条框框、头头是道,殊不知王渊已经如无骨的鱼一般滑行到了她身旁,忽地,一双小手捂住了她的嘴,拽着她便往金渊暗处而去。
夏落无法吭声,她浑身引以为傲的气力在王渊面前竟也没了用武之地,双眼只能无助地流露出些许惊恐,然后任由他摆布,挟自己远去。
她之所以感到害怕,并不单单是因为王渊要带她去那些不为人知的地方,而是因着她偏头的那一瞬瞧见了他脖子上的刺青。
或许是在水中待的太久,王渊脸部和周身刻意抹上的脏污已经脱落了许多,以致于露出了他的本来面目,还有他耳后靠近脖子的地方,那一块醒目的金绿色刺青。
刺青并不好看,就像是屠宰场给肉猪打上编号一般草率,而这刺青也丝毫不繁复,只有两个大大的阿拉伯数字——22。
那被白初彤厉声叫嚣着的22,被穿着军靴的人苦苦追杀着的22。
夏落心底忍不住怒骂了一句,艹他女马的王渊,她就知道他没安好心,干什么不好,非要干拖人下水的缺德事儿。
若是王渊听见了她心底的呐喊,指不定一向面瘫的脸上还会露出一抹发自内心的笑容,因为夏落骂的对他来说着实太没杀伤力,他都不是从女人子宫中孕育的,又何来他妈一说呢?
“怎么,在永梦城中赫赫有名的新秀夏落也怕了?”一道幽灵般的声线就像是天边传过来似的,直抵她的耳畔。
这会儿,王渊已经松开了捂着她嘴的手,闻声,夏落如死尸一般被王渊给拖着游的身子轻轻动弹了一瞬。
抿着唇扭头一望,她才惊疑不定地发现王渊的唇根本没有张开,可倘若不是他在说话,那是谁在朝她说话呢?
垂眼思索的时间里,王渊拖动她的速度渐渐降了下来,感受到身侧变缓的水流,抬眼一瞧,夏落这才发现王渊将她带到了一个洞口。
那洞口黑黢黢的,就像是深渊巨口一般,似乎只要人踏了进去,便再也逃脱不了了。
夏落在水中身姿僵硬了一瞬,下一刻,她已然凭着自己的毅力扒拉着洞口长满青苔的石块止住了滑行,半瞬之后,王渊似有所觉地跟着停了下来。
接收到王渊冷漠的目光,她不由得有些逃避地躲开了他的视线,半是侥幸半是希冀,似是如此便不会遭受到王渊非人的“虐待”。
可一秒未到,夏落的幻想便被他给无情地摔碎了,就摔碎在金渊河底这些任务者的森森白骨跟前。
夏落再度被王渊给拖动的时候,她的手指还死死地抠在石块的青苔上,可饶是她的五指磨出了血,甚至膝盖因骤然的强行拖动而磕在了坚硬锋利石块的边缘,也无法再挽回她的命运了。
她咬紧了牙关,浓浓的无力和挫败感霎时间涌上心头,她这一生的确经历过让她感到失望和无奈的事情,可这么屈辱的,这还真是头一回……
待她终于平复好了心情,也适应了这洞中的黑暗时,她已经被王渊给强行带到了一个瞧着有些眼熟的地方。
穿过黑黢黢的石洞,她被王渊给带到了一处形似祭坛的地方。
眼前一尊石像正当其中央,石像并没有雕刻出完整的五官,只有一处饱满的额头和两只栩栩如生的耳朵。
横堂两端则是两座高至人胸、银光耀目的香炉,香炉四角乃是四个圆圆的扣孔,四条长长的铁链贯穿其中,汇于炉顶。
昏黄的烛光在“祭坛”四周摇曳着,光亮汇聚在一处。说来还有些奇怪,明明身处水下,怎么会有烛火燃烧呢?
等等!不对,恍惚间,夏落的记忆仿佛被溯洄到许久之前,那还是她第一次见到梁季之前的场景,也是这样的祭坛,也是这样“圣洁庄严”的石像,这样想来,便能理解此处为何会有烛火燃烧了,因为这儿同真切的金渊水下相比,已经是别有洞天了。
王渊将她带到这儿之后,便又松开了对她的钳制,她小心翼翼地挪步仔细打量着四周,脑中闪过一个念头。梁季和小胖都已经告诉她这祭坛是假的,是幻想,那王渊死活要把带到这儿来又是何居心呢?
夏落还没意识到,她慢慢将自己和王渊放到了两极的对立面上。
“谁告诉你这是假的了?”忽地,王渊像是被什么给刺激到了一般,撇头望着她嗤笑一声,笑声中满是冷意。
夏落不由得愕然一怔,什么意思?
“谁告诉你这儿是假的了?”他一字一顿地重复了一遍,明明是一个小孩儿,可话中的威严却不比身居上位的梁季来得轻松。
夏落低头飞速瞥了他一眼,片刻之后,终于回味过来王渊究竟在对着她质问什么了。
对啊,谁告诉她这个地方是假的了?是小胖和梁季。可这地方不是假的难道又能是真的吗?
见夏落仍是一副将信将疑的模样,王渊合了合眼帘,掩盖住眉目间的讥讽,下一瞬,他的手掌突然在空中拂过。
见到他抬手,夏落登时警惕地倒退一步。
可这还不够,她的步伐很快就踉跄得倒退了好几步,直到倚扶着身侧一块突出的山石,这才缓缓止住了身子。
她不是被王渊吓得,她是被眼前景象的骤然变化给吓到了。
明明石像还是那样的石像,香炉还是那样的香炉,可为何王渊轻轻一挥,香炉里便堆满了森森白骨,甚至不单单如此,其中一座高齐人胸的香炉的确是砌堆着泛着荧光的白骨,可另一座同样高齐人胸的香炉却是呈放着血淋淋的骨头,那些骨头上还附着着丝丝血肉。
“怎么,你要摸摸吗?”王渊瞥眸一望,一边说着一边向她走来,说罢,便要不管不顾地拽着她的手朝那香炉内探去。
“不不不,不。”夏落有些惊恐地瞪大了眼睛,眼看手便要被王渊拽扯到那些血肉模糊的骨头上去,她连忙出声求饶到:“我信,我信!”
等她终于有些崩溃地吼出声,王渊这才仁慈地甩开了她的手。
夏落惊魂未定、双目无神地盯着他,王渊却颇有些意犹未尽地翻身坐上了香炉的边缘,那令她感到无比惊惧的香炉,就这么乖顺地臣服于王渊的屁股底下。
王渊在夏落的注视下缓缓将擦拭过香炉边缘的手指抵在眼前,他望着染上了丝丝脏污血迹的手,眸中不自觉流露出厌恶。
半晌之后,他终于在夏落的目光下缓缓启唇,神色中的自如与冷漠,就像是在自言自语一般,“一个月前,我从玻璃舱中醒了过来,或许,不应该叫醒了过来,而要叫诞生,毕竟他们都说我是不应该诞生的怪物。他们说,我是个没有爸爸没有妈妈的怪物,起初我还有些不明白,大家明明都长得一样,他们凭什么叫我怪物?”
说到此处,他顿了顿,将两条勾在香炉边缘的腿支起二郎腿之后,这才继续道:“可就在半个月前,在被他们有意推入金渊之后,我原本以为自己就要这么死了,可我非但没死,还让我发现了一个秘密。这人人自危,被呼作可以吞噬人的禁忌金渊竟然淹不死我,呵呵,挺好,没爹没妈,也死不了,这世上在没什么束缚得了我了。”
“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就给自己改名叫王渊,金渊的渊。那天,我是打心底里开心,但很快,这份简单的开心也就消失了,那一天,我游啊游啊,突然发现了这个地方,好奇心驱使着我进这里瞧瞧,猜我瞧见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