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那样一双空洞洞且满带着嗜血恶意的黑眸盯着,夏落即便是胆量再大,这会儿也仿佛如坠冰窖一般,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面容也完全僵硬住,一时之间竟手忙脚乱地不知先露出害怕的神情还是先做出求饶的表情。
“你好……”夏落噙着眼角两滴被吓出来的泪珠,喉头哽咽了一瞬,仍是对着面前似人非人、似兽非兽,长相可怖至极的不明生物打了声招呼。
她也不想如此狼狈且没有志气,连挣扎都不曾挣扎片刻便朝跟前黑黢黢、半人半兽的生物低头妥协了。
可谁能望着它不害怕呢?她甚至只及它的腰间高。
夏落仰头惊恐地盯着它愈来愈近的一双黑洞洞的眸子,有些欲哭无泪地想:难得的可供她休息的周末,她只是想放纵一次睡个懒觉而已,老天爷呐,没必要如此惩罚她吧!这一个月没有一天她不是熬夜加班的,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好好休息过了……
时间虽然才流逝过片刻,她却已然预想到了无数种凄惨的死法,时间一点点流逝,死亡也愈来愈近,夏落却反倒平静了些许,不似初初醒来时那般心慌意乱了。
而就在夏落无助地闭上双眼,迎接血腥惨烈的、她即将被这半人半兽的玩意儿给撕碎啃噬的时候,一道清冽好听的少年音却直直抵达了她的耳边。
“梦煞,别逗她了。”那道清冽的少年音好似玉珠叩盘,不远不近地传到了夏落的耳边,就像是骤然从天而降的神明,不为拯救苍生,专为拯救她一人而来。
虽然在她跟前还有一个丑陋可怖、不忍直视的生物,可一想到在这伸手不见五指,须得辨认许久才能瞧出些许轮廓的洞穴岩壁下,除她之外还有另一个活生生的人的存在,夏落心中便升起了一股莫名其妙的他乡遇故知的暖意。
念及此处,夏落浑身凝固冰冻的血液又暖上了些许,她小心翼翼地掀起眼皮,缓缓睁开双眼朝不远处看去,只是才一睁开眼,她便被一声嘶吼被喷了满头满脸。
只是嘶吼便也罢了,可令人难堪的是那嘶吼声像是从骤然张开的血盆大口中传出来的,甚至还带上了些许肉沫残渣的腐烂气味。
不单单是耳膜被残忍地摧残着,更令人作呕的是那带着腐烂味的唾沫劈头盖脸的喷在了她眼皮上、面颊上乃至浑身。
夏落再是躲避也已然来不及了,只得受了这无妄之灾,令她稍稍感到些许慰藉的是,在那道嘶吼声退去之后,她跟前半人半兽的不明可怕生物也随之离了开来。
夏落凭着颇佳的听觉,听得离开的脚步声时缓时急、时轻时重,以致于她忽而觉得渐渐远去的是一个步履蹒跚的老人,某些瞬间却又觉得渐行渐远的分明是体格健硕、虎步腾腾且正值壮年的男人,甚至踏出的每一步落在地上时就像是重重踩在岩面的熊掌,不断激荡的回音根本无法令人小觑。
然而,随着这道足音渐行渐远,即便再威风凛凛,也如泥牛入海一般慢慢隐匿了踪迹。
缓了好一阵,夏落才从止不住的干呕中回过神来,她缓缓直起佝偻着的腰,双眸湿润的水雾不由得令她眼前一片朦胧。
她无所顾忌地拿着一双沾满了脏污泥土的手在眼角处揉了又揉,只为瞧清方才所听得的清冽的少年音的主人是谁。
然而,不单单是她瞳孔上方像是被蒙上了层灰色的雾似的,眼前所有的一切都呈现着一片雾蒙蒙的灰色,如今的场景,显然同她初初醒来时的状貌大有变幻。
当下虽不至于是最初那般伸手不见五指的黑黢黢,却也是朦胧一片,辨认了好一会儿,夏落才隐约望见在这堵浓深的灰雾背后,有两道影影绰绰、似有若无的身影,骤然消逝又倏尔出现,不免让夏落开始怀疑人生,大约是出现了幻觉?方才那道清冷通透却又有些许惑人的少年音也只是她幻听了!?
夏落呆若木鸡地立在原地,直觉得额头不住地往外冒出冷汗,四肢亦是冰凉不已,整个人既手足无措又毫无头绪,甚至她连目光都不知该落在何处才好了。
“殿下。”忽然间,一道清瘦的身影缓缓从迷蒙的灰雾中迈了出来,那人身着一袭轻纱红衣,衣襟大敞着,露出来大片白皙滑嫩的胸膛,年轻的荷尔蒙气息霎时间扑面而来。
轻纱红衣、白嫩胸膛衬着身后朦胧灰暗的底色,瞧来瞧去怎么都是一幅活色生香、香艳俱全的场面。
闻声,夏落的心跳陡然漏了一拍,原先冰冷凝滞的血液渐渐又回复了些许暖意,她缓缓抬起因气馁而埋在脖颈处的头,视线亦是由下至上朝来人看去。
她很清楚,方才称她为殿下的正是先前响起的那道清冽的少年音,念及此处,夏落心中愈发激动起来。
抬起眸,令她未料到的是,印入眼帘的非但不是什么年轻男孩子常穿的牛仔裤卫衣,而是这样一席衣衫不整却又带着点古色古香的红纱绸缎。
夏落的视线在他乍明乍灭、隐约可见的白皙胸膛处流连忘返了好一会儿,舌尖的唾沫津液亦在喉头处滚了滚,这才后知后觉地在心中叮嘱起来: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她难为情地扯离了黏在来人胸膛上的视线,一边转移着眸光想要瞧清他的样貌,一边带着些歉疚意欲问他,你们这是在拍戏吗?
然而,话才骨碌至唇边,当她瞧清那人的面容时,不由得骤然愣住了,原先意欲问出的话也卡在了唇边,出不得也回不去。
夏落的瞳孔一点点放大,好似千片万片的记忆碎片骤然朝她眉心涌来,记忆回笼,直到跟前的人又唤了一声,她才缓缓转动着僵直的脖颈,侧头看向不远处那道身着轻纱红衣的男人,不,少年——柳千恪。
见夏落用那般不解困惑的目光望着自己,柳千恪不禁挑了挑眉,似是忽然想到了什么,唇边陡然冒出来一声嗤笑:“殿下这是……把我给忘了?”
虽是笑着说的一句话,可上挑的尾音却并不让人觉得他有多愉悦,听在旁人耳里也只觉得这句话时那么的刺耳和令人毛骨悚然。
夏落微张着口,在柳千恪的目光逼迫下,半晌才嘴唇嗫嚅地道出来一个“我……”字,再要她说道些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即便能说上些什么,一时之间也不知从何说起。
她什么都记起来了,为了救那只小猫咪被重型卡车撞死、灵魂寄宿到永恒、以及那么漂亮却又那么奇怪的的永梦城,还有小胖、谢从安、谢冷之、林枫、苏弋、沈若风、江念薇、白初彤、顾蓝、宋逢,乃至这个世界的柳千恪、懿轩,这一桩桩一件件还有一个个人,她全都记起来了。
这些记忆既清晰又模糊,既熟悉又遥远,就像是看得见摸不着的瓷器,精美易碎,破了之后还容易扎着手,以致于如今夏落瞧着柳千恪的容颜也有些恍恍惚惚的,猛然间,她似乎是将梦境同现实混淆了。
倘若她如今身处的岩壁洞穴是现实,那便是说柳千恪叛变了……
她还记得,她先前急匆匆离开那大殿之后便寻了处茅房大吐特吐起来,总算将腹中的翻腾感缓和了些许,胃中也无甚东西可吐的时候,一回头她却被一张脏污带着不明油腻和粉末的麻布给骤然捂住了嘴,天不遂人愿,她口中“呜呜”地挣扎了片刻仍是没能摆脱那狗贼的束缚,只得无可奈何地晕了过去。
晕过去的时候,她最后一眼只望见了远处重甸甸阴森森的树影、天际的一抹紫灰旖旎的月影,就像是在阒黑的渔火之下有一尊收起法相的野兽暗中窥探着伺机而动。
不过若是真要计较起来,同她最后一眼余光所瞥到的那道蒙着面的黑影和目光灼灼像是要吃人的眼睛一比,便都算不得什么了。
而在晕过去之后,她便陷入了沉沉的梦境之中,梦境里,她并未辞职,也并未参加什么旅行团,她只是默默忍受着,兢兢业业地做着自己分内的事和别人分内的事,不敢有任何怨言,自然她也就没有死。
梦境中的日子相当难熬,即便只是一个短暂的休假日,即便在休假日里她还得加班可她仍是很开心,满心满眼地被那样一种微不足道的小小喜悦给充斥着。
只不过,倘若她所以为的梦境并非是梦境,而是现实呢?而如今看似真挚的一切才是幻境呢?
夏落不敢深思,连忙收敛了那些在心中激荡起波澜的小心思,抬眸对着柳千恪,直截了当地道:“是你把我抓来的。”话中的语气再笃定不过,不带一点试探和疑惑。
闻声,柳千恪不由得敛了敛嘴角挂着的冷笑,挑了挑眉,并未正面回答,而是反问道:“不如殿下来猜一猜,是谁将您带至这儿的?”
听见他这句话,夏落果然一滞,原本再肯定不过的答案此刻在嘴边打了几个转儿却说不出口了,因着柳千恪漂亮且带着媚意的眸子的确不似是她晕倒前所瞧见得那双带着恨意和狠意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