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智已经几天没有睡过一个完整的觉,因为上火,他的眼睛通红,嘴角也起了一溜火泡。
他不敢相信莫暝就这么死了,派人沿着河岸找了很久,都没有找到人。
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让他这几天出于水深火热般的煎熬。
他不敢闭眼,更不敢睡觉,整日像是发了疯般的困兽。
但他心里明白,莫暝若是死了,他便要先杀了那几个掌门、然后是莫川,再然后就是甘云,以命抵命;但莫暝若是还活着,他现在就不能乱了阵脚。
好不容易才到今天,马上就要到最后一步,如果是因为他的慌乱而乱了计划,那他死不足惜。
不但要稳住已经有的地盘,还要应付莫川,极力保持着风平浪静;还要盯住甘云,生怕莫暝落入他的手里。
就在阿智即将崩溃的时候,莫暝突然回来了。
“掌门!”
阿智又惊又喜,上前一步,确认了眼前的确是活着的莫暝。
不但活着,身上也没有少任何一块,精气神也没有衰败,还是那个莫暝。
“阿智,是我。”
莫暝开口安慰,想让这唯一剩下的忠仆放心。
阿智开口想笑,眼泪却落了下来,掌门还活着,他们努力的一切都没有白费。
他笑了一声,突然向后一仰栽倒在地;一直绷紧的神经突然放松,任凭是谁都再也无法坚持。
阿智睡着了,睡梦中还在喃喃自语,有时还会笑出声,他在开心,在梦里他和莫暝已经登上了出海的大船。
整个武林都是莫家的,每个人都要恭敬的称呼莫暝为掌门。
他笑出了声,但很快他就醒了过来,房中坐着一个人,正看着他。
“你醒了。”
声音低沉,是莫暝。
阿智连忙从床上跳起,他当然知道莫暝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绝对不是为了关心他,更不是为了看他是不是醒着。
莫暝回来的第一件事,当然是要报复了。
阿智当然知道,否则莫暝怎么会一路悄无声息,连他都不知道呢?
在那焦灼的日子里,阿智已经派人守在了那几个掌门家的门口,一举一动全都在监视之下。
征战武林,绝对不允许有人反抗。
而且还要速战速决,那几个掌门绝对想不到,莫暝不但回来了,而且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报复。
这几天,阿智已经想到了如何掩人耳目,不让人怀疑的办法,就是伪装成菜农。
水城这一片,人人都爱吃新鲜的鱼、新鲜的菜,越是讲究的人家,越是早早地便于买菜买鱼,买回去便用水养着,准备好一天的食材。
这几个门派都有合作的菜行,每天都有人来挑菜挑鱼,然后让菜行的人送过去。
阿智已经安排好了人混进了渔民里面,也已经同菜行掌柜熟悉起来,记下了那几个掌门派出来买菜人的喜好、时间。
莫暝挑了其中一个门派,这个掌门砍了他一刀,如果不是那一刀,阿勇或许还不会死,小黑蛇也不会死。
这个门派最为小心,买菜的人五天一换,今天正好是第五天。
莫暝和阿智已经换上了渔民的衣服,斗笠和蓑衣完美的遮掩了他们,不同的是,他们的挑子里除了鱼和菜还有刀。
寅时。
菜市开始有了人气,莫暝压低了斗笠,坐在最好的位置上。
目标中的人来了,因为最近发生的事,他们出门都很小心,也不能同陌生人多说两句话,生怕运气不好碰到了莫家人,即便什么都不做,也会被怀疑是莫家的细作。
所以他们很小心,只跟菜行掌柜说话,碰到菜民渔民,只是沉默的挑拣。
阿智早已安排好,整个菜行里只有他们的菜最符合要求,付钱给了掌柜之后,就顺势挑起菜跟着去了。
从后门进去,进去之前先盘问了一番,然后就到了后院。
现在是寅时三刻,人还在睡着,只有厨房的人早早的起来忙乎。
都是手无寸铁之人,但并不会让莫暝心软,只是几下的功夫,便已经到了前院,已经走到了他的床头,手里的匕首闪着寒光。。
掌门还在熟睡,为了练功,他与夫人分房多年。
为了能够专心练武,房间隔的都很远,所以他并没有听到那轻微的挣扎的动静。
莫暝冷冷的看着,杀了人之后还能睡得如此安稳,不是个傻子就是个蠢货。
自己居然被这种人偷袭成功,真是比傻子还要傻。
掌门似乎感知到了什么,突然睁开了眼睛,借着昏暗的光线,看到了莫暝冷漠的双眼,立刻摸出了枕头下的刀,又大喊着让人过来。
整个小楼都是他的声音,空荡荡的,借着将明未明的光,显得很空旷诡异。
喊了几声之后,应该出现的人没有出现,他看着一脸嘲讽的莫暝,一只手拿刀指着莫暝,一只手慢慢摸向了床上的机关。
只要机关一动,不但有暗箭发出,床板会从中间分开,他能瞬间进入到密道里。
他的手刚刚动了一下, 莫暝的飞刀已经扎进了他的手掌,把他的整个手都钉在了床板上。
看着他又惊又怕的神情,莫暝的心舒服了很多。
他人越痛苦,莫暝越开心,天还没有亮,还有很多时间来慢慢欣赏这种痛苦。
很快,整个武林和甘云又都知道了,莫暝没有死,反而更加的变本加厉。
这一次,甘云没赢,莫暝似乎也没有输。
甘云坐着水城最高的房顶上,默默的看着缓缓流动的水,他不得不承认一件事,他被莫暝利用了。
消息是花小园带给他的。
莫川吸收了莫知前的力量,已经完全的控制了莫家,现在只需要正式宣布,他就能成为莫家的掌门。
回想起这一路在水城,自己以为追踪的是莫暝,但其实都是莫知前。
这其中是为什么,甘云现在已经清楚了。
恐怕这一切,都是因为莫家的那个告密人吧,人人都在找,但莫暝却把祸水引到了莫知前身上。
甘云也在莫暝的计划中。
月光在云层中缓缓的前行着,月光也晦暗不明。
甘云沉默着,并不清楚莫暝为什么这么做。
“是为了莫川。”
一个身影翩然而至,是花小园。
虽然还没有和好,但他却一直看着甘云。
望月楼那一次,他本来要去的,但是被甘云阻止了,不想欠他太多,更加不想承他的人情。
当时的甘云,自认为可以抓住莫暝,此后便要整顿水城,驱逐所谓的“侠客”,花小园当然也在名单中。
甘云不讲私情,自然不会欠私情。
当然,结果是惨痛的。
甘云看了看他,心中憋气,这些天他过的也很不好,尤其是莫暝报复那几个门派。
不过这次莫暝并没有把这几个门派灭门,也是让人出乎意料。
甘云看着走近的花小园,又看了看不远处抱着刀的信使,有些愤恨,更有些羞耻。
“你来做什么?是看我笑话的吗?”
他的话很不识好歹,让信使也不由得多看了他几眼。
花小园却毫不在意,只是坐在旁边。
“这不怪你。”
甘云抿紧了嘴唇,他觉得自己此刻就像是个无理取闹的孩子。
“你为什么还来?难道是因为甘南?”
花小园点了点头。
“是。”
“你欠他的?”
“是。”
甘云自嘲的笑了一下。
“那你可以走了,我根本不认他这个爹,所以你不用回报到我这里。”
说完这句话后,他又忍不住问道。
“你欠了他什么?”
月色很安静,花小园长长的叹息了一声。
“我欠他一条命。”
他转头看着甘云。
“你可知道九微堂?”
甘云点了点头。
九微堂是刺客组织,里面聚满了五花八门的江湖亡命徒,他早就想铲除这个毒瘤,但始终找不到幕后之人。
“我在那里当过刺客,杀过人。”
甘云惊讶极了,他知道花小园说出这句话,就相当于把命交到了他的手上。
江湖上都知道,一入九微堂便不可能脱离,除非死。
要么死在任务里,要么死在九微堂。
但只要一直留在九微堂,还能一直活下去,最后不但能在武林排行榜上有名,还能管理分堂,财源滚滚。
所以,即便这份工作艰险异常,还是有人趋之若鹜。
花小园看着他的神情,笑了笑。
“我为九微堂杀一个人,可以拿五千两银子,实在是个赚钱的买卖……在那里待了半年,杀了三个人。”
甘云心情复杂。
“杀的都是谁?”
花小园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一个乞丐、一个赌徒、一个大盗……拿上的银子我又都给了他们的家人……他们有罪,却罪不至死,就算是要死,也不应该有我这种人来杀他们……”
他看着甘云。
“你姓甘,甘家人最懂这个。”
甘云心里一颤,眼泪差点流出来。
这么多天,他好像变得比原来脆弱了,听到这句很平常的话,居然觉得很感动。
他低着头,又问道。
“你是因为甘南才不离开九微堂?”
花小园看着穿出云层的月亮。
“如果一个人做事只是被名利所驱,那他和奴才又有什么区别呢?人生于天地间,总要有想成为的样子,无论经历了什么,都不能改变我,所以我离开了九微堂,为了离开,我又杀了三个人,他们曾经是我的同伴,但那一刻,我们是世上最大的仇人。”
他说完这些话,沉默了许久。
尽管已经过了二十年,他还是忘不掉那三个倒在他刀下的人。
九微堂的人都死有余辜,当时的花小园也是这么想的,他当时想着,杀了九微堂的人,也算是洗清了自己的罪。
为了顺利脱逃,他还把其中一个和自己身形很像的人脸给毁了,又同这人换了衣服。
他进九微堂很偶然,又因为身世特殊,当时已经算是个孤儿;在九微堂一直用着“乐山大侠”这个名号,没有知道他的真名。
离开九微堂之后,他便一路向南来到了水城,这里乱糟糟的,很适合他这种浑身都是戾气的人。
来到水城,他便一直用了真名花小园。
水城到处都是该死之人,他就开始刺客的老本行,只是这一次,没有人能够用名利来支配他,更没有人要求他听话、服从。
他按着自己的心意过活,原以为这就是自己的理想生活, 但实际上每天的怒气都要比前一天更甚一点。